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故宮武英殿

輝亮

今年故宮將迎來600歲生日。 精彩紛呈的文化活動將紛至沓來，妙筆生花的詩詞文章不勝枚舉。做為一名曾經(jīng)在故宮武英殿工作過的普普通通職工，我也有了想寫點什么的小沖動。紫禁城厚重的歷史自有史學家去評說；舉世無雙的宮廷建筑自有建筑大師去描繪；博大精深的文化內(nèi)涵自有學者去吟誦……。而我，因十年工作經(jīng)歷與這座古老的宮殿結(jié)緣，也有許多可說可寫，想想還是僅僅擷取記憶深刻的一天——重返武英殿的那天，并由此來撿拾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吧！ 故宮武英殿 對故宮有一些了解，或者知道“殿版”書一詞涵義的人，對武英殿一定不會陌生。 武英殿是一組始建于明代永樂年間的宮殿建筑，位于故宮西側(cè)，與故宮東側(cè)的文華殿“一文一武”遙相對應。 這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方形院落。正殿武英殿坐北朝南，面闊5間，進深 3間，黃琉璃瓦歇山頂，有甬道直通武英門。后殿是敬思殿，前后殿以穿廊相連接。東配殿是凝道殿，西配殿是煥章殿，東西兩側(cè)還有廊房多間。院落的東北角有恒壽齋，西北角有浴德堂。 故宮全景圖。西側(cè)的武英殿與東側(cè)的文華殿遙相對應。 武英殿示意圖 史上武英殿極富盛名的原因是因為這里曾是清代宮廷的修書之場所，是皇室文化事業(yè)的核心，鼎盛時期在這里修書、編書、校書的有上千人之多。 康熙年間，清政府首開武英殿修書處（舊稱造辦處）。刻書活動以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最為興盛，因紙墨優(yōu)良，?？本珜?，書品甚高，版本學上即以刊刻地點——武英殿為名，稱之為“殿版”書。世人耳熟能詳?shù)氖恰端膸烊珪?。直到今日，一提到殿版書，便是那個年代精品書籍的代名詞了。武英殿的刻書活動一直持續(xù)到了清末。 清兵入關(guān)之初，攝政王多爾袞先行抵京，以武英殿作為理事之所。武英殿還有一個典故——它曾經(jīng)是明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李自成“登基”的地方。1644年李自成兵敗山海關(guān)退回北京后，他的稱帝典禮沒敢設(shè)在故宮的其他大殿（比如中軸線上的太和殿等處），而是在武英殿倉促舉行的，而且在這里只當了一天“皇帝”就匆忙撤離北京逃走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武英殿重新被文博系統(tǒng)業(yè)內(nèi)人士知曉，是因為一個單位——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原國家文物局出國文物展覽工作室，簡稱出國文展）在這里成立，并籌辦了許許多多轟動世界的中國文物展覽。這個單位誕生于1971年中國初開國門之時，受命于共和國領(lǐng)袖們的厚望之中，是繼“乒乓外交”后國家的“文物外交”策略：用文物展覽——這種最能集中體現(xiàn)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內(nèi)涵與魅力，最具親和力而廣為各國各界人士所接受，形象生動最具說服力的形式，為我國外交大局服務(wù)。我曾有幸成為中國文物交流中心的一員，在武英殿里工作，親眼目睹和親身參與了多個出國（境）文物展覽，國寶在這里從我們的手中走向世界！ 本世紀初隨著機構(gòu)改革，我們單位合并到中國國家博物館（原中國歷史博物館），搬出了武英殿。爾后武英殿進行了幾年大修，再后來不是由于忙碌工作的我，就是因為忙碌的武英殿，十多年彈指一揮間，未能再進入武英殿。 機會終于來了！ 2017年10月16日是周一，故宮照例閉館。文化部借此時為離退休老干部組織專場參觀活動，其中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為某國元首來華訪問期間到故宮參觀做預案。因此有別于平常閉館，這一天各個大殿、各處場館全部開放，新舉辦的幾大展覽也一并開放，離退休老同志可以隨便出入各處，盡情參觀游覽。 這一天秋高氣爽，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飄浮著白云——典型的北京秋天，是京城最好的季節(jié)。 一早，安排大家從西華門進入故宮。正常情況下西華門是工作人員出入故宮的大門，當年我和單位的其他職工一樣，上下班一天至少兩次從這里進出（有時走東華門或神武門）。 進入西華門，不遠處的那座宮殿便是武英殿，我迫不及待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它的面前。 又見武英殿！心情十分激動！ 