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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wèi)霞島

憶水猶寒

<p><br></p><p><br></p><p>《跨過鴨綠江》系列之四</p><p>(終結篇):</p><p> 守衛(wèi)霞島</p><p><br></p><p> 易建勇</p><p><br></p><p> 站在霞島主峰的哨位上舉目四望,父親說,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遼闊的海面乍看上去好象風平浪靜,像一匹柔軟、平展的錦緞,細細看去卻并不平靜,密密匝匝的浪濤,一浪推一浪,此起彼伏,恰似覆蓋在鯉魚身上的細密鱗片,在陽光下耀動著點點光斑。</p><p> 漲潮的時候,一波一波的海水,后浪推搡、擁擠著前浪,迫不及待地向岸邊沖撞。岸邊的礁石,先是被浪濤拍得噼啪作響,然后就被無情地吞沒在海潮張開的巨大嘴巴里。層層疊疊的浪花濺起四五米高,鋪天蓋地的海水灌滿了每一個巖洞,以及海岸的角角落落。退潮時,海水又從巖洞里、灘頭上撤出來,像吃了敗仗落荒而逃的日本鬼子國民黨軍隊美國鬼子一樣,夾著尾巴迅速退縮到很低、很遠的地方去,將岸邊的礁石和其他東西通通拋在背后不管不顧了。</p><p> 西北方向是深海區(qū),經(jīng)??梢钥吹匠r人民軍的巡邏艇在那里行駛。父親說,在有風浪的日子里,炮艇就失去了重量,像輕飄飄的一片樹葉,任憑大海推來推去,時而跌落在浪窩里,連旗桿幾乎都被吞沒了蹤跡,時而又從浪尖中鉆出來,被拋向高處,整個炮艇就完全被托出了水面。大群大群的白色海鷗,追逐著艦艇,嘎嘎叫著,飛翔在碧波蕩漾的藍色海面上,給大海增添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p><p> 父親他們的守島生涯就這樣開始了。</p> <p><br></p><p> 一</p><p> 上島后,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尋找水源。島上原本有過不少水井,但是水質(zhì)大都不太理想,有的根本就不能飲用。好井也有,可是位置比較低,容易污染,而且出水量也不大。這樣一來,尋找新水源就成了當務之急。</p><p> 父親說,他們機槍班駐扎在主峰左側。旁邊是筆陡的懸崖峭壁,雜樹林密密的,有十多米高,把峭壁以及整座山峰包裹得遮天蔽日。犬牙交錯的亂石上,堆滿了經(jīng)年沉積的落葉,厚厚的,漚爛了,飄散出絲絲縷縷的一種味道,是那種深山老林中獨有的味道。一條羊腸小道,緊貼著峭壁,像一根晃動的蛛絲,神神秘秘地躲閃在密林里。父親說,他們駐島以來,還從來沒見到有誰走過這條路。</p><p> 這是一條很難行走的山路,很多路段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但是,為了尋找水源,父親和班長胡殿水、假洋鬼子楊嘉臣,帶著鎬頭、鐵鍬,踏上了這條小路。</p><p> 蜿蜒曲折、若隱若現(xiàn)的小路,把他們帶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這里盤桓了很久,幾乎找遍了每個角落,也沒有發(fā)現(xiàn)水源。覺得有點累,他們就爬到山梁上,找塊圓咕隆冬的雞冠石坐下來,想喘口氣休息一下。</p><p> 金達萊在靜靜地開放,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引逗得蜜蜂嗡嗡叫著上下飛舞。父親說,夏日的金達萊,雖然比不了春天那樣,漫山遍野地開著,像彩霞繞林,似紅云落山,但也色彩繽紛,把山野裝點得美麗妖嬈。</p><p> 班長胡殿水隨手撿起幾片枯樹葉,放在手掌心里搓碎,卷起一根喇叭筒津津有味地抽了起來。楊嘉臣坐了一會兒,起身伸個懶腰,走到一旁解小手。轉(zhuǎn)到一棵樅樹背后正準備解手的他,突然眼前一亮,尿急的感覺立即消失了。他停住了動作,轉(zhuǎn)身向這邊喊道:</p><p> “快來看,班長,有水啦!”聲音里含著驚喜,有一絲顫抖。</p><p> 聽說有水,父親他們騰地從石頭上彈起來,飛快地聚攏過去。在那棵爬滿蘑菇、枝葉繁茂的樅樹腳下,大家果真看見,從滿是青苔、荊棘叢生的亂石中,滲出一線清水來。</p><p> “是山泉!”父親和胡班長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道。</p><p> 三個人于是一起動手,撥開荊棘,挖的挖、鏟的鏟,讓出水面積一點點擴大。水越冒越多,越冒越大,一會兒就盈滿了一小汪水。用手捧了去喝,冰涼冰涼的,沁人心脾。大家興高采烈地連連說:“好水!好水!”</p><p> 在淘凈夾在石縫里的泥沙的過程中,他們還捕到了一條蛇,有手臂那樣粗細。它躲在縫隙里,吐著信子,瞪著陰冷的眼睛看著外邊的世界。是我父親先發(fā)現(xiàn)的,就喊班長胡殿水。</p><p> 胡班長主張把鎬頭尖兒伸進去,戳它的三角形腦袋。假洋鬼子不同意。假洋鬼子跑開去,抓來一只樹蛙,用絲茅草拴了去引誘蛇。蛇就慢慢地蠕動著爬了出來。當蛇的身體全部暴露出來后,楊嘉臣一伸手就把它抓住了,動作又快又穩(wěn),掐住了蛇的七寸。</p><p> 他換一只手,拎著蛇的尾巴開始搖晃起來,蛇的骨節(jié)被搖散了,軟塌塌的,如同一截低垂的繩子。