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作者簡介：</span></p><p>李有來，1966年生，安徽和縣人。現(xiàn)為中國書法出版?zhèn)髅蕉麻L、總經(jīng)理，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行書專業(yè)委員會委員，北京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書法作品數(shù)十次參加中國書協(xié)舉辦的大型展覽，并獲首屆中國書法蘭亭獎創(chuàng)作獎、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藝術(shù)獎、第七屆全國書法篆刻展全國獎等多項大獎。2002年被中國書協(xié)評為德藝雙馨會員。多次出任第五屆中國書法蘭亭獎、全國第十一屆書法篆刻展等重要展覽評委。多次成功舉辦“李有來書畫展”。有著作、字帖、教學(xué)光盤二十余種行世。</p> <p><b style="font-size: 20px;">守正出新 心用證成</b></p><p>——漫議潤堂李有來兄之詩書畫</p><p><br></p><p>中華文脈，源遠(yuǎn)流長。社會人文，原由此心開出。此心者，孔子謂之仁心，孟子謂之四端之心，陽明先生謂之“無善無惡心之體”，近代新儒家謂之“超越的道德心”。道家謂之真心，釋家謂之覺心等等，不一而足。此心人人本具，古圣先賢一貫相承?！渡袝酚涊d上古圣王所傳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可謂點眼機要。此中本體、工夫，一言以蔽之矣。此乃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之根本區(qū)別處，牟宗三先生總結(jié)為“綜合的盡理之精神”，一切不離主體乃中國文化性格之根本。中國藝術(shù)即此“道德的精神主體”所呈現(xiàn)與證成。</p> <p>中國文字生衍，以“圣人立象以盡意”為緣起，亦是此精神主體所發(fā)，心感天地萬物，進取、遠(yuǎn)觀而得。書法與之相伴相生，自然蘊天地人格。外可興教化、助人倫；內(nèi)可治氣養(yǎng)心，上達(dá)下學(xué)。循此成己成物之藝，豈唯“小技”、“余事”可稱？故古來先賢雖不特重書法，亦絕不輕忽者，在此也。數(shù)千年來，書家輩出，經(jīng)典粲然者，亦此也。往古來今，書法尤能源頭活水，開出時代新風(fēng)者，賴此也。</p> <p>石濤嘗謂“筆墨當(dāng)隨時代”。然此語非放任肆意、隨波逐流之意。書者心畫，筆墨從心。此心者，心之體也，如如不動，廓然大公。日月周流，新新不息，此心隨新感應(yīng)，通達(dá)無礙者，心之用也?！绑w用一源，顯微無間”，廣大精微，應(yīng)化無窮，中國書法始得以燦若星河。由是亦足見此心之虛明靈覺，方便自在。</p> <p>縱觀書法史，書家皆欲令此心活潑，即相而不泥相，用法而無法執(zhí)，期以大成。此乃隱于風(fēng)格面目、技術(shù)實踐內(nèi)部之心行大用，筆墨真髓。時至今日，歷“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又處此“百年未有之變局”。中國書法應(yīng)對現(xiàn)下，數(shù)十年來，種種思潮，種種探索，種種揚棄，皆是心用之相，得失優(yōu)劣，喜憂交互，已漸漸于時光流轉(zhuǎn)中顯出。此人文化成之理，自然而然，本不勞人造作虛設(shè)。重要的是，有志習(xí)書傳薪者，該如何“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明書理，契書道，暢生命本懷，興時代正真，須當(dāng)審思觀照者也。</p> <p>吾兄潤堂李有來，高尚士也。