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有洪水的年成，米也來得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俗話說：“田有稗子不肥，家有敗子不富。”抽穗了要經(jīng)常下田去扯稗子，以免擠占水稻的生存空間和養(yǎng)分。要在烈日炙烤下引水抽水舀水，加強水分灌溉。我二伯也是單身漢，在外面大樹灣洞跟前路邊有一塊跟別人換的土，要比田高出半米。有一年他偏要把土挖成田，其間的艱辛自不必說，單是每天從土臺下的破水渠扯水上去，就讓人耐不活。我個子矮，他個子高，兩人對站，一人拉一頭麻繩，中間套一個圓形的戽斗 [hù dǒu]。彎腰——放繩——裝水——后仰——蕩繩——倒水，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不僅效率低下，而且很費勞動力。幾個回合下來，氣喘如牛，汗如雨下，背上的衣服、額前的碎發(fā)都濕漉漉地巴在皮膚上，腰桿像被從中間斬斷了，手掌也磨出一串紫色的血泡，直接影響到其余的勞動生產(chǎ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此之外還要自己配農藥，用藥箱，現(xiàn)配現(xiàn)用，定時去灑，除蟲害防稻瘟。聽說場外面有個人就是在日頭正毒的時候打農藥，又中暑又中毒，村民馬上送他去醫(yī)院。但可以預見在醫(yī)院醒來后，他絕對輕松不起來，內心可能更煎熬。因為那個時候醫(yī)保沒有完善，農民是懼怕看病的，沒錢，看不起病，一進醫(yī)院就是花錢，借都沒地方借。有多少農民在等不到盼頭的絕望里喝了農藥，數(shù)不清！那時候的命就如這田間荒蕪的草芥一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夏天他們唯一精神完全愉悅放松的時刻，恐怕就是傍晚吃了飯，坐在路邊樹下乘涼，一邊拿著大蒲扇趕蚊子，一邊聽著青蛙叫，辛棄疾“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瞬間多了一個注腳。天黑盡了后，有<span style="font-size: 18px;">墨藍的夜空，銀白的月光，明亮的星子，預示明天又是好天氣。</span>我們坎腳就是五嫂嫂們的一丘大田，晚上閉了眼睛，仿佛就睡在田里，伴著聒噪的蛙鳴，心里卻很舒坦，聽一聽地就進去了夢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孩子們是睡不著的，這時節(jié)正好約了伴兒，打著幾只手電筒，或是頭上戴個礦燈，提著水桶去抓夜黃鱔。黃鱔很肥，也很狡猾，所以備得鉗子得夠大夠有力。他們田間跑一圈，回來就有一大桶，自家吃一些，炒、煮，葉子包了火里燒，其余用來賣；也有遇到老蛇的，膽子大的就把它活捉了一起賣，酒錢煙錢也有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不容易盼到秋天，當?shù)舅氪瓜?，金黃飽滿時，就可以開始收成。趁秋高氣爽的太陽天，請一兩個人專門送水煮飯，三五個勞動力幫忙打谷。他們自己帶割谷子的鐮刀，一把一把磨得锃亮，鋸齒鋒利無比，幾個人劃一塊地盤，起一個刈口，就開始埋頭干活。他們高挽起褲腿，露出精壯的肌肉，腳踩在泥水里；手掌筋紋凸起，很寬大，左手抓稻子，一手剛好那一大把；右手控制鐮刀力度，平穩(wěn)地朝自己面前一帶，就一把全部割下來了，只剩一茬齊整整的豁口，動作流暢，優(yōu)美。我有些不服氣，試著去模仿那精湛的技術，結果用最快的刀要兩三次才能割完那一樁，還要不爭氣地卡頓幾下。他們一束一束割下，再扎起，按“井”字型碼放在腳邊。邊割邊拿兩個人用前面提到的搭斗使勁甩打稻子，使稻穗分離，再把脫干凈的稻草巔綰一個結，稻兜撒開一頓，就像一個個稻草人，整齊地立在一邊。這邊打完了，幾個人一起，又把斗滑到另一邊。有時候我在后邊推著推著，腳卻悄悄踩上了斗底多出來的邊沿，被三伯發(fā)現(xiàn)后笑著責備我：“狗雜種的討打！怪說不得變重嘍！”我于是嘻嘻笑著跳下來，推得更賣力了。東邊也在打，西邊也在打，于是山谷中凈是摔打谷子的回聲來回震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好的濕谷子需要連續(xù)幾天趁著大太陽，馬上晾曬干燥。大人在自家院壩或是村里的一塊曬壩挨挨擠擠鋪上曬席，倒上新稻，攤開推平。小孩子的工作就是守著曬席，用哈谷耙時時翻動，幫助受熱均勻；用竹竿制成的響篙攆雞和鳥雀，不讓它們靠近啄食和拉屎；還要注意觀察天氣變化，有烏云或是雨點時要趕快把曬席對折蓋過來，把薄膜紙牽開，再去叫大人。等水分完全曬干，就用風車篩選，癟谷等雜質由于重量不同，從另一個出口被吹出去，好谷子就用籮筐裝了倒進木倉、高圓筒鐵皮倉、柜子里儲存，需要的時候再撮取。伺候新稻從田里到倉里，那些細小的灰塵、植物絨毛總是和著汗水黏在皮膚上難以清理，奇癢難耐，現(xiàn)在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但要注意碩鼠出沒，大人們很有許多斗鼠和馴貓的經(jīng)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然大家迫不及待想吃新米，看看今年成色如何。<span style="font-size: 18px;">學校和吳家灣的打米房關門后，大家都在趕場天把新谷子裝了，或用背簍背，或合力用板板車拖，出老場去打米。老場上的打米房有三家，分布在場的兩頭兩尾和中間，間隔百把米。</span>帶一條多的尼龍口袋，一路談天說地嬉笑怒罵，走好幾里地去外面打米。