父親和班長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呢,楊嘉臣就已經(jīng)把蛇掛在樹上,手腳麻利地開膛破肚,抓出蛇膽一口吞進肚子里去了。</p><p> 班長說:“這條蛇肉挺多的,回頭給炊事班送去,改善改善伙食!”</p><p> 他們光顧著高興了,這時遠處響起“嘟、嘟、嘟!”的哨音。是開午飯時間到了,三人留了路標,拎著死蛇,離開了這里。</p><p> 父親說,蛇肉中午肯定是來不及吃的。吃晚飯的時候,每人分了一小勺湯,那種鮮美的味道,真叫人難以忘記。</p><p> 下午他們沿原路返回,進一步擴大戰(zhàn)果。一個時辰之后,水井的雛形就漸漸形成了。從此之后,霞島主峰上又多了一眼好井:出水量多,一次舀幾擔水都舀不干,而且任你怎么舀,水都不混,不會攪起泥沙,依然清澈見底。</p><p> 只是取水的距離稍微遠了點,路也不好走。但是不管怎樣,父親他們畢竟有了充足的優(yōu)質(zhì)飲用水源。</p><p> 麻子排長龐大龍后來從班長胡殿水那兒得知了尋找水源的經(jīng)過,龐排長拍著假洋鬼子楊嘉臣的肩膀,笑著說:“尿尿居然尿出了一眼井,而且還‘降伏’了一條大蛇,你小子行!”</p> <p><br></p><p> 二</p><p> 父親他們接過了友軍——父親說,當時把秘密參戰(zhàn)的蘇軍、蒙軍、匈軍、波軍統(tǒng)統(tǒng)稱為友軍——移交下來的一些菜地,又在閑散地帶另外開了荒地種菜。再加上計劃供應的那一部分,部隊的蔬菜保障是相當充足的。</p><p> 他們還學會了用海水做豆腐:先把豆子磨好,再把海水煮了當作鹵水,用來點豆腐。父親說,這樣做出來的豆腐,口感好得不得了,吃了還想吃。</p><p>父親說,還可以同時吃到豆腐皮,而且,每天早晨,大家都可以喝上鮮美的豆?jié){了。</p><p> 在改善生活方面,同志們還有一些新招呢,比如說圍灘捕魚。</p><p> 霞島的地形像一彎月牙,兩個月牙尖兒相隔一千五百來米遠,中間環(huán)抱著海水。月弓那一面是陡峭的懸崖,而月弦這一邊卻是相對平緩的,地勢從高到低向下延伸,一直延伸到海灘。</p><p> 漲潮時,海水涌上來,連魚帶水沖到岸邊;退潮時,海水退回去,又連魚帶水從岸邊撤回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p><p>父親說,海潮的漲漲落落,給海灘圍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p><p> 三十多歲的福建老兵黎只坷,祖祖輩輩在海邊靠打魚為生,熟悉水性,也熟悉魚性,在這方面是行家里手。</p><p> 閑下來的時候,黎只坷就指揮大家砍來樹枝椏,密密麻麻地插在海灘上,插成鄉(xiāng)下人家籬笆墻的模樣。在每道圓弧形的“籬笆墻”上,他都張羅著讓大家留了一個幾米寬的開口,就如同農(nóng)家小院洞開著的門戶。</p><p> 漲潮時,父親說,海水裹挾著魚類涌上灘頭,穿越開口,一股腦地闖入“農(nóng)家小院”;落潮時,海水退去了,將魚兒們撇在了“籬笆墻”內(nèi)的海灘上,這些可憐的魚兒們,躺在沙灘上,翹首擺尾地做著無謂的掙扎。</p><p> 平時總喜歡哈著腰、背著手,一副老謀深算樣子的黎只坷,這時就率領大家提上水桶去揀魚了,那神情,那種連蹦帶跳的樣子,像換了一個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那個老氣橫秋的黎只坷,倒像是個開心、快樂的頑童。</p><p> 這樣的收獲可真不小,父親說,一次就能揀回好幾十斤魚呢。</p><p> 收獲的主要是偏口魚,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比目魚”。它們長得很有意思,背部是米黃色,滿是細小的魚鱗;肚皮卻是白色的。背和肚子都是扁平的,從上面看過去,像是被誰不小心踩扁了的玉米面鍋貼。一雙眼睛不是長在腦袋兩邊,而是并排擠在同一邊,樣子顯得很滑稽。</p><p> 這種魚通常兩斤左右一條,肉不僅多,而且細嫩,父親說,大家都喜歡吃,特別能下飯。</p><p> 偶爾也能收獲到海蜇。這些海中精靈還有一個名字,叫水母。它們長著觸須,身體是半透明的,稍稍帶有一點咖啡色,形狀像降落傘,像羅裙,像蒲團,伴隨著海水的起起落落,在水面上忽閃忽閃地漂浮著,很灑脫、很飄逸、很優(yōu)雅的樣子。一旦海水退去,擱淺在“籬笆墻”內(nèi),它們便露出了狼狽相,只好癱軟在沙灘上束手就擒了。</p><p> 吃海蜇一般是涼拌。父親說,把洗凈、泡好的海蜇切成絲,撒上鹽、醋和大蒜,就可以吃了,那味道鮮美得能讓人流口水。</p> <p><br></p><p> 三</p><p> 除了吹軍號、吹哨子之外,島上有時也敲鐘,用不同的聲音和節(jié)奏來傳達各種命令。所謂的“鐘”,其實是炸彈皮,美制五百磅的一個炸彈,沒有引爆,掛在坑道口,敲起來“當、當”的,洪亮、清脆,可以傳出很遠的距離。</p><p> 都說蔣介石是運輸大隊長,父親說,在朝鮮戰(zhàn)場上,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也算是相當稱職的供給部長了,父親他們的日常用品,有很多就是美國鬼子送上門來的。</p><p> 美國油挑子轟炸機,翅膀下掛著兩個油箱。一陣狂轟濫炸后,它們就扔掉副油箱,夾著尾巴逃命。油箱是鋁制的,質(zhì)地非常好,油光锃亮的。