生于安徽和縣，浸潤鐘靈毓秀、深厚人文之間。幼承庭訓(xùn)，穎慧早發(fā)，誠正謙厚，謹(jǐn)言敏行，伴隨新中國之藝術(shù)事業(yè)一起成長。幼時即得林散老親授，耳濡目染。及長入伍，師從退樓張榮慶先生、劉炳森生、程大利先生，承游藝志道之旨趣，躬身踐行，砥礪詩、書、畫、印四十余年，沉潛涵玩，相互映發(fā)，已卓然成家矣。觀其藝之所宗，學(xué)之所向，蓋藝之成者，成于人也；人之成者，成于心也。約略說之，可為三個方面。</p> <p><b>守正出新，志其大者</b></p><p>道統(tǒng)傳心，中和為的。中國之詩文書畫，道統(tǒng)所生，亦不離此?！拔窗l(fā)之謂中”者，心之正也。惟精惟一，秉中正而行，故“發(fā)而皆中節(jié)”。為藝從心，眾美由真，游藝之道可期矣。詩之“詩言志”，書之“書者如也”，畫之“含道映物”“澄懷味象”云云，皆直指此心體大用。依此啟用，則必“閑邪增美”，藝境日進矣。此志之大者，諸藝皆可統(tǒng)攝于其中。淵源有自，方能技進乎道，本立而道生故也。</p> <p>潤堂兄以“守正”為念，此“正”者，心之正也。文脈之正，皆此心之所化也。依于此，其詩書畫之實踐得以一渠如許，活水清源。</p> <p>兄不意“創(chuàng)新”，而以“出新”為念，亦其深解中華文明與諸藝之內(nèi)蘊使然。“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本無條件，新本不必求，如人面相，五官位置一定，而面目各個不同。若為新而新，反落失之天然，造作虛妄矣。要在“出新”之功必于“守正”，“守正”即是安住心體，“出新”即是心用相契。心不可見，應(yīng)物出新中見；用不離心，應(yīng)物出新皆由此心透出。孟子云：“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之四體，四體不言而喻?！笨梢?，“出新”之佳作，即此“守正”之心體證成也。</p> <p>“守正”一路，非是一番寒徹骨的實踐工夫無以達(dá)成?！墩撜Z》所云“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者，莊子所謂“墜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者，陽明先生謂之“致良知”“知行合一”“事上磨礪”者，皆體證工夫，念念處處細(xì)密無間。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此中人語，實踐者知之。潤堂兄以藝術(shù)實踐為入道梯航，直可越知識概念、邏輯判斷而應(yīng)之以智之直覺，可謂學(xué)之正也。其論藝云：“予最喜于筆墨不到處觀古人用心，所得為不少。”能于無處見有，虛處見實，感通古人之心，非自凈其意，明照朗朗無以得之，此即“守正”化出，良知所契。其“守正”心行之幾微可見一斑。</p> <p>故潤堂兄之詩書畫皆具清通之氣，無滯澀渾濁之象。此非致良知、融古今、和人我、一知行不可得也。近世論書法，常云看一書家成熟與否，當(dāng)觀其諸體乃至字之大小是否有一致性。此言為的論。而欲成此功者，豈可務(wù)外遺內(nèi)，唯于面目、技法求之。潤堂兄“下筆便到烏絲欄”，能直奔王家者，以其“守正”故也。其心用于此，故取法、實踐皆不失此心之正。陽明先生云：“心外無物”，即此之謂也。故其詩以抒發(fā)心性為首，不踐齊梁、江西之路，性分所表，頗得王摩詰、白香山以至明代“性靈派”旨趣；書法則直溯晉唐，以右軍為宗，“盡善盡美”為務(wù)。偶涉宋人，亦應(yīng)時代之機而已；畫以宋元為法乳，尤依南宗一脈行文人畫格。文人畫之本愿者，以寫我心是也。</p> <p>又，潤堂兄建立詩書畫之文藝生態(tài)，而得相互滋養(yǎng)映發(fā)，乃其慧心深具使然。三藝之中，為書法出道最早。三十余年，墨海潮頭，可為當(dāng)代書法發(fā)展之風(fēng)范矣。而展賽之興，有利有弊。