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里最正宗的小腳女人，應該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七八十歲的老奶奶。她們那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三寸金蓮，拿尺子量量，長度應該比三寸只少不多。</p><p class="ql-block"> 因為年齡和身體的原因，她們平時已經(jīng)很少在村里露面了，只有在天氣很好的晌午頭，才偶爾出來在家門口走幾步，曬曬暖。說是走吧，其實站都站不穩(wěn)了，整個腰都快彎到地上了，只能一手拄個拐棍，一手扶著墻，慢慢挪，一挪二指遠，顫巍巍的，畢竟已經(jīng)是風燭殘年了。</p><p class="ql-block"> 她們是村里最守舊的一群人了，老輩人傳下來的各種禮教在她們的心中根深蒂固，社會變遷產(chǎn)生的新觀念對她們來說有點太陡，思想上一下子適應不過來，跟不上趟，所以對村里年輕女人的行為死活都看不慣。一會嫌孫女吃飯發(fā)出的聲音太大，跟二虎小子一樣；一會又嫌孫媳婦站沒站樣，坐沒坐相。哪個半大娘們喂奶的時候，不背男人了，她們會說閑話；哪個寡婦和光棍多說幾句話，她們也會拿斜眼去剜。她們最不喜歡年輕人還沒訂媒就見面，有的甚至還拉拉扯扯，見到這種情況，她們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覺得不但不合老禮，而且有傷風化！</p><p class="ql-block"> 除了思想守舊，她們還有點迷信。比如她們大都不喜歡照像，說那洋玩意攝魂吸血，折陽壽。有的還偷偷在家里設案子，供奉神仙。村里誰家的小孩半夜驚厥哭鬧，大人就會連攙帶扶地請她們過去給孩子吹吹、叫叫。大冬天的，半夜爬起來，確實不容易，有的來了折騰半天，也就抽口煙，喝碗水。當時農(nóng)村醫(yī)療條件很差，鄉(xiāng)衛(wèi)生院離家十幾里地，遠水解不了近渴。家人請她們來，也是為了壯壯膽，免心焦，不然，又能做什么呢？直到后來各大隊有了衛(wèi)生員和赤腳醫(yī)生，她們才慢慢收起了“法術”,不再搞迷信活動了。</p><p class="ql-block"> 她們雖然對年輕女人要求苛刻，對自己的孫子們卻是一路綠燈，護短護嘞沒法，大家背地里都偷偷說她們偏心眼子。</p><p class="ql-block"> 孫子眼皮活，一看做錯了事，爹娘要發(fā)火，就趕緊跑著去找奶奶，奶奶絕對是保護傘。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這話一點不假。不管孩子做的對錯，反正到了老太太這里，既不能打也不能罵，說話大聲一點都不行，怕嚇著孩子。在她們心中，小小的，就是她們的眼珠子，連他們拉的屎都是香的。誰敢打敢罵，老太太就會倚老賣老，一把鼻子一把淚的揭你老底，說你小時候有多慫，也沒舍得打過你一下。讓你丟人打家伙。</p><p class="ql-block"> 她們不但溺愛孫子，對整個家庭，也像老母雞一樣，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著。家人和別人吵架的時候，老太太總是挺身而出，沖在最前面，她們的小腳本來就站立不穩(wěn)，索性干脆就假裝要倒，拿頭拾人，和你拼了。所以，一般人見了小腳老太太發(fā)飆都是躲著的，怕挨訛，這樣反倒減少了打架斗毆的發(fā)生。 </p><p class="ql-block"> 別看早已老眼昏花了，她們偶爾也會摸著做點針線活，打發(fā)一下時間。這時候，如果孫子孫女跑過來幫她們認個針，掏個耳朵眼，拔根白頭發(fā)，就能把老人哄得像吃了蜜一樣，逢人都夸。 </p><p class="ql-block"> 這些老奶奶平時怕給人添麻煩、討人煩，所以能自己干的事就盡量不求孩子。不過畢竟那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有時候兒子，媳婦也放心不下。尤其是冬天的晚上，就會攆孫女過去和她作伴，說恁奶奶年齡大了，火力不旺了，睡一晚上也暖不熱被窩，你去跟她搭伙睡一個床，幫她暖暖腳。并交代說，恁奶奶沒腳跟了，晚上行走不便，要學勤快點，記著幫恁奶奶掂尿盆子攉尿罐子。</p><p class="ql-block"> 孩子剛開始覺得怪新鮮，一溜煙就跑過去了， 誰料沒過兩天，就打退堂鼓了。說奶奶睡覺不解裹腳，臭死了。母親就說，那是裹習慣了，你不會把頭從被窩里伸出來嗎，不就聞不到了。孩子又說，奶奶不光腳臭，還喜歡放大屁，一個晚上噔噔叫，跟放炮嘞昂，放嘞人睡不著。反正不管咋說咋哄，死活就是不去了。</p><p class="ql-block"> 對于她們這些老壽星，村里人是很尊重的。很多人以前都受過她們的恩惠，比如她們有的是接生婆，村里好些已經(jīng)應爹的男人出生的時候都是她們接的生，剪的臍帶。有的早些年做過媒婆，自己的老婆就是她們介紹的，或者自己的女兒，就是經(jīng)她們的手嫁出去的。所有這些恩情，大家都記著呢，趁過年，都來看望一下。</p><p class="ql-block"> 有人一進門就說： “最近咋沒見恁老人家出門啊”?她側著耳朵聽，終于在別人大聲再喊一遍之后聽清楚了，她怕別人也聽不清，就加大聲音喊：“乖乖，我都多大了，骨涌不動了，不中了，沒腿了，說著用手哆哆嗦嗦地撫了撫格拉拜?！?lt;/p><p class="ql-block"> “不光沒腿了，還沒牙了，只能喝稀的，活不了三天兩橫晌了?！彼齻兒孟袷窃趯χ苏f，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p><p class="ql-block"> 這些小腳老太太知道自己沒多少壽限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所以棺材，壽衣幾年前就預備好了。一旦哪天病倒在床上，就開始自己多嫌自己，見人去看她，就拉住人家的手不撒丟，眼里老淚橫流：“我早就活夠了，還不跟死嘍嘞，死嘍可心凈了，現(xiàn)在不死不活的，把孩子掛得仄楞仄愣嘞，跟著我受罪，都賴我??！”一邊自責，還一邊不停地埋冤閻王爺：“閻王爺啊閻王爺，你咋咋把我給忘了啊，咋還不來接我這個死老婆子??？”</p><p class="ql-block"> 一旦從鬼門關轉(zhuǎn)一圈，病又奇跡般得好了，老婆就又高興毀了，從頭喜歡到腳。其他人就該調(diào)侃她了：“你看看，你個死老婆子，咋恁有福哎，一個村的老婆子都沒你有福，你還活早著嘞！”</p><p class="ql-block"> “是嘞，是嘞，我現(xiàn)在身體可壯，一頓能剋倆饃，比年輕時候還能吃嘞！”</p><p class="ql-block"> 這個時候，她早把閻王爺給忘了，臉上笑得七溝八壑的，聲音咯咯像個孩子?。ㄈ耐辏?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本文圖片源自網(wǎng)絡，如有侵權請聯(lián)系刪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