把它鋸成兩截,尖端朝下埋在土里,就成了兩個大水缸,不生銹,美觀、實用。父親說,大家就用這種大水缸存水或者洗澡。</p><p> 如果把油箱中段裁成一節(jié)節(jié)的,接上底兒,就變成了大鋁盆,可以用來盛東西,既輕便,又好用。父親他們?nèi)ゴ妒掳啻蝻埐?,用的就是這種“來料加工”——美國鬼子把原材料送上門來,咱們志愿軍戰(zhàn)士自己動手加工生產(chǎn)——的盆子。</p><p> 油箱里面還有鋁管子,光滑光滑的,三公分粗細。鋸成一段段的,當作搟面杖,可以搟面條,搟餃子皮。假洋鬼子楊嘉臣,就做了根搟面杖,說是準備復員時帶回去,做紀念品,以后給兒子、孫子看。</p><p> 那天是星期天,上午,全班人圍坐在掩蔽部前的樹蔭底下包餃子,楊嘉臣負責搟餃子皮。這家伙搟皮子的速度挺快,供應全班人包餃子綽綽有余。在搟皮子的間隙里,他一邊揮舞著那根搟面杖,一邊唾沫四濺地說:“往后給我那幫小兔崽子講講,老子當年是何等威武,打得美國鬼子哭爹喊娘、屁滾尿流!”</p><p> 胡班長說:“就想兒子、孫子了?你丈母娘還不知道在誰的腿肚子里轉(zhuǎn)筋呢!”</p><p> 楊嘉臣搔搔后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嘛,再說,憑咱老楊這長相、這人品,還愁找不著老婆!”</p><p> 大家就哈哈笑了起來。父親說,看看楊嘉臣長得歪瓜裂棗的樣子,那么寒磣,卻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大家?guī)缀跣ζ屏硕亲印?lt;/p> <p><br></p><p> 四</p><p> 停戰(zhàn)談判簽字生效以后,參戰(zhàn)雙方理應坐下來,認真研究如何妥善解決遺留問題才對。中朝方面正是這樣做的: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向?qū)Ψ教岢鰟澐周娛戮€、交換戰(zhàn)俘,以及撤出在朝外國軍隊等建議。中國方面不但率先撤出了一部分軍隊,并且承諾,在一九五八年年底前,志愿軍部隊將全部撤出。</p><p> 可是對方就缺乏誠意了。雖然被迫在停戰(zhàn)協(xié)議上簽了字,卻并不嚴格履行協(xié)議,美國鬼子非但拒不撤軍,還經(jīng)常制造事端、挑起沖突。</p><p> 父親說,那段時間,敵特分子的活動是很猖獗的。</p><p> 霞島四面環(huán)海,島上樹多林密、雜草叢生、怪石嶙峋,給特務登陸和藏匿提供了便利。敵特分子在這一帶頻繁活動,到了晚上,海島周圍經(jīng)常有騰空而起的信號彈,紅紅綠綠的拋物線,把寂靜的夜空切割得支離破碎。敵人倒不至于鬧出什么大動靜,父親說,他們無非是想利用這種方式來擾亂咱們的軍心罷了。</p><p> 停戰(zhàn)以后,志愿軍方面同樣不便采取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對付這種騷擾,咱們只能嚴密防范,控制事態(tài)的發(fā)展。</p><p> 父親說,早上六點鐘,起床哨會準時把戰(zhàn)士們吵醒。大家以飛快的速度疊好被子,以同樣飛快的速度集合整隊、出操。半小時的早操結束之后,就開始了早點名。先前的早點名是由連長主持。上島之后,經(jīng)常性的全連集結有難度,就改為以排為單位進行了。</p><p> 早點名的時候,麻子排長龐大龍站在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上,讓長長的麻臉沐浴在清晨的陽光里。父親說,在陽光的照射下,麻臉上的那部絡腮胡須,變成了耀眼的橘黃色。在總結前一天的情況、安排當天的活動之后,他干咳兩聲,雙手掐腰,扯開嗓子又說了幾句:</p><p> “同志們哪,敵人從來沒有睡大覺哇,如今雖說停戰(zhàn)了,可咱們還是得精神著點兒,千萬不能犯迷糊!”</p><p> 他停頓一下,用目光把全排戰(zhàn)士掃描一番,接著說:“誰要是犯迷糊,讓俺老龐知道了,絕對輕饒不了他,絕對!”</p><p> 父親說,排長龐大龍是虎著一張臉說這番話的。排長像這樣一板正經(jīng)“訓話”的情況不是太多,就那么有限的幾次。在父親的記憶中,另一次是發(fā)生在入朝不久的一個晚上。</p><p> 當時是冬季。父親說,朝鮮的冬天是很容易凍傷人的。萬一不小心凍傷了,不能用熱水燙,更不能烤火,因為那樣會加重傷情,使患處發(fā)黑,進而導致腐爛。如果不及時治療,受傷部位將不斷擴大。這時就得做截肢手術,把發(fā)黑的部位鋸下來。如果再耽擱,等到擴大到一定限度,再好的醫(yī)生來了,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了。</p><p> 當然,最好是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為了不凍傷戰(zhàn)士,部隊非常強調(diào)御寒,規(guī)定一律用涼水洗臉。</p><p> 夜里九點鐘,在晚點名的時候,麻子排長龐大龍向大家傳達了這一規(guī)定:不準用熱水洗臉。他要求大家嚴格執(zhí)行,并且要求大家相互監(jiān)督。</p><p> 那天他也是掐著腰站在隊伍前,虎著臉說:“誰不阻止別人使用熱水,就是對同志的不負責任?!毕窠裉煲粯樱媚抗獯蛄恳环蠹?,然后惡聲惡氣地說:</p><p> “——讓俺老龐知道了,絕對輕饒不了他,絕對!”