<h3><font color="#010101">王二狗上墳記</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一年沒上來了，一條嶄新的僅有一車多寬的水泥窄路蜿蜒爬上了山頂。</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唉，就不能修得寬點嗎？王二狗駕駛技術(shù)不行，又膽小，只得掛了一檔，一路不停鳴了笛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來。往年他都是把車停在山底，一路走上來的。好在沒有多遠，也沒有車從上面下來，如果有個摩托車下來，王二狗可能會措手不及，也未可知。他在人們眼里總是一個方鴻漸式的人物，不賴，卻干啥也不行。</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半山腰路過老村子時，看到幾只喜鵲驚飛，王二狗輕松了一下心情。這興許是父親墳頭上的喜鵲呢，王二狗對副駕上的妻子說。斷墻頹垣的老屋旁，幾棵高直的白樺樹依舊粗壯，只是還沒有接納春風的拂懷。</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快到山頂時，王二狗拐向一個沒鋪水泥路的土路邊停下車。說是山，其實都是溝溝壑壑的小山梁小丘陵。梁頂丘頂都是漫坡或平坦的莊稼地。王二狗家的祖墳就在自家的莊稼地里?，F(xiàn)在也只能找尋到他爺爺?shù)母赣H的墳了，再往上就不知道了，可見人往下親都是瞎親。</h3><h3><br></h3><h3>妻子下車，開始從備箱里拿東西。王二狗從后座上斜抽出一支長鐵鍬，磕在地上，突然想起路上沒買煙，埋怨妻子道，忘了買煙了吧。昨晚就忘了買，本來計劃早晨走的時候在加油站買的，可由于走得太早，加油站的超市還未開門，路上也就忘了。哎，忘了就忘了，反正吸煙對身體也不好，再說父親后來也戒煙了，王二狗瞎想著，拿了鐵鍬，大兜小兜跟著妻子走向墓地。陽光已經(jīng)高起，沒有一絲的風，路上聽廣播說今天最高溫度27℃。</h3><h3><br></h3><h3>墓地里一尺多高的荒草叢生，間或暗藏著長有利刺的沙棘灌木，扎得王二狗穿牛仔褲的腿生疼。爺爺墳頭上的四棵大柳樹依然團結(jié)在一起，還未吐綠，一巢喜鵲窩橫斜了多根細樹枝，清晰扎眼。王二狗和妻子把東西放下，四周的地已經(jīng)荒了多年，幾棵核桃樹兀自立在地邊，王二狗知道那是四叔家的核桃樹。旁邊低一階的地里。一棵只梢頂尚開了點白花兒的大樹，才顯示了周邊僅有的一點生機，也不知是梨花還是杏花，山上的春天總是來得晚一些。不遠處白白的一排新修的窯洞晃眼，砌了院墻，院里還有個建筑頂子，有廟頂琉璃瓦的樣子，王二狗想起去年大哥好像說要修一個廟，看來真是修了一個廟。遠處七溝八梁低凹間，關(guān)河水庫的白色水面依稀可見。</h3><h3><br></h3><h3>父親墳頭上的柳枝干枯著，沒有成活。王二狗俯身拔了拔墳頭前露出兩個小短截的哭喪棒，又細看了看，也沒有成活。王二狗心里有些哀傷。當時柳枝和哭喪棒都砍得早了，王二狗邊跟妻子說著，邊在心底里埋怨著本家兄弟。唉，本就沒有在村子里生活過，連父親都是20歲不到就招工出去了，人家憑什么盡心呀。</h3><h3><br></h3><h3>妻子開始擺供品，王二狗拿鐵鍬鏟除墳上的荒草，墳邊砌墓葬時剩下了比墳頭還高的土堆，王二狗鏟了往墳上培土。去年過周年的時候忘了拿鐵鍬，也就沒有辦法把墳堆高。這墳真要常年沒人上了，果然是荒冢一堆草沒了，何處去尋？