大家按先來后到排起隊，白色的粉塵充斥著房間里每一處角落，劈頭蓋臉囂張飛揚，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轟隆隆隆隆隆隆”，頂?shù)教旎ò宓拇笮痛蛎讬C高頻咆哮，皮帶旋起的震顫感沿著水泥地面直麻到腳底來，就這樣他們也還能相互湊近耳朵大聲開玩笑！輪到他們了就用多帶的蛇皮口袋去機器另一邊牽開，套在出口，裝打下來的米糠回去喂豬，也可以把米糠留給老板，用米糠抵打米費。要是誰家有包谷面喂豬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了，一般都是喂米糠和豬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多年求學，吃過各種地方產(chǎn)的米。很多次我回老家，三伯煮飯，我舀飯。揭開鍋蓋或者電飯煲的一瞬間，隨著蒸汽冒上來的，是一股濃郁自然的清香。我問他這是今年的新米嗎？他答，今年的新米還在田頭，這是去年的陳谷子。我驚呆了，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在嘴里細細咀嚼，口舌生津，唇齒余香，真的是有種回甘的感覺。沒有好的下飯菜，白飯都要刨兩碗，而且是吃得一顆不剩。以前有親戚常來三伯這里拉米，朋友同事也常讓我?guī)渴械拇竺祝麄冊趧e的地方聽說這里的米好吃，我都沒太大感觸。論名氣，它實在比不上別的地方的貢米，當我真的吃到了別的好米，用味覺去感受之后，才從心里覺得家鄉(xiāng)的米是真的好吃。但奇怪的是，我?guī)ё叩囊粯拥拿?，到別的地方煮，似乎效果會打一些折扣，感覺沒有那么香了，回老家再煮，香味又出來了，這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是水的原因？這好像實在也沒什么特別之處；難道是主觀情感投射的原因？我確實又是個實事求是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慣了清貧日子的老人，后來生活好了也舍不得大魚大肉，就算是一點剩菜剩飯，熱兩三頓都舍不得倒掉，我成家了也時常念叨教育我“有時把作無時有，要節(jié)約，莫大手大腳鋪張浪費”……這個道理我很小就學過，用書里的話說就是：“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忘了是小學五年級還是六年級的語文課本，反正是哪個單元專題里的一則古訓，當時背的時候只覺得對仗工整，令人驚嘆：古人寫得太好了！但背后勸勉的苦心卻還是沒有老一輩領悟得深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顧這些元勛的一生，他們在那么艱苦的環(huán)境之下，還用拼搏和智慧創(chuàng)造了富可敵國的剩余價值。我們今天呢？不僅吃得豐盛，甚至還營養(yǎng)過剩，多到肥胖、多到浪費。在面對每一餐的“一粥一飯”時，我們是否也可以像白居易《觀刈麥》中那樣“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是否也可以追問自己：我對于社會的回贈，有沒有達到過剩的程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想那個餓死人的年代到如今消除貧困，“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繁華盛世，換了人間，也才不過短短五六十年而已，怎不叫人唏噓！這兩年我們國家相繼有多位巨星隕落，緬懷他們寄托哀情的同時，也陷入長久深沉的思索。各行各業(yè)的先輩們“櫛風沐雨，朝乾夕惕”，篳路藍縷，玉汝于成。他們走了，建設家國的擔子自然就落到了后輩肩上，我們能否接穩(wěn)這個擔子，繼續(xù)前行呢？也許，答案就藏在我們日復一日的工作和學習中，就藏在每年每天的分分秒秒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到一位博友的寄語（一下子又學到好多成語），說不出的感動，與君共勉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克己慎獨，明善誠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格物正心，修身養(yǎng)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青衿之志，履踐致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致知力行，踵事增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行遠自邇，篤行不?。?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砥礪前行，繼往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礪戈秣馬，厚積薄發(f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和光同塵，與時舒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行而不輟，未來可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淡泊名利，鞠躬盡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生如此，心無旁騖。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