</p><p> 大家心里明白,排長看上去樣子兇,跟兇神惡煞似的,其實是菩薩心腸,他越是沖你嚷得兇,說明他越是愛護你,越是把你看得重。</p><p> 班長胡殿水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每次到哨位查崗的時候,總要嘮叨兩句:“敵人在暗處,咱在明處,老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意不得呀!”</p><p> 為了安全起見,上級規(guī)定,晚上進出營房只能摸黑,一律不許打手電筒。好在大家對周圍的地形、地貌已經(jīng)爛熟于心,就算是蒙上雙眼,要去什么地方,摸也能摸到那里去。再有,晚上站崗,哨兵不許站在正哨位,要離開一段距離,躲在一旁,把自己隱蔽起來,因為正哨位容易暴露目標,容易受到攻擊。</p> <p><br></p><p> 五</p><p> 這天凌晨,海島附近又有人發(fā)射信號彈。天亮之后,在海邊巡邏的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了藏在礁石背后的兩套水鬼服。</p><p> 敵特分子已經(jīng)來過,而且,看情形,很可能現(xiàn)在還藏匿在島上,打算伺機搞破壞。情況萬分緊急。上級決定對整個海島,尤其是對島上的死角地帶進行一次徹底搜查。</p><p> 駐島部隊幾乎都參加了這次行動。父親說,他們九連的任務,是搜查從主峰向西北方向延伸的那一片山巒。這片區(qū)域的面積比較大,有六、七百米長,兩百來米寬。</p><p> 他們連總共有四個排:一排、二排、三排,外加一個炮排,人數(shù)比較多。除了正常的戰(zhàn)備值勤人員之外,全連差不多是傾巢出動。在連長、指導員以及排長們的率領下,百十號人成“一”字形排開,以主峰作為出發(fā)點,像篦梳子一樣,從東南向西北推進。</p><p> 父親說,彼此離得很近,相隔一米左右,距離近到幾乎可以手挽著手。他的左邊是楊嘉臣,右邊是黎只坷,再右邊是班長胡殿水,大家齊頭并進,一寸一寸地向前搜索,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p><p> 一張圍捕敵特分子的大網(wǎng),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拉開了。</p><p> 那天島上起大霧,鋪天蓋地的,把峰巒、怪石、樹木都籠罩在厚重、潮濕的霧氣中。這些平時司空見慣的實實在在的東西,現(xiàn)在突然變得詭異起來,躲藏在飄來蕩去的濃霧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愿以本來面目示人。</p><p> 路越來越難走。這一帶很少有人來過,盡是稠密的雜木林叢,連一條羊腸小道都找不出。山梁兩邊的慢坡上鋪滿了落葉,厚厚的一層,像金子一樣,黃燦燦的。落葉浸泡在霧氣里,打濕了,腳踩在上面直打出溜,能把人滑出去好幾米遠。</p><p> 大家一鼓作氣,一直搜索到島子的最北端。</p><p> 在靠近海邊的地方,慢坡突然消失了,變成了筆陡的峭壁,來得那么突兀,那么出人意料,就像是滑翔在空中的海鳥,發(fā)現(xiàn)了魚群,猛然停止飛行,折身向下,一頭撲進了海里。</p><p> 這里沒有沙灘。海水拍打著底部的崖壁以及裸露在海面上的礁石,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聲音很大,聽起來有些揪心,有些驚心動魄。父親說,要在這里攀爬崖壁上來下去是相當危險的,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去,摔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p><p> 大霧漸漸散去,陽光穿越樹葉的縫隙,照射在巖石、樹干、落葉以及雜草上。海島的柔美身姿,如同顯影液中的影像,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那么豐姿綽約,那么楚楚動人,像是剛剛沐浴歸來的一位村姑。</p><p> 規(guī)模空前的搜捕活動結束了。在人跡罕至的密林中或是懸崖峭壁間,發(fā)現(xiàn)了一些副油箱,都是油挑子飛機丟棄的,橫躺豎臥在那里,埋沒在落葉和雜草間,可憐兮兮的樣子。要是放在以前,大家會把它們搬運回去,興高采烈地,如獲至寶一般。而現(xiàn)在,因為早已有了足夠的鋁制用具,誰也不拿正眼看它們一下。</p><p> 經(jīng)過反復搜索,并沒有發(fā)現(xiàn)敵特分子的蹤影。不過,父親說,這次行動還是很有成效的,從此之后,海島周圍太平多了,敵人再也不敢亂打信號彈了。</p><p> 至于那兩套水鬼服為什么會藏在礁石背后,后來有過好多種猜測。班長胡殿水認為,是敵人故意放在那里,用來制造緊張空氣的。父親比較認同胡班長的這種說法。</p> <p><br></p><p> 六</p><p> 父親說,到了隆冬時節(jié),海峽的水面就會結上厚厚的冰。在海面封凍的日子里,船只不能往來橫渡,陸地和海島之間斷絕了其他形式的聯(lián)系,只能依靠空中的無線電波來溝通信息了。</p><p> 農(nóng)歷十月底的時候,島上氣溫降到零下二十多度。趁著海峽還沒有封凍,父親坐船離開海島,去團部所在地鐵山,參加建黨積極分子培訓。