王二狗努力地鏟著土，幸虧戴了五指線手套護著他柔軟的雙手，不然定要起了血泡。結(jié)板的土地讓王二狗想起了《人生》里修理地球的高加林，在村里生活真是不容易啊。</h3><h3><br></h3><h3>點香吧，妻子說。王二狗放下了鐵鍬，拿起了妻子遞過的打火機，燃了三根香遞給妻子，妻子放到爺爺墳頭上。又燃了三根香，放到大爺?shù)膲烆^上，再燃了三根香，才親自并排插在父親墳頭前的鏤空磚縫里。</h3><h3><br></h3><h3>墳前已擺得班班素素。兩白燭氣死風燃起，小半瓶汾酒倒在口杯里，杯子上平放了兩根香，瓜果、蛋糕羅列，一束假花插在墳頭的土里，墳前是一堆易燃的元寶、紙錢、冥幣、衣服等。這些都是妻子準備的，王二狗萬事不操心，但卻長了張破嘴，還萬事都愛挑個一二。</h3><h3><br></h3><h3>遠處，不時帶著水音的喇叭女聲回環(huán)傳來，聽不很清楚，但王二狗知道，左不過是注意火災，文明祭祀之類的宣傳。進山口時，就登記了車號，發(fā)了傳單，倡導過一個綠色清明、平安清明、文明清明，王二狗還知道，什么文明綠色，就是怕著了火丟了烏紗帽么。</h3><h3><br></h3><h3>其實王二狗家的祖墳風水還是挺好的，父親在時就說過，背靠有山，臨水有源，山環(huán)水抱、山清水秀的。王二狗那天看了陳忠實尋找白鹿原的小片子，上面說一茬茬的娃子在自家的土坑上落生，在自家的地里種地，死后再由兒子埋在自家的地里，化做泥土養(yǎng)育下一代人，說得真好！王二狗突然后悔把父親火化了，這么有條件，應該土葬才對，可是轉(zhuǎn)念一想，那得有多麻煩呀。</h3><h3><br></h3><h3>香還在著著，妻子剝開一個香蕉吃著，路上只在服務區(qū)吃了兩個雞蛋，王二狗也餓了，也拿起一個香蕉，說，我也吃個父親的香蕉吧，說完，王二狗就感傷起來。</h3><h3><br></h3><h3>王二狗拔剝開香蕉皮，蹲在墳前，只吃了一口便淌下了淚水。他想起父親生前很愛吃香蕉，經(jīng)常看戲回來，車前筐里放著一把香蕉，殘留的香蕉皮都變了顏色，已然吃了一半了。父親是個大老粗，吃香蕉時總是全剝了皮，拿著黏黏的香蕉吃，吃完了在褲子或衣角上擦擦手了事。王二狗吃第二口香蕉的時候已學著父親全剝了皮拿在手里吃，王二狗吃一口，淚水就流一把，他不敢看妻子，怕妻子笑話他，可余光中妻子顯然已經(jīng)看到他在流淚的樣子，他也就摘下眼鏡，拿手掌抹了臉。</h3><h3><br></h3><h3>吃完香蕉，他也哭完了，臉也抹成了花臉。燒吧，妻子柔柔地說。嗯，王二狗答應著開始點燃祭品……</h3><h3><br></h3><h3>王二狗把燃著的棍子來回搓進土里滅了，又鏟了鍬土蓋在灰燼上，無語坐在墳前，妻子起身把酒灑在墳上，把菠蘿整個埋進墳土里，只露了堅硬的葉子出來。又拿起一個蛋糕遞給王二狗，王二狗說我不吃了。</h3><h3><br></h3><h3>王二狗終究是王二狗，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又突然想起韓愈的《祭十二郎文》寫得是滿紙沉痛話，蕩氣回腸文，催人淚下。他拿出手機搜找到這篇文章，讀了起來……</h3><h3><br></h3><h3>依舊沒有一絲風，一只喜鵲飛來。</h3><h3><br></h3><h3><br></h3><h3>2019年4月6日星期六</h3><h3>共2190字<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