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在山脊線上</p> <p> 有些日子了，吃飯成了我的二難。</p><p> 不可勁吃吧，總覺得有點虧。這張大嘴下凡，其首要的功能就是吃。尤其是隨著老伴漸長的廚藝，守著桌上擺滿的煎、炸、炒、燉、煨、燒、烤、烙，要抗住誘惑，做謙謙君子決非易事。</p> <p> 然而待狼吞虎咽風掃殘云之后，這不爭氣的胃囊卻不和諧了，先是堵，如一團綿絮塞在胸間，很有吃了帶毛的死耗子的滋味。接下來是酸，就像胃袋里除了香醋滴醋老陳醋之外再無二貨，間或還有刀片劃兩下的刺激，足讓你為貪嘴悔青腸子。</p> <p> 再就是脹，胃還沒鬧騰夠，腸又不甘寂寞了，咕咕嚕嚕如雷神在腹中石火電光行云布雨，大有東風吹戰(zhàn)鼓擂究竟誰怕誰的豪氣。</p> <p> 無所適從，苦不堪言成了這段日子的概括。</p> <p> 不知何時，秉性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我，生活觀竟有了變化，開始在意體重的增減了，百度搜索記錄胃病上了頭條，不舒服時情不自禁的開始思考“酒無人喝，花無人澆，書無人看”的身后安排了。</p> <p> 一向最煩去醫(yī)院的我居然在妻和女兒的反復說辭下，下定決心去做一次胃腸鏡檢查。因為幾個英年早逝的朋友留給后人的教訓都是四個字：早查早治。</p> <p> 寬敞的門診大廳里，人潮如涌，群頭鉆動。架著的，抬著的，扶著的，推著的，個個面色冷峻眉頭不展。掛號窗外，收費柜前，取藥門口都排滿了一隊隊長龍。大把大把地掏錢，一次一次地刷卡，不曾討價還價，沒有猶豫不決。</p><p> 在大家心里一個聲音在高叫：活下去，走到底！</p> <p> 怎么都沒想到做個腸胃鏡是這樣的難。排隊掛號看醫(yī)生是必走程序，接下來要填一大堆表格讓醫(yī)生們進行評估，心電圖，血常規(guī)，核糖核酸檢測，既往病史……等把諸結(jié)果送到預約站時，面對護士遞過來的那張淺綠色的待填表格，早已是神乏體憊，五味雜陳了。</p> <p>年輕的護士熟練地在密密麻麻的表格上畫了幾個圓不圓方不方的圈，盯著我說：“要求和注意事項都寫著，回去好好看?！蹦巧駪B(tài)使我想起了小孫子幼兒園的老師。于是我唯唯諾諾的閃到一邊，戴上老花鏡，一頭栽進了那幾十條規(guī)定要求中。</p> <p> 按要求又輾轉(zhuǎn)幾個窗口，交費取藥，登記畫押。終于在午后提一大包泄藥，麻藥，除粘膜的藥爬上了公交車。雖然座位沒有搶到，卻有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看病難，難于乘公交“??！</p> <p> 根據(jù)預約一周后檢查，這期間要少吃和不吃蔬菜，禁絕水果、帶渣的有色的食物，少喝和不喝牛奶、飲料和酒類想都不能想。最后兩天只能進食少許稀飯和湯水。此刻，“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花和尚成了我膜拜的偶像，連那些餐風宿露，一步一叩的苦行僧也收我當粉絲了！</p> <p> 終于熬到了“決戰(zhàn)”的前夜，零晨三點，此時應該象沖鋒的戰(zhàn)士那樣進入待擊出發(fā)陣地了。</p> <p> 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是半小時內(nèi)必須喝下溶有三大包泄藥的三千毫升水，以達清腸之目的。開始自已還沉浸在當年曾一氣干掉六瓶啤酒的輝煌戰(zhàn)績中。</p> <p> 然而剛喝了半碗半甜半咸，半溫半涼的藥液，我就知道這可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不僅肚子立馬咕嚕咕嚕的抗議，就連嗓子眼也跟著起哄，并威脅要“開閘放水”。</p> <p> 老妻看我神色不對，趕緊扶我半躺在沙發(fā)上“維穩(wěn)”，就這樣喝一會歇一會，總算艱難的限時完成了任務。這時真可謂大腹便便了。</p> <p> 剛想舒口氣，來情況了，內(nèi)急！一個箭步?jīng)_進衛(wèi)生間，江河橫流，一泄千里。痛哉快哉！許久提起褲子出門沒幾步，又一個回馬槍騎在了馬桶上。從來沒有感到這地方是真真的可親可愛，令人流連忘返。</p> <p> 來匆匆，去沖沖，半小時內(nèi)這般如此的操演了八次之多，驀然回首，桶內(nèi)已是清澈見底，碧波蕩漾。與醫(yī)囑要求無異?？蓱z凸了沒一會的富貴肚眼見的也沒了，我想這應該算是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了吧。下一步目標：醫(yī)院，出發(fā)！