學習結束后,父親回到海島,海面看著看著就封凍了。</p><p> 對于這次學習,父親記憶特別深刻。</p><p> 父親說,黨訓隊辦在一個山村里,離團部機關駐地不遠。村子不大,也就是十幾戶人家,住在山腳下,房子依山而建,順著山的走勢,從東南至西北排成一溜。</p><p> 父親他們住在人民軍的軍屬家。因為天冷,八點多鐘才開始上課。講課地點在村東頭。沒有教室,上課也好,討論也好,一切都在露天進行。</p><p> 這是一片山坡地,苞米收過了,被砍倒的秫秸散落一地。凍得梆梆硬的地里,戳著一截截參差不齊的秫秸茬。米黃色的太陽,像一枚剝開了的咸鴨蛋蛋黃,軟綿綿的,懸浮在空中,沒有熱量。大家坐在秫秸上,認認真真地聽課,一絲不茍地寫筆記。實在是太冷了。課間休息時,才感覺到手腳已經(jīng)不太靈活了,甚至站起身來都有些困難。</p><p> 主講人是訓練隊隊長,大高個兒,四十來歲的年紀,講課很有水平,很吸引人。講到黨的最終目的這一部分時,他向大家描述了共產(chǎn)主義社會,他描述得繪聲繪色,把大家講得群情振奮、熱血沸騰,居然忘記了寒冷。</p><p> 父親說,回來之后沒有多久,自己就投入了守島部隊的掃盲工作。</p><p> 入朝之前,那時父親他們駐守在祖國的南部邊陲,就曾經(jīng)掃過一次盲。當時搞速成識字法教育,大家的學習積極性非常高,斗大的字不認識幾籮筐的文盲,掌握拼音字母后,幾個月下來就能認識成百上千的字,用功一點的甚至能認個幾千字。</p><p> 赴朝以后,因為戰(zhàn)事緊張,部隊的文化學習就暫時擱置下來了。</p><p> 現(xiàn)在停戰(zhàn)了,駐守在海島上,情況就不同了:工事已經(jīng)相當完備,不需要加固啦、完善啦什么的;如同鄉(xiāng)里人熟悉田間的農(nóng)活一樣,大家對手中的武器也已經(jīng)熟稔有余,而且運用自如了;島上“山高、坡陡、路滑”,沒有一條象樣的路,都是崎嶇難行的小道,行走時需要格外小心,稍不留意就會跌下山谷,這樣的地理條件,再加上冰天雪地的季節(jié),是不適宜搞軍訓的。</p><p> 這樣一來,時間一下子變得寬裕起來。所以,連里就掀起新一輪的文化學習活動。</p><p> 父親說,這次仍然是以掃盲為主。開設四個班,都是學初小的課程,總共二十幾個人,開班地點設在西北角的灘頭陣地上。大家翻山越嶺,從海島的各個角落出發(fā),跌跌撞撞地——因為山路實在不好走——聚集在這里參加學習。</p><p> 負責教學的老師,是連里的文化教員余茂庭。高中文化的余教員,戴一副近視眼鏡,人長得胖乎乎的,圓滾滾的腦袋比一般人大,所以要戴大一號的帽子。他待人很熱情,說起話來總帶著笑。他是一九五0年入伍的,當時部隊招考文化教員,他報名考上了。父親說,有文化就是好,人家余教員一入伍就享受副排級待遇。</p><p> 父親這次也被抽出來,但不是作為學員,而是來協(xié)助余教員辦班的。</p><p> 父親在舊社會讀過私塾。父親讀私塾是免費的,總共讀了一年半。學費是六斗谷一期,交不起,私塾先生就說:學費不學費的就不要說了,來讀吧……</p><p> 父親的文化程度不高,但在當時的部隊里,也算是半個文化人了。</p><p> 學員們單獨開伙做飯,吃住都在掩蔽部里。掩蔽部比較大,修在沙包嘴上。沙包嘴的表面覆蓋著一些低矮的野生植物。沒有長植物的地方,溶沙順著慢坡往下流淌,像涓涓細流一樣。</p><p> 父親說,他和余教員沒有住掩蔽部。他倆住在同一間房子里,離開掩蔽部不算太遠。父親和余教員是老熟人了。余教員當時是連里的團支部書記,我父親則擔任團支部副書記兼組織委員,他倆在工作中一直配合得比較默契。作為助手和搭檔,父親幫余教員批改作業(yè)、輔導學員,像余教員的左膀右臂一樣。</p><p> 當時的學習抓得很緊,多少帶有一點“強化訓練”的味道:每周除星期二和星期五各抽出半天學習軍事外,其余時間全部用來學文化。</p><p> 父親說,外面寒風凜冽,積雪有一尺多厚,氣溫在零下幾十度。但是大家擠在掩蔽部里的暖炕上學習,倒也暖意濃濃、其樂融融的。</p> <p><br></p><p> 七</p><p> 余教員很隨和,也很幽默。他的年紀只比父親大一點兒。和父親一樣,他也是湖南人。仗著個頭比我父親高,余教員開口閉口稱我父親為“小老鄉(xiāng)”,好象他自己歲數(shù)有多大似的。</p><p> 余教員看上去牛高馬大的,那只是虛架子,其實他的身子骨并不結實,一有風吹草動就容易感冒,三天兩頭跑連衛(wèi)生室。起先有人懷疑他是看上了女衛(wèi)生員毛小娟,所以才沒病裝病,為的是多去跟人家套套近乎。父親說,其實這純屬誤會,余教員可不是那號人,自己跟他來往多一些,知道他的為人;他真的是體質(zhì)弱,正像余教員開玩笑說的,自己是繡花枕頭——“外強中干”、中看不中用。</p><p> 在追溯身體不好的原因時,余教員把責任推給了父母大人,說父母生養(yǎng)自己的時候年齡太大。他說:“那時父、母親都五十好幾了,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你說,我這身體怎么好得起來呢?”</p><p> 有一回,是中午休息的時候,余教員和父親在房間里正說著強弩之末的話題,被撞進門來的麻子排長龐大龍聽見了。龐排長沒有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這次也是作為學員來參加掃盲的。</p><p> 午休時間龐排長閑不住,是來串門的,他沒有聽全,只聽到了后半截話。 他雙手袖在袖筒里,問余教員啥叫“強弩之末”?