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秋高氣爽的日子,老爺子中學同學操持著聚會,說是五十幾年沒見了,想見見面敘敘舊。我們也想回老家看看留守在家,已八十三歲高齡的二姐,就兩事并做一事動身回去了。</p><p><br></p> <p> 二姐頭一天接到電話,已經(jīng)把大外甥、外甥女喊回去,在家里候著了。這幾年帶著小孫子,出不了門,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過老家了。前年二姐大病一場,幸虧省城醫(yī)院一個手術(shù)留住了她的生命。去年,臥床很久的二姐夫去世。我們大家敬重的大姐也在今年武漢疫情時過世了。一連串的打擊不知二姐是否能扛得住。第一眼看見二姐,那么蒼老,背駝得都有九十度了。有些難過。但是,二姐精神很好,説話聲音宏亮,很有精氣神兒。拉著我們的手,還是很有力氣。說明二姐身體恢復得很好。</p><p> 風燭殘年的二姐,對生病、磨難、不幸的態(tài)度,就像她的性格——絕不服輸!她仍保持年輕人的意志,種地,養(yǎng)鵝,喂羊,撿柴火,燒大灶做飯。好像她還沒有老。二姐說,用電用煤氣做出的飯沒有燒大灶做出的飯香。說是這樣說,我猜,她堅持燒柴火做飯是為了節(jié)省每一分錢,因為,她的兒女在城里生活都很不易。</p> <p> 在我們還沒有到家的時候,二姐已經(jīng)把廚房的灶火燒旺,把她養(yǎng)的鵝新下的蛋煮進鍋里了,我們到家剛好熟透出鍋。所以,一進門,就張羅著讓我們吃鵝蛋。她親手為我們剝皮,唯恐我們推辭不吃。平日家里一年四季沒有斷過雞蛋,怎么沒想到買鵝蛋?所以平時還真沒有吃過鵝蛋。聽我說:沒想到二姐家的鵝蛋這么好吃。二姐的臉上就笑開了花。我們沒有吃完剩下的幾個死活要塞到袋子里讓我們帶回。說她的鵝正是下蛋的旺季呢!</p> <p> 二姐的小院兒很是凌亂,看得出是沒有功夫(也沒有能力)收拾。雖然凌亂,但是這里,那里有一些花草果樹種植?;ú荽蟾攀畮追N,我能認出的沒幾種:有大麗花、月季、虎皮蘭、吊蘭等等。果樹有石榴、柿子、棗樹、杏樹。今年蟲害嚴重,柿子結(jié)的不多,杏樹已經(jīng)被蟲子蛀死了。作為留守農(nóng)村的老人,二姐八十三了還養(yǎng)了四只羊,四只鵝,一只貓咪。我夸她花兒養(yǎng)得好。我走的時候,二姐一定要送我花兒。我拿了一盆蘭草,一支吊蘭。</p> <p> 回到家里,換上花盆,養(yǎng)在陽臺上??匆姸闼偷幕▋海蜁肫鸲?,就像二姐一直陪伴在身邊。就會想到她那個殘破小院兒,就像親親的鄉(xiāng)情一直圍繞在身邊。</p> <p> 聽說我在黃河灘租了塊小菜園,過冬菜想種點大蒜。外甥小穎就領(lǐng)著我到他剛種好大蒜的菜地,現(xiàn)身說法,教我怎么種大蒜。間距、行距、深淺,怎么保溫保濕。還為我們準備好了大蒜種子。</p> <p> 蒜地周邊臨路一側(cè),二姐種了紅薯,南瓜,梅豆。梅豆藤蔓爬滿了架子,豆角一嘟嚕一嘟嚕地鮮嫩著。小穎一邊摘一邊說:都摘下,你帶回去。這邊結(jié)的多,我媽在家她也吃不完。還有十幾斤重的大冬瓜也讓我?guī)?,我實在帶不動?。?lt;/p><p> 外甥小穎是個實誠孩子,不知不覺間也奔六的人了。我們這趟回老家,他接站送站,全程陪同。路過村莊,看見一座座農(nóng)家宅院,威武氣派的大門樓里邊,幾乎清一色兩三層小樓高聳著。小穎說這些房子大多空著,沒有人住。一般農(nóng)戶傾幾代人之力,砸鍋賣鐵也要在城里買房子?,F(xiàn)在男孩子要想娶到媳婦,一定得在城里買房子。那些城里買不起房子的人家的孩子,只好打光棍。所以,城鎮(zhèn)化把農(nóng)民手里的錢都逼到買房子上,好多家為此背上巨額債務(wù)。農(nóng)民已經(jīng)沒有錢來消費了。上不起學,看不起病,就是這樣造成的。</p> <p> 去二姐家菜地,路過留根哥的小屋。我和老爺子進屋去跟他們老兩口說話。留根嫂八十八歲,耄耋之年了,看起來精神矍鑠,頭腦清楚,說話還是那么幽默。指著凌亂不堪的屋子對我們說:我這屋子沒法進人啦!沒聽說嘛,“客人不來家,來家一馬哈”。</p><p> 留根嫂土改時期是很少見的女干部,能說會道,精明能干。只是因為沒有文化才不能被提拔?;卮搴螽斄艘惠呑拥膵D女隊長,在村里干什么都帶頭領(lǐng)先,是個有威信的婦女隊長。如今風燭殘年,腰椎病變,不能直立,不能行走,常年臥床。留根哥小她三歲,也八十有五了,患有肺氣腫,哮喘,走一步,喘三喘。一輩子沒有進過廚房的大老爺們,得下廚房做他們老兩口的一日三餐。難為老哥了,可他沒有辦法呀!</p><p> 他們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女兒在上海兒子家?guī)O子。二女兒在新疆兒子家也是帶孫子。兒子兒媳都在村里另住,卻沒有一個人過來照顧兩個老人。生養(yǎng)了六個孩子,老了老了,仍逃不脫“空巢”的宿命。</p> <p> 村子里有很多高門大戶,大大的院子,里面矗立著三層小樓,門樓高大威武,能開進小汽車那種。只是那并不屬于他們。他們的住所,是在一個大坑沿兒上搭起的兩間土坯屋,簡陋寒磣,勉強棲身而已。門前一棵粗大的石榴樹,在無言地告訴你他們在這里居住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留根嫂吩咐留根哥把樹上僅有的幾個石榴摘下來,硬塞到手里讓我們帶走。石榴的樣子不好,可是他們的親熱真誠而動人。</p><p> 二姐家屋后住著本家國義嬸。威武氣派的紅漆大門里是她家很大一個院子。國義嬸指著大門一側(cè)湊合搭起的一小間破房子說:我就住這兒。我問:這么大一個院子,你咋住這兒?她說:老二家鎖著呢。老二一家進城務(wù)工,常年不回村。叔和嬸苦勁巴累蓋起的房子,他們鎖著閑置在那兒,也不讓嬸住。為了三個兒子能娶上媳婦,叔和嬸一輩子拼了老命,蓋起三個宅子。三個兒子都安置了,他們成了多余人。叔不在了,嬸一個人孤苦伶仃,多可憐!</p><p> 這次回老家,體會到樸實真切的親情鄉(xiāng)情以外,有說不出的沉重與心酸。為二姐、留根哥、留根嫂、國義嬸這些留守在家掙扎著活命的空巢老人;也為那些被生活重負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后生;還有生活過了卻失望透頂?shù)娜松倪^客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