武英門前 雕刻龍紋的丹陛，紅墻黃瓦翠柳，金水橋下清澈的流水——皇家氣派！ 第一次看見武英門前的漢白玉丹陛，它的上面雕刻著精美的云龍紋！當年在武英殿工作時丹陛和旁邊的臺階一直被厚厚的木板覆蓋著，從未見過它們的真容，這是出于保護，也是為了裝載文物的車輛能夠出入武英殿。那時我們把它俗稱為“馬道”。 老照片——“馬道”有坡度很適合拍合影。這是八十年代單位職工站在“馬道”上的合影。 老照片——當年“馬道”上鋪著厚厚的木板，從未見過它的真容。 紅墻黃瓦翠柳——紫禁城里最典型的色彩 金水橋下流淌著清澈的河水。要知道只有天安門、太和門和武英門3處建有金水橋，可見武英殿的規(guī)格有多高！ 站在金水橋上 武英殿已經(jīng)修繕一新，沒有了昔日的滄?！，F(xiàn)在是故宮博物院的典籍館和書畫館，每年都會在這里舉辦規(guī)格很高的書畫展覽。 武英殿大殿巍峨端莊 雕梁畫棟，漢白玉圍欄 老照片——拍攝于2002年3月。我們做為“留守部隊”，也要撤離武英殿搬到國家博物館上班了，離別前在大殿的漢白玉圍欄處留下了這張合影。 當年前殿（武英殿）是包裝文物和點交文物的場所，后殿（敬思殿）被隔成五、六間保存文物的庫房。這里是我們文物保管部門（當時稱保管組）每天工作的地方。我們在這里和包裝運輸部門的同志一起為準備出國展覽的文物做包裝，裝箱；和影像部門的同志一起給文物拍照，為印制展覽圖錄提供影像資料；和展覽處負責項目策劃的同志一起與外方人員點交（或點收）文物展品……，工作忙碌、責任重大、但很有成就感。 老照片——在文物庫房中工作的我 老照片——每天下班前都要認真檢查文物庫房的門是否鎖好，封條是否貼好。 老照片——三星堆青銅立人帶著幾分威嚴和幾分神秘站立在大殿里，他就要做為文化交流的“使者”出國展覽了，我們正在為他做包裝。（這件珍貴文物已于2002年列入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中） 老照片——李源潮（右1，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在大殿視察文物外展包裝工作。 現(xiàn)在前殿是大展廳，寬敞明亮；后殿的文物庫房也已被全部打通，與工字廊一起成為了展廳。 “趙孟頫書畫特展”正在展出中 如今的武英殿是書畫展覽的專用展廳 工字廊也改建成了展廳 看過展覽，準備在院內(nèi)各處好好轉(zhuǎn)轉(zhuǎn)，找尋往日的記憶，多拍些照片給自己留個念想，但是很可惜，武英殿院落的北半部分沒有開放，拉上了警戒線，恒壽齋、浴德堂等等都只能遠觀了。 這是東配殿——凝道殿。單位搬離前這里是對外聯(lián)絡(luò)處和影像處的辦公室。 這是東側(cè)廊房，我負責辦公室工作時在這里上班。 遠處正前方是恒壽齋。門前的丁香樹十分繁茂，每當春暖，紫色的小花競相開放，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這里是中心領(lǐng)導辦公室。 這是西配殿——煥章殿。單位搬離前，綜合業(yè)務(wù)處在這里辦公。 西側(cè)廊房是人事保衛(wèi)處辦公室。我剛調(diào)到交流中心時，從事人事管理、勞資等工作，在這里辦公。 正前方是浴德堂。它的后室是阿拉伯風格建筑，上為穹窿頂。曾有好事者以一張容妃畫像掛在浴德堂，傳訛此地為乾隆爺?shù)膼坼ㄏ沐┿逶≈?。?jù)專家考證，清代浴德堂是印書蒸熏紙張?zhí)帯！霸〉隆逼湟鉃轫频Z志行，使身心純潔清白。展覽處在浴德堂辦公長達十六、七年，1997年調(diào)整辦公室后，這里是中心領(lǐng)導辦公室，直至單位搬出。 浴德堂后室穹窿頂外觀 老照片——浴德堂西側(cè)的井亭（被傳說為香妃井），有石槽引水流出，再接引至灶屋鍋內(nèi)加熱。 高大的門房辦公室，我主持辦公室工作時曾在這里辦公。 老照片——當年武英門身后的東、西門房之間有一張乒乓球案子，中午我們經(jīng)常在這里打球。不知是哪位同事給我留下了這張難得的“勇猛扣殺”照片。 看到武英殿東臺階下白皮松一側(cè)的空場，不由得想起了一張老照片：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調(diào)來了一組編鐘準備出國辦展覽。我們在這塊空場上把編鐘掛起來拍片子。于是有幸與編鐘親密合影。 白皮松前面的空場 老照片——我和編鐘 自1971年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在武英殿成立，到搬出達30年之久，期間舉辦了一百多個出國（境）文物展覽，遍布世界30多個國家（地區(qū)）。這一段開啟我國對外文物交流先河的歷史，是我們每一位“中心”人的驕傲！ 出國（境）文物展覽所到國家、地區(qū)示意圖 　　 武英殿——永遠的記憶！ 離開武英殿時已經(jīng)過午，抓緊時間到故宮里走一走，近幾年國家文物單霽翔局長調(diào)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故宮有了不小的變化。 