余教員解釋說,“弩”是古代發(fā)箭的弓;這是一句成語,意思是說,強弩發(fā)射出去的箭,在到達射程盡頭的時候,力量已經(jīng)很小了,起不了多大作用了。</p><p> 龐排長聽完之后哈哈大笑。他把手從袖筒里抽出來,摩挲著滿臉的胡須,說:“鬧了半天,跟‘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和‘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是一個意思嘛。”</p><p> 他抓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咕咚、咕咚把半茶缸水灌下肚,抹去沾在胡茬上的水珠,用手指著余教員,繼續(xù)說:“不是我說你,余教員,挺簡單的問題被你搞得恁復雜,又是弓又是箭的,你們知識分子就是麻煩!”</p><p> 聽了這話,要擱別人,臉上早掛不住了——什么叫“秋后的螞蚱”?什么叫“兔子的尾巴”?這不是對余教員的父母親大不敬么?可是余教員到底有涵養(yǎng),他知道龐排長不是故意的,所以他非但不計較,反而微笑著點著頭,說:“就是,就是,是那么個意思?!?lt;/p><p> 龐排長大咧咧地胡扯一通,抽一支煙,拍拍屁股走了。</p><p> 那只搪瓷缸是余教員的。余教員隨和歸隨和,待人熱情歸熱情,但他也有毛病,太愛干凈,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有潔癖。到部隊之后雖然改了不少,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多或少總還殘留一些“小資”習性,有點窮講究。龐排長前腳剛走,余教員后腳就把人家用過的茶缸拿到外面去“消毒”,用積雪一絲不茍地擦洗了三、四遍,把里里外外擦洗得煥然一新。</p><p> 外面的氣溫實在太低了,余教員受了涼,又感冒了。那天晚飯余教員也不想吃,服下幾片退燒藥,就早早上床休息了。父親不敢睡覺,守在床邊照顧他。</p><p> 這樣過了好長時間,也不見退燒。用手去試額頭,覺得燙手,父親就著急了。當時已是半夜時分,去衛(wèi)生室不方便。父親就張羅著給他扯痧。父親沒有專門學過扯痧。父親的老家在鄉(xiāng)下。鄉(xiāng)下缺醫(yī)少藥,貧病交加的鄉(xiāng)里人,喜歡用扯痧來治病。父親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耳濡目染,自然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扯痧。</p><p> 余教員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父親把手指用水打濕,然后在他的印堂、太陽穴,以及脖子上“咔、咔”地扯了起來。父親彎曲起手指,用雙手食指和中指的中間指節(jié),將這些地方的皮膚挾起、松開,再挾起、松開。父親就這樣一起一落地反復扯,直到這些地方被扯成了紫紅色,父親才罷手。</p><p> 扯痧是很疼的。余教員大概以前沒有受過這種“酷刑”,被父親扯得齜牙咧嘴,一個勁地求“小老鄉(xiāng)”手下留情。</p><p> 父親說,總算把“痧”給扯出來了。余教員被扯出了一身汗。父親喂余教員幾口熱水,擦去他額頭、臉上的汗,給他掖好被子,繼續(xù)守在床邊照顧他。</p><p> 在我的印象中,扯痧應該是在炎熱的天氣里進行的:夏天或者秋天,人們中暑了,就找人來扯痧。我問父親,冬天也扯痧么?父親說,一年到頭都可以扯,沒有季節(jié)限制;感冒發(fā)燒、頭疼腦熱……只要身體不舒服,都可以扯,不僅僅局限于中暑。</p><p> 父親說,雖然不能夠包醫(yī)百病,也不一定能手到病除,但是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效果的。</p><p> 余教員很快就退燒了。聽著余教員漸漸發(fā)出均勻的鼾聲,父親心里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p> <p><br></p><p> 八</p><p> 春節(jié)到了,全連指戰(zhàn)員——除開值勤人員外——都來了,齊聚在餐廳會餐。說它是餐廳其實并不確切,沒有涵蓋它的全部功能。它既是餐廳,又是會議室,還是俱樂部,連里的一些文藝活動常在這里舉行。</p><p> 這個集餐廳、會議室和俱樂部于一身的場所,坐落在離主峰不遠的一個山洼洼里,被林木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包裹得密不透風。這座風格獨特的“建筑”,有二十多米長、六米來寬,是先前的友鄰部隊搭建的。父親說,每隔米巴寬埋一根柱子,柱子跟柱子之間呢,又用樹枝條作經(jīng)線、蒿草當緯線編織起來,然后在外面糊上泥巴,“墻體”就“砌”成了。</p><p> 父親說,這個隱匿在林中的多功能活動場所,隔風效果不錯,但是說到御寒,就實在不好恭維了。</p><p> 既然糊了泥巴,怎么知道里面的材料是樹枝條和蒿草呢?房子不是你們建的,你們又沒有火眼金睛。我曾經(jīng)這樣問過父親。</p><p> 父親說,有些地方泥巴掉了,自然就露餡了唄!</p><p> 那天會餐以班為單位,上的是六菜一湯,幾乎全是戰(zhàn)士們平日里的勞動所得,既有“山珍”,也有“海味”,大家吃得特別香。