利益周知，其弊亦顯。撮其要者，乃在名利所趨，逞能爭勝，標(biāo)榜奇特，盲從跟風(fēng)，造作拿捏耳。時代大環(huán)境中，仁兄能斂心拂跡，深入經(jīng)典，愈寫愈淳，愈臻愈妙，愈新愈古，品味無窮，足見其慧由定生，志行特立者也。此亦“守正”惠利，豈惟私意造作可得。仁兄行履，亦可證書法乃文化事，非唯技術(shù)事、美術(shù)事。至于“造型藝術(shù)”“視覺藝術(shù)”稱謂，若錮于手、眼，以致貴目賤心，落于五色目盲之地，則時代之悲，藝者之憾矣。此文化之根即此人人本具之心行大用。明此心，用此心，不為私蔽所縛，不被相、法所拘，可不明鑒深行乎？當(dāng)代皆云“文化自信”。“自信”者，信此心體人人本具也，格致誠正，次第展開，何慮人人生命之不升華，中華文化之不復(fù)興。若不依此體認(rèn)，其必落自大我慢窠臼耳。</p> <p><b>超逸簡貴 沖氣為和</b></p><p>此心一心，一體同仁。從天云之理，人得謂之性。故性字從心，人生而具。人人稟性而生，個個又有不同。盡此心始能盡此性，盡此性始可免人生性之偏。故知“守正”乃盡性之本，所謂“達(dá)其情性，形其哀樂”者，始可真正落實。所謂“盡善盡美”者，始可得門以入。所謂應(yīng)機新變者，始可自然而然。</p> <p>潤堂兄心性靈秀淳和，此其天然。董香光所謂“氣韻非師”者是。故其藝術(shù)實踐崇尚“簡貴”。嘗云：“畫家不可不知‘簡貴’二字，畫山水固當(dāng)由繁入簡。一味追繁，便落入畫匠習(xí)氣，非得追簡貴不可。‘簡貴’二字，山水畫之丹髓也。簡之入微則洗盡塵滓，獨存孤迥。”觀其作品，非惟繪畫，詩作書法亦呈簡貴之趣。而踐行之要，其云：在一快字。而快之三昧，豈可輕得。因為一味求快，定失疏淺。能使造境、用筆刪繁就簡者，非積功深造不可得。另筆簡意繁，始可得韻，黃山谷意、韻互解，的為灼見。而能令意思活潑神用，又非心地虛明不可得。可見其“簡貴”之氣，亦不離心體大用也。</p> <p>此心如如，物來物應(yīng)，自在無礙，原本“物物而不物于物”。 新儒家名為曰“超越性”。仁兄工作繁忙，兢兢業(yè)業(yè)，而能不為案牘形勞所役者，此心之用也，詩中時有發(fā)明焉：“一枕蘆花酣睡后，不知身世在人寰”“畫師也識閑中趣，懶作橫舟落照間”“回顧流云常在眼，何妨老此作閑人”。悠游不迫，樂茲在茲，陶冶怡養(yǎng)，躍然心手。而題詩于畫，心跡互彰，亦可知其何以鐘情山水，運意于斯矣。其畫境超逸，位置經(jīng)營往往用繁，此亦其取意于此也。繁簡互彰，陰陽相濟，沖氣以為和，故能氣韻生動，味道無窮。</p> <p>初唐以前，書法風(fēng)格面目并非人所特重，揮運之際，書勢、神采、天然、工夫，乃至?xí)?、筆法，最為關(guān)切。故無論今人之認(rèn)為有風(fēng)格、無風(fēng)格者，皆能從容而深穩(wěn)。唐末研習(xí)技法之風(fēng)日盛，而為法所囿狀況漸出。故宋賢發(fā)明精神主體，立相除相，以法變法，乃有蘇、黃、米、蔡之風(fēng)。潤堂兄深知此理，深入晉唐，又能出入宋人。乃至融匯北碑，以強其骨力，故無論大字小字、楷行草書，得以清而不疏，峻而不枯，勁而不猛，健而不戾，文質(zhì)相和，爽爽然有君子之風(fēng)。</p> <p>梁漱溟先生謂：在物的世界里是辯證的。潤堂兄體認(rèn)、實踐藝術(shù)重視處理種種二元關(guān)系。尤其特重繁簡、虛實與疏密。如其云：“‘氣韻深淳，虛實相生’此董巨神髓也。知其解者，旦暮遇之。一俟遇之，便入高境。予生性愚鈍，年來似有所悟，快哉！快哉！”又如：“文征仲有云‘看吳仲圭畫，當(dāng)于密處求疏；看倪云林畫，當(dāng)于疏處求密。’惲香山尤愛此語。此中深意非優(yōu)入法度者不能領(lǐng)悟也。古賢之法度，不外虛實二字，然入之益難。入之愈深，愈發(fā)艱難?！倍q證為用，用乃有為。而能真正透出此“有”的恰恰是“無”。此“無”非有無相對之“無”，而是歸于一元心體之“無”。胡蘭成曾說：中國文明正是見到此“無”。