曾經(jīng)我總是認為在故宮里工作的時間還長著呢，怎么也能把故宮外朝三大殿、內(nèi)廷三大宮（殿）、東西六宮、皇家花園……轉(zhuǎn)個遍的，哪知每天工作忙忙碌碌，除特殊需要作為陪同參觀外，難有自己游覽機會，直到一紙令下，單位搬離，戛然而止?，F(xiàn)在想來真應了那句話：凡事不能等，想做立刻去做，不然就會留下遺憾。 今天偌大個故宮只有我們千余名參觀者，比起平日里七、八萬，甚至十幾萬觀眾，真是清爽之極！有機會拍了一些不與游客合影的照片，難得的“我和故宮”！ 開闊的太和門廣場，氣勢恢宏。 我在北京女八中讀書時，為準備十一國慶節(jié)游行的大型舞蹈“孔雀舞”（這是周恩來總理指定的我們學校參加國慶游行的保留節(jié)目），學校組織我們在太和門廣場上揮汗苦練?？磥砦遗c故宮的結(jié)緣應當追溯到少女時代了。 　　 太和門前的一對青銅獅，造型精美，與太和門的高大、華麗、雄偉極為相稱。這對獅子是紫禁城內(nèi)最大的銅獅，也是唯一無鎏金的銅獅，據(jù)推測為明代所鑄。腳踩銅球為雄獅，象征一統(tǒng)天下；腳撫幼獅為雌獅，寓意子嗣昌盛。 　　而乾清門前的兩只鎏金銅獅，則是另外一副模樣，螺髻罩頂，造型別致。據(jù)文獻記載是明代鑄造的。這兩只銅獅子的耳朵是耷拉著的，而故宮其他獅子，都是立著耳朵。故宮專家說，清朝皇家禁止臣子進入后宮，更嚴禁后宮干預朝政，嚴禁女人走到朝前去。這兩座銅獅子的耳朵耷拉著，就是要警示后宮嬪妃和佳麗們，對于前朝的政事，要少聽、少議論。 乾清門前的銅獅子 養(yǎng)性門前的銅獅子和乾清門前的一樣，也是耷拉著耳朵的。 站在太和門回望午門和雁翅樓背面，沒有了“推出午門斬首”的那份威嚴。 故宮的大門采用了等級最高的九路門釘，即九行九列，共八十一顆。九是陽數(shù)之極，象征皇帝最高的地位。 齋宮正在舉辦“弘治、正德瓷器對比展（景德鎮(zhèn)御窯遺址出土與故宮博物院傳世收藏）”。 陶瓷展是我喜歡的展覽，難得今天沒有幾個觀眾，看得很清爽。 第一次坐在故宮的椅子上休息，舒適！這是單霽翔院長到任后的親民舉措之一，在故宮里增設(shè)了1400把實木椅。我也是受益者了！ 兩側(cè)高聳的紅墻，使夾道顯得越發(fā)狹窄。以前當天黑從這里經(jīng)過時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自行車蹬得飛快。今天在燦爛陽光下，她鮮艷的色彩讓人感到溫暖而親切。 皇極門外的九龍壁是一座單面琉璃影壁。整個影壁被分隔成五個空間，浮雕有云、水、山、石，上面盤旋著九條龍，一見到這兩個數(shù)字，不難聯(lián)想到代表的就是皇帝的九五之尊。這是當年按照乾隆爺?shù)闹家庠O(shè)計的，無處不顯示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 特寫 因為少有游人，先生讓我跑動著，為我拍出了這張九龍壁前有3個我的特寫。 　　 暢音閣是修繕后新開放的區(qū)域，全稱故宮寧壽宮暢音閣大戲樓，顧名思義這里是清宮內(nèi)廷演戲樓。在中國古代，看戲是皇室的主要娛樂項目，每逢元旦、立春、上元、端午……,必不可少。規(guī)模宏大的暢音閣，專為重大節(jié)慶演戲時所用。 院子太小了，相片拍得有點兒傻。 神武門展廳正在舉辦“茜茜公主與西班牙皇室收藏展”。 神武門城樓展廳 遠處是神武門城樓、北海白塔、景山上的宮殿。 站在故宮北城墻上，遠處能看到故宮東北角樓。 手機環(huán)拍照片：一端是故宮東北角樓，另一端是神武門城樓，前面是錯落的金黃色宮殿屋頂。今天少有觀眾才能拍出這么有意思的照片。 原文化部部長王蒙也參加了今天的專場活動。 遇到了老領(lǐng)導——現(xiàn)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他稱自己為故宮博物院的掌門人。我曾經(jīng)借調(diào)到國家文物局工作了六年，那時單院長任國家文物局局長，他是我十分敬佩的領(lǐng)導。 丁軍軍是這次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她是我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在借調(diào)到國家文物局那段時間，我們倆一直在一個辦公室里工作（局外辦國際合作處），工作忙碌，相處和諧且非常愉快！那段日子令我們難忘。 　　 一天的參觀游覽結(jié)束了。 重返武英殿，是在找尋那段難忘的歲月么？是啊，武英殿曾留下我們每個“中心”人或長或短、或喜或憂、或成功或失意的一段經(jīng)歷。個人的經(jīng)歷終究漸漸被遺忘，而這個歷經(jīng)600年的美好存在，仍將被人們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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