父親說,連長和指導員發(fā)話了,菜不夠吃,還可以添,只管敞開肚皮吃。</p><p> 我問父親,冬天結了冰,還能吃到新鮮海魚么?</p><p> 父親說,當然能啊,在冰面上鑿幾個臉盆大小的窟窿,魚兒們就呼啦啦聚攏來,張開大口拼命呼吸新鮮空氣,他們用網(wǎng)子網(wǎng),輕而易舉地就把它們網(wǎng)了上來。</p><p> 父親興致勃勃地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說:“網(wǎng)子是用舊蚊帳布做的。有些魚性子急,等不急下網(wǎng)子,就爭先恐后地從冰窟窿里跳出來,在溜滑的冰面上蹦來蹦去,我們只須撿起來就行,簡直不費吹灰之力?!?lt;/p><p> 蚊帳布結實嗎?不會給魚撞壞么?我問父親。</p><p> 父親說,問題不大,用雙層,或者三層、四層疊在一起,結實著呢。</p><p> 那次會餐還吃到了兔子肉。父親說,真沒想到,島上居然有野兔子。順著它們留在雪地里的腳印去尋找,就會看見,在巖石背后,在荊棘叢中,有灰不溜秋的兔子,支棱著長耳朵,后腿一彈一彈地往前行走,或者停在那里,忽閃著眼睛,悠然地啃著從積雪中鉆出來的枯黃的草根。</p><p> 父親說,雪厚,兔子跑不快,他們沖上去圍追堵截,十有八九都能手到擒來。</p><p> 還有野山雞,呆頭呆腦的,被凍得縮成一團,抓起來也不難,如同探囊取物一般。</p><p> “酒”足飯飽——父親說,那天規(guī)定不準喝酒,所以大家開懷暢飲的是茶,而不是酒——之后,緊接著就是文藝活動。因為天氣寒冷,大家從伙房抱來柴草點燃,圍在一起邊烤火,邊看節(jié)目。</p><p> 都是一些小節(jié)目,有快板、相聲、山東快書之類,是各排的文藝骨干們特意為節(jié)日準備的。</p><p> 父親他們的節(jié)目是快板書《一定要解放臺灣》,由我父親和福建老兵黎只坷自編自演的。</p><p> 父親說,在駐守祖國南疆的時候,部隊就做好了打過海峽去、解放臺灣島的準備。后來美國鬼子在朝鮮燃起戰(zhàn)火,部隊北上入朝參戰(zhàn),解放臺灣的事情就暫時擱置下來了?,F(xiàn)在,朝鮮戰(zhàn)爭的硝煙正在漸漸散去,自然而然地,大家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寶島臺灣,轉(zhuǎn)向了那里成千上萬的苦難同胞。父親說,臺灣同胞是咱們的兄弟姐妹,他們盼望著解放,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一樣。</p><p> 于是,父親他們從《戰(zhàn)士生活》雜志上找來資料,創(chuàng)作了這樣一個節(jié)目。</p><p> 父親說,他倆先前都沒打過“呱噠板”(竹板) , 甚至連大板、小板都不會拿,更別說怎么打鴛鴦點兒、馬蹄點兒、蓮花板了;多虧找俱樂部主任輔導了幾回,這才慢慢“呱噠”出點味道來。</p><p> 父親是湖南人,黎只坷是福建人,他們雖然盡量想把普通話說好,但是一個帶著湘方言的腔調(diào),一個夾著閩南話的尾子,都不正宗,南腔北調(diào)的,逗得大家直想笑。本來挺嚴肅的節(jié)目主題,被他們不倫不類的塑料普通話給沖淡了不少。</p> <p><br></p><p> 九</p><p> 節(jié)目演完之后,下臺的時候,黎只坷用“呱噠板”戳了戳我父親褲兜,問:“裝的啥東西,鼓鼓囊囊的?”</p><p> 會餐的時候,趁大家不注意,父親用隔油紙包一些吃的東西,悄悄揣進了兜里,剛才上臺演出時不記得掏出來,把兜撐得圓鼓鼓的,引起了黎只坷的注意。</p><p> 父親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里面太悶,要出去透一下氣。父親把自己的“呱噠板”遞給黎只坷,讓幫著帶回去,然后就獨自出門,溜到外面去了。</p><p> 林間空地上,點綴著許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頭,這些天然的石椅石凳,很適合坐上去休息,是鬼斧神工的造物主特意給戰(zhàn)士們預備的。平常開飯的時候,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戰(zhàn)士,通常是各班派來打飯菜的人,坐在這里,身旁放著大鋁盆,一邊休息、聊天,一邊等?,F(xiàn)在大家都在里面觀看演出,這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p><p> 父親找到一塊表面比較平整的石頭,把藏在褲兜里的東西掏出來,一一擺放在石頭上。</p><p> 父親說,這都是給胖子徐有奎和大個子劉長順準備的。多好的兩位戰(zhàn)友啊,父親和他們一起搶修機場,一起挖坑道,一起行軍、打仗……可是,他們沒有能夠等到停戰(zhàn)協(xié)議簽字,沒有能夠活下來,活到今天,所以,父親備了吃的東西,打算祭奠他們。</p><p> 正往石“桌”上擺東西的父親,隱約聽到附近有動靜。父親警覺起來,停住手腳。聲音來自離餐廳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父親躡手躡腳地向那里走去。積雪的草地上印著一行腳印,把父親引領到密林深處的坡地上。</p><p> 一個軍人盤腿坐在雪地上,周身包裹著煙霧。