潤堂兄深解其理，云：“惲香山曾言：‘須知千樹萬樹無一筆是樹，千山萬山無一筆是山，千筆萬筆無一筆是筆。’此正與石濤上人之一畫論相合。有恰是無，無恰是有?！辈⒄f：“知此，下筆自有一股逸氣?！贝恕耙輾狻敝畞?，源其心智之超然，而此超然正是心體無對無待、平等安住之所表。不于此處決定認(rèn)取，無以言此也。很多人以分別習(xí)慣建立知見與實踐，乃不知一元為體，分別為用，混淆體用，執(zhí)泥法、相，則心體本來之超越性無以建立，憾為“心之物化”，惜哉，惜哉。</p> <p><b>積功下學(xué) 內(nèi)外兼修</b></p><p>中國文化之流傳很容易滑入空談玄虛，崇尚知見。陽明先生見此割裂，提示知行合一。知得即是行得，行得即是知得。而藝術(shù)實踐恰好可以以行證知，是下學(xué)上達(dá)的方便法門。故至明代人論藝，在生命境界修養(yǎng)之外，特別提倡本領(lǐng)。</p> <p>潤堂兄四十余年潛心藝事，不是獨倚才性之高，而是勤勉于學(xué)，躬身力行，以期貫通生命與藝術(shù)，令藝術(shù)由生命主體透出而具真精神、真情性。其用功最勤者乃在讀書，而讀書又不落知識工夫論窠臼。潤堂兄深知大道至簡，反身而誠，不離日用平常。故對于其從事的藝術(shù)而言，讀書實乃集義之功。沉潛吟詠，從容涵玩，以體認(rèn)擴充心體，滋養(yǎng)潤籍心境。其詩書畫作品雅健清麗而又得其厚者，便受益于此。</p> <p>潤堂兄研讀書籍多為文化源頭的經(jīng)典，儒釋道家，無所不涉。此亦其學(xué)術(shù)之志，上溯唐前，直窺本源，勿為論議紛雜割裂所拘。其所訴求，猶在明心行道，緣藝入微者也。公務(wù)之暇，讀書之余作詩，作詩之余書法，書法之余繪畫，心超物外，悠游自在。故其藝境有貴氣。其所崇尚“簡貴”者，乃因之而成。若迫于事，為詩而詩，為書而書，為畫而畫，心為物役，豈可得乎？昔董香光謂書畫能得“淡”味，乃不以名為重故，信其然也。藝術(shù)之道，貴在從容，于兄可鑒。而從容者，由心而發(fā)，可勘破一切虛妄矣。</p> <p>藝術(shù)實踐下手無他，首在入古。入古得法，循法入理，依理印心，便通天人之際。故潤堂兄讀書、臨畫、臨帖，皆是滋養(yǎng)培助。滋養(yǎng)者，心也；培助者，手眼也。心為指揮，手眼為執(zhí)行。一切工夫作為，乃至夙興夜寐，手不釋卷，又無染無著，得心應(yīng)手，道藝諧行，其樂無窮若此，其作品可不動人乎。</p> <p>藝術(shù)傳心。作品者，媒介而已。所謂共鳴者，心之感通也。古今中外，人共此心。故心之作，為藝、品鑒皆可緣作品感應(yīng)。此藝道之至簡至明者，亦藝術(shù)之永恒傳遠(yuǎn)者也。若緣相而求，則標(biāo)準(zhǔn)、變異紛紜，故有流行之風(fēng)，爭訟之事，斯理固然，可作平常觀。世相繁榮，如流云興滅，而虛空不動者，可映萬端。潤堂兄“守正”下學(xué)之功，豈唯藝事，更在持此真心也。</p> <p>其積功極勤，每云：“一日不臨帖，便不能指揮如意?！庇置康冒肴找蝗罩荆厣酱▔延?，搜盡奇峰。前年往北京拜訪潤堂，吃飯路上，兄猶用手機搜畫共賞，可見其念茲在茲，用志不分，其凝于神，可不成功乎。</p> <p>議論評價藝術(shù)，多云孰好孰壞、孰興孰衰。此一時之論，盡管是大化周流所顯，不必偏費，然亦有超越時流，與時同化者。欲契此妙，恰要“吾喪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行“無之”之功，用無用之德。潤堂兄少即藝顯，青年、中年，亦各盡其妙。心相相應(yīng)，法爾本然。至若“守正”而行，無為而至，“通會之際，人書俱老”，自然可期。</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1, 1, 1);"> ?辛丑上元節(jié)于西安雁塔銀杏坡 胡慶恩</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