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君子 醉漢和兩個盤子</p><p> 鐘楠林<br></p> <h3> 西周的那個時代雖然沒有殷商好玩，但是一定比今天好玩。<br> 近期臨習《墻盤》和《散盤》，除了與筆墨死纏爛打外，還與那個時代的背景廝磨日久。漸漸認識了兩個人，一個君子、一個醉漢。<br> 先說君子。<br> 這個君子叫墻。這是一個有來歷的家伙。他的祖先是殷商紂王的兄弟微子啟，他跟王弟搞不到一塊，就跑到青海那邊放羊去了。后來武王滅了殷商，讓紂王的兒子武庚繼位。后來武庚和管叔、蔡叔鬧事，被周公滅了。周公把微子啟弄回來封了一個宋國加以安置。據(jù)說，當時的姜子牙是要把微子一族殺掉的，武王聽說微子計算和丈量很厲害，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就沒有殺掉他們。那個時代通曉計量之法是不得了的，相當于現(xiàn)在的科學家和高級工程師，武王當然要留下微子一族。<br> 墻，出自名門，從小乖巧孝道，學習刻苦用功，他的父親對他更是夙夜勤勉督導。于是，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做了周的史官。估計當時墻的史官工作非常突出，受到了共王的表彰，得到了一大筆的獎金。他便把所得獎金買青銅，做了一個五十公分左右的盤子，將他寫的一篇作文鑄造到了盤子內(nèi)的底部。</h3> <h3> 這是殷商以來的玩法。器主得到了王嘉賞的貝呀、金（青銅）呀，便會受寵若驚，把獎金（可能還要自己墊一些錢）用來做彝鼎寶盤、卣簋爵觚之類的，把接受王嘉賞的事寫成文字鑄上去，作為祭祀祖先的器皿，向先人和后人顯擺。<br> 墻，也是這個意思。作為國家的史官，他一個理科生的后代兼具優(yōu)異的文科能力，文章自然寫得長一點，自然寫得好一些。他懂政治，先把給他獎金的周共王的祖先大加表彰一番，一個一個來，好話高度概括，馬屁精準到位，這是要本事的。接著，他又把自己家的祖宗八代也表彰一番，毫不謙虛。如此文章，堂堂正正，領(lǐng)導高興，自家沾光。<br> 墻的文章完全符合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和國家公務員的要求。中國的知識分子向來是講節(jié)操的。特別是史官這種職業(yè)，講究春秋筆法，微言大義。墻在銘文里說到自己家族的時候，有一句“武王既哉殷”，“哉”通“災”，意思是說“武王給殷商帶來了災禍”。他秉筆直書，馬屁我拍足，問題也不要跑掉。<br> 這就是君子的做派！<br> 《墻盤》銘文應該是墻自己寫的，就像王冬齡的文章不可能叫陳振濂來抄一樣。那么，銘文書風就跟墻的君子范有關(guān)了。</h3><h3> 《墻盤》銘文章法成行成列，有疏有密，端莊而不呆滯，活潑而不流媚。筆畫粗細一致，均勻疏朗，婉轉(zhuǎn)圓融，穿插呼應。結(jié)字各有姿態(tài)，筆勢流暢。字形字態(tài)就像豐神俊秀的讀書人，知書達理的謙謙君子。從中可以窺見周文化的一隅和周人心靈深處的美感。<br></h3> <h3> 君子是做事的，不一定好做朋友。因為他認真了，認真了就少了趣味。<br> 我們再說醉漢。<br> 這個醉漢，不知其名。<br> 話說西周厲王的時候，夨國的鮮且、■旅兩個領(lǐng)主把散國揍了一頓。散國很委屈，跑到厲王哪里告了一狀。厲王便找來夨國的領(lǐng)導狠狠的批評教育了一番。為了糾正錯誤，體現(xiàn)睦鄰友好，不再恃強凌弱，夨國的領(lǐng)導決定讓鮮且和■旅這兩個家伙各劃一塊土地給給散國，以補償他們的戰(zhàn)爭損失。于是，厲王派史正中農(nóng)同志前往主持，夨國派十五個人、散國派十個人到現(xiàn)場厘定劃付土地的邊界，搞清楚后畫了一張地圖，然后，鮮且和■旅這兩個家伙當眾發(fā)誓，對給付的土地絕不反悔，如果以后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愿意接受雙倍處罰。