</p><p> 父親是從后面看過去的。軍人穿一身皺巴巴的棉軍服,顯得有些臃腫。雖然只看到他的后背,但是父親可以判斷出,他一定抽了不少煙,而且此時還在抽著,一口接一口地。他大概沉浸在某種狀態(tài)中,過于投入了,父親離他只有五、六米的距離,他居然沒有察覺。</p><p> 父親看見,軍人身旁堆著雪堆,雪堆不大,也就是小半個臉盆那么大,一座座的,點綴在草地上。每座雪堆前面,都插著一支喇叭筒煙,點燃了,絲絲縷縷的青煙冉冉地升騰著。</p><p> 在雪堆簇擁的地方,攤開來一張紙,也是那種黃褐色的隔油紙,上面攤著一些吃的東西:十幾?;ㄉ祝恍《渭t燒偏口魚,幾塊馬鈴薯燒肉,幾筷子大白菜燉粉條以及野山雞燉蘑菇——父親發(fā)現(xiàn),跟自己帶出來的東西一樣,都是剛才上過餐桌的菜肴。</p><p> 父親這時聽見他在說話,聲音不大,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語。軍人身旁沒有其他人。父親在想,他是說給什么人聽的呢?</p><p> 林子里靜極了,與餐廳里的熱火喧闐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在寂靜的環(huán)境襯托下,軍人的聲音被逐漸放大了。 憑那一口河北鄉(xiāng)音,父親就在心里說,不是麻子排長龐大龍,他還能是誰!</p><p> 龐排長說:“長順兄弟,有奎兄弟,”他接著還念出一長串名字,都是已經(jīng)犧牲的戰(zhàn)友,“先前我說過要犒勞弟兄們,沒兌現(xiàn),對不住了;今個兒,給你們帶了吃的,犒勞各位……”</p><p> 平日里總喜歡板著一副麻臉的龐大龍排長,說完這番話,把臉埋在一雙粗糙的大手里,抽泣起來,像個老娘們兒似的。</p><p> 父親知道,白皚皚的這些雪堆,是一座座“墳塋”,是龐排長剛剛為犧牲的戰(zhàn)友們“修建”的??粗@片特殊的“墓園”,父親的鼻子直發(fā)酸。父親沒有驚動排長,轉(zhuǎn)過身,沿原路悄悄地返回去了。</p> <p><br></p><p> 十</p><p> 霞島抖落了覆蓋在身上的厚重冰雪,從冬季漫長的睡眠中漸漸蘇醒過來。</p><p> 父親說,停戰(zhàn)后,朝鮮群眾很快就開始恢復生產(chǎn)、為生計而忙碌了。父親他們上島的時候,駐地連一個老百姓也沒有,清一色都是中國軍人。開春之后,老百姓就慢慢上島來了,他們扶老攜幼,來淘金了。這里頓時熱鬧起來,一些淺水灣邊,終日聚集著淘沙金的當?shù)厝罕姡信仙傥跷跞寥痢⑼鶃泶┧蟆?lt;/p><p> 停戰(zhàn)和平談判簽字,眨眼之間已經(jīng)過去九個多月了。為了全面實現(xiàn)朝鮮和平,上級決定,志愿軍霞島守防部隊撤出朝鮮國土。</p><p> 清明過后,父親他們離開霞島,向團部駐地鐵山集結。天氣晴好的下午,太陽雖說不算毒,但是照在全副武裝、徒步行軍的戰(zhàn)士們身上,還是能把人熱出一身汗來。</p><p> 幾天之后的一個傍晚,他們乘上了回國的列車。軍列啟動了,滿載著志愿軍戰(zhàn)士,從朝鮮國土上駛過,風馳電掣般地,向祖國方向迅跑。</p><p> 父親說,途中經(jīng)過一大片滿是廢墟的盆地。透過車窗可以看見,盆地被群山環(huán)抱著,地理位置挺不錯,原本是很適合人居的,現(xiàn)在卻是一片瓦礫。半截殘缺不全的紅磚煙筒,是先前建筑物的唯一殘留,孤伶伶地立在那里,搖搖欲墜的樣子。</p><p>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遠處的山腳下以及半山腰上,炊煙裊裊升騰著,絲絲縷縷的,若有若無,卻始終看不見民房。父親說,老百姓被飛機炸怕了,不敢蓋房子,住在低矮的窩棚里,窩棚差不多是埋藏在地下,像地窖似的,只把屋頂拱出來,高出地面不過一米左右,再覆蓋著樹枝、雜草做偽裝,不仔細看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p><p> 依依不舍地,父親他們告別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父親說,雖是異國他鄉(xiāng),但是,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大家對那里充滿了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那里畢竟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保衛(wèi)過的土地??!</p><p>當軍列爬上鴨綠江大橋時,指戰(zhàn)員們回首向南,在心中默念著:“再見了,再見了!”</p><p> 列車繼續(xù)行進著。父親摘下“中國人民志愿軍”標識,塞進上衣口袋,用手在外面按一按,然后,換上“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布質(zhì)胸牌。最后一節(jié)車廂離開了朝鮮國土,這時,親愛的祖國母親微笑著,已經(jīng)伸出溫暖的雙臂,迎接戰(zhàn)士們凱旋歸來了。</p><p> </p><p><br></p><p> </p><p> 定稿于2011年3月26日</p><p> (圖片均來自網(wǎng)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