</p> <p>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p> <p> 趕早來到候診室時，黑壓壓的病人和陪護擠滿了每個角落，真乃“河里有無魚，請到市上看”。自己生病了，壓力山大，天黑燈滅，大廈將傾。其實五谷雜糧，百姓煙火，小病小災那個會少呢。</p> <p> 大道理誰都懂，可一旦疾病纏身，再好的道理也失效了。</p><p> 首先是怨。怨天不公，怨命不濟。花落誰家不行，為啥偏在我這里擊鼓呢？其次是怕。怕病情惡化，怕醫(yī)生誤診，怕那一天來得太快。再次是慌，俗說病急亂投醫(yī)?？戳酥嗅t(yī)看西醫(yī)，求了偏方求專家，就如一個溺水的人，抓到手的都是救命草。往往此時滿腦子都是自已的病，一肚子是怎么辦加問號，寢食不安，惶惶不可終日。</p> <p> 特別是像這樣的檢查前，就如一個惴惴不安等待判決的人，正站在高高的山脊線上，山的這邊有自己的親朋好友，有熟悉溫暖的家，有親手種植的花花草草，有步量了無數(shù)次的小路幽經(jīng)，還有埋下的許多期盼和夢想。而山的另一邊則是恐怖的深淵，湍急的河流，幽暗的森林，閃著鬼火的險灘，一切都是陌生和未知。至于去哪邊卻由不得自己，全聽醫(yī)生宣判。</p><p><br></p><p><br></p> <p>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后，病人或家屬們望著醫(yī)生那張嚴肅的臉，最怕聽到的就是：我們盡力了。潛臺詞就是無力了。頓時天塌地陷，萬劫不復，病人會身不由己的摔下不想去的山那邊。</p> <p> 若醫(yī)生說：問題不大，就是告訴你小毛病好修。立馬煙消云散，柳暗花明?；厥咨较玛柟鉅N爛，暖景融融，風景這邊獨好。</p><p> </p> <p> 我現(xiàn)在就站在這險峻的山脊線上，等待檢查完醫(yī)生敲響決定我到山哪邊去的法錘。用生死悠關(guān)形容一點都不夸張，要說不緊張那是吹牛。只能是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罷了。</p> <p> “38號服麻藥”！護士一聲喊，把我從紛雜的思緒中拽了回來。趕緊把手中攥得有了我體溫的小瓶淡黃色藥水灌進嘴里。</p><p> 做功課時我知道這是為方便插管麻醉食道的措施。</p><p><br></p><p> </p> <p> 十分鐘后我被領(lǐng)進了手術(shù)室。幾個穿蘭色手術(shù)服的天使正在熟練的整理著那張最多有四十公分寬的檢查臺。我忽然覺得這就是那條決定我去哪邊的山脊線，在這上邊醫(yī)生將宣判我未來人生的走向。 </p> <p> 側(cè)臥曲腿背對醫(yī)生，指頭上被夾上了一只夾子，估計是用來監(jiān)測血壓或心率什么的，醫(yī)生一邊安慰我，一邊問了一些既往病史，家族病史等問題，最后問：如果發(fā)現(xiàn)腸胃中有能夠處理的問題可以處理嗎？開始懷疑我聽錯了，當然處理了這還用問？但一想，查與治不是一回事，不征求意見醫(yī)生就失職。</p> <p>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主治醫(yī)生拿起了一根頭上閃著藍光的皮管子，我對這條即將鉆進我肚子里蛇一樣的東西，突然有了些許的恐懼。這時助理醫(yī)生抓住了我右手，我知道她將把那小半瓶麻藥推進我的靜脈中，我兩眼圓睜，盯著明亮的吸頂燈，我要像影視上那些被麻醉的超級特工一樣，用堅強的意志戰(zhàn)勝藥物，我不睡，我清醒，我……</p> <p> “起來吧，沒事了?！笔钦l在喊？喊誰呢？這是在哪？望著周圍虛幻的一切，我滿腹的疑問。</p><p> 稍頃，我看到了那位穿蘭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她正在收拾那張被我稱作山脊線的手術(shù)臺。我是來查病的？查完了？可有情況？</p><p><br></p> <p> 看我緊張的樣子，漂亮的女醫(yī)生莞爾一笑，“放心吧，問題不大?！边@是我記憶中最美的語言！仿佛一聲悅耳的春雷，很有韻律的滾過長空，綿綿春雨似珍珠如甘露灑滿大地，萬物復蘇，滿目生機。</p> <p> 麻藥尚未消退，腿軟步亂。但我清醒地感覺到醫(yī)生正扶著我從山脊線上一步步走下來，來到了我熟悉的這一邊。這里春意盎然，蝶飛蜂舞，布谷聲聲。這里有迎接我的妻女如花的笑靨。有我今后歲月靜好的長長的人生。</p> <p> 回首那條高高的山脊線，此刻己云遮霧罩，離我很遠很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