接著，找了一個人把勘界、發(fā)誓的事情記錄下來，寫成文字，鑄成青銅器盤子，放在夨國的宮廷里。</h3> 本來嘛，這份《劃地補償協(xié)議書》，內(nèi)容很嚴肅，載體也非常厚重，要玩得比《墻盤》還正規(guī)的。可是，估計當天勘界完工后，散國出錢弄了頓大餐犒勞大家，結(jié)果大家都喝高了，包括散國請來的寫這篇銘文的書家。<br> 于是，這位喝高了的書家唱著成龍大哥的《醉拳》寫下了這篇流傳千古的銘文。<br> ... ...<br> 我顛顛又倒倒 好比浪濤<br> 有萬種的委屈 付之一笑<br> 我一下低 我一下高<br> 搖搖晃晃不肯倒<br>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 ... <h3> 就《散盤》的勘界內(nèi)容而言，我花了大量的時間梳理，找了大量的資料比照，我還是滿頭霧水，我根本無法搞得清楚四至邊界。我想，叫數(shù)學、丈量和文字功底都很過硬的墻來描述四至邊界一定沒有問題?？墒?，叫一個書法藝術(shù)水平很好的文科生來描述四至邊界，是很難說清楚的，何況又喝高了。<br> 喝高了，說不清楚四至邊界不要緊，反正春秋戰(zhàn)國也亂了套。<br> 喝高了，寫下的這千古金文書法，卻不得了。<br> 學界說，《散盤》是“金文中的草書”，“亂頭粗服”、率意自然。<br> 我認為這大有問題。亂頭粗服，是苦逼，不是率意。草書，灑脫奔放，而不是胡來莽撞。我更愿意認為《散盤》書法像李白，醉酒的李白。或者像阮籍，為了能喝酒，寧愿去做個步兵校尉，天天守酒庫，天天有酒醉。估計這個寫《散盤》的醉漢，也是個李白、阮籍、莊子、嵇康似的人物。<br> 身無羈絆才叫灑脫，胸有膽氣才叫豪邁；肚里有貨才能率意，心中無求才能放任自然。<br> 作詩和搞書法，靠刻苦是沒用的。乾隆寫了三萬多首詩，沒有一句留下來了；唐朝的抄經(jīng)生，寫了一輩子的字，終是俗格。<br> 大凡詩書，是要天賦異稟的，而且還要借助某一種致幻劑，比如酒，或者五石散。李白醉酒詩百篇，王羲之醉酒有《蘭亭》，西周的那個醉漢，醉酒寫出了高逼格的地契。<br> 姚波多說，寫《散盤》結(jié)字要“東倒西歪”，行筆要“晃晃悠悠”，才能寫出《散盤》醉酒微醺的味道。</h3><h3><br>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br> 君子是要做圣賢的，所以不能喝酒。<br> 寫字是可以喝酒的，盡可長醉、大醉。</h3><h3> 不留名，留個《散盤》也無妨。</h3> 鐘楠林臨習《墻盤》 鐘楠林臨習《散盤》 <p> 后記</p> 臨習甲骨文和金文，可以不去識字，照葫蘆畫瓢即可。僅對書法感興趣的同好可以就此掠過。<br> 書家主張不去認字的原因，一則強調(diào)練字練線條、練空間。二則銘文字難認，內(nèi)容意難懂。而真正的甲金文研究專家的功課又做的太扎實，考據(jù)、訓詁非常到位，以至于一般人看來艱深難懂，往往只好放棄。反正創(chuàng)作甲金文書法作品可以查字典，所以就繞過去了，直接練筆。然而，如果識得字，知其意，則多了練筆之外的文化意趣。商周，是另一個時空，是中國人的童年，一個離我們久遠而又質(zhì)樸的世界。<br> 故而，本人在臨習金文的同時，研究金文內(nèi)容，查對各家注釋，了解當時背景，翻譯銘文大意。玩味進去，更加喜歡所臨《墻盤》、《散盤》，并對一個古老而又模糊的商周文化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br> 現(xiàn)將我對兩盤的了解盡可能用大白話、較好玩的方式寫出來，并將銘文內(nèi)容以文白對照的方式翻譯出來，供有興趣的同好參考。古文字專業(yè)人士大可不必跟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