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做你腳下的石，做你頂上的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窗外，雪紛紛，風(fēng)朔朔。廳里，老式落地鐘擺12下報時的聲響，還如六、七十年前那般清亮。</p><p class="ql-block"> 起身站在陽臺窗前向下探望樓院，聚光燈下，雪花兒依在飄飄閃閃，厚厚雪層覆著的地面上，沒有一轍輪印、一行腳??；俯望樓隙間露出的一段大街，只有空中的雪飛、路面的雪卷，竟也無一車一人…。疫情之下，年頭歲尾，子夜時分。</p><p class="ql-block"> 我心懸懸的在等，等著在單位加班的兒子到家。他工作的科研機構(gòu)，兩年前遷到了江北岸的高新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回家要過松花江公路大橋，到家的車程是50分鐘左右。昨天，全市范圍的核酸采樣他做了；今天，我們江南岸又繼續(xù)進行了采樣。不知悶在研究室里的他，知也不知道，做沒做上。</p><p class="ql-block"> 前幾天，北京部里派來了專家評審組，他們剛剛做完了科研成果鑒定。由于疫情，這個每年一次的科研成果評審，延擱到兩年多才做這一期，參評課題多。并且，這次有已經(jīng)提升行政管理的從政人員們，也拿出來課題參加評審，這就難免雜入技術(shù)之外的因素了。這個因素會有多大的作用，純搞技術(shù)的參評者，能否獲得比較公正的評定，也是將要面對的現(xiàn)實。評審面臨著這種勢頭，我有些擔心兒子經(jīng)不起這種非科學(xué)的歷練。沒想到，他卻開導(dǎo)我：媽媽，你就想想，屠呦呦居然評不上國內(nèi)的院士，我們有人家貢獻大嗎？所以，看開了，就順其自然吧。</p><p class="ql-block"> 結(jié)果：評審了三天，他完成的課題，經(jīng)過了若干數(shù)據(jù)的比對，重重反復(fù)的答辨，雖是一年的實錘，也凝聚著他在這個技術(shù)領(lǐng)域六年鉆研的心血。這次的為時三天的評審，解疑和實證都達到幾乎充分的評議。最后，專家評審組首專的手，往材料上一落：“通過！”。那動作表達的就是：不管什么小九九了，該是啥級就是啥級！</p><p class="ql-block"> 評審會緊張氛圍消解，同輩、前輩同仁們，都以不同的方式向他表達著對所定級別的認同和祝賀。</p><p class="ql-block"> 首專按應(yīng)得的科技等級，親筆填寫評審終結(jié)報告和報請獎項。</p><p class="ql-block"> 我所在乎的，可不是榮譽，甚至不是科技等級。讓我欣慰的是：以往課題都順利通過的他，經(jīng)受了這次的難阻，并未受消極因素的左右。一如繼往地、若無其事的、一心無二的投入了后續(xù)應(yīng)用科研程序的準備。只待疫情允許，與總工程系統(tǒng)的對接實驗了。他還是那么認真、那么刻苦、那么叫真、那么生氣勃勃。</p><p class="ql-block"> 這個大疫之秋，做個青年科研者，緞煉了清醒、冷靜的思考；磨練了堅定、堅持的心性。是這個沉重的年份，兒子送給我的一大欣慰。</p> <p class="ql-block"> 即將過去的辛丑年，我們這個北疆的省會城市，反腐、抗疫，有許多的經(jīng)歷，許多的艱難，許多的反思，許多的奮爭。</p><p class="ql-block"> 五一節(jié)時，我先生工作的研究所，通知己退休十年之多的他，填寫推薦表格，參加市里《百名共產(chǎn)黨員優(yōu)秀老科技工作者》的評選。這是建國以來，哈爾濱市頭一次立名的獎項。我的理解，哈爾濱一一共和國的長子，東北曾經(jīng)的農(nóng)業(yè)、重工業(yè)基地，沉寂了幾十年，要重振雄風(fēng)了，要科技興邦了，已經(jīng)在實施舉措了。哈爾濱，哈工大以下正規(guī)大學(xué)十幾所，帶數(shù)字番號的科研院所一把數(shù)不過來，大企集團，專業(yè)研究院所……，那是多少老科研人員啊，只選一百名。</p><p class="ql-block"> 這時才感覺，我先生那些獎狀證書，本也沒怎么當回事。很多年就隨手往書櫃架子上一放。幾次搬家就和書籍一塊一捆，也沒數(shù)是多少，也肯定是全不了的。人事處的年青干部說他給查檔案記載吧。</p><p class="ql-block"> 我和我先生已慶過了銀婚紀念?？墒?，實話說，我就從來都不知他在做什么，也習(xí)慣了他成宿成夜的加班，十天半月甚至兩三個月的出差不在家。他告訴我的就兩字：要么“開會”，要么“試驗”。</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2003年的一天，他的同事帶我去看老中醫(yī)，一路閑聊著大家的工作緊張繁重、無暇調(diào)理健康的話題。他同事順話提起，某年某段邊境反擊戰(zhàn)開始總攻的那個夜晚，他們留在所里簽屬軍令狀時，那種精神緊張的程度。那已是都快十年前的事了，我從不知道。心隱隱的怨著，卻也沒問，是什么重大到要簽軍令狀。但我清晰地記起來了：總攻后的那天早晨，他“加夜班”進家，我以為他加班不會聽到消息，興奮地告訴他，早新聞播的：我們邊防部隊反攻了，午夜總攻開始的，到凌晨推進600公里！到了臨近那國首都的X山。他一聲都沒應(yīng)，只用大眼睛看著我，臉色煞白的。他本話少，所以當時我一點沒感覺。多年后提起，他那很少有過的那么冷白的臉色還在我印象中。</p><p class="ql-block"> 還聽人說過一次的，是八十年代末。所里轉(zhuǎn)型，人員優(yōu)化重組。有些人提前退休了，有的人沒崗位了。軍品任務(wù)少了，讓你自己找米下鍋搞民品。天啊，這些深居科研大院，幾道保密崗，與世隔絕的人，與社會幾無交集。蕭條之下，我先生搞成了一條某產(chǎn)品生產(chǎn)線，效益尙可。但，所里竟把一群年齡技術(shù)偏老的，別處安排不了的女職工，都劃給了他。這是肯定影響原班人等獎金收入的。所以才會有關(guān)系不錯的女同事把信息傳給了我。我背后問他：人家都不要，都能推得開，就你慫啊。他卻只對我說一句：誰都得給碗飯吃吧。這就是“打破大鍋飯”喊得最響的年份，他那心是悲憫的。那么，獎金減少最多的，當然是他。</p><p class="ql-block"> 除了他的專業(yè)，我沒覺他是智商多高的人。只是有一顆熱血誠摯的心。</p><p class="ql-block"> 他有一中學(xué)時的女同學(xué)，那些年，每到這秋冬之際就找他：“XX呀，你看我四弟家那些蘋果又賣不出去了，窮死了，就指望蘋果出點錢呢。他二話不說，那薄臉皮也能豁出去了。軍工大院里的省軍區(qū)、大學(xué)、他們所之外的兩研究所、中小學(xué)，大冬天他能跑得滿頭冒汗。那李同學(xué)的弟弟，用平板大拖車從錦州運來蘋果，按筐數(shù)錢。他研究室的男男女女，星期天都幫他賣蘋果。有位大姐告訴我：一回攏賬時，好多同事來換零錢。結(jié)果，最后按筐計總，少了一百元。他當下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張遞給攏賬的加上。</p><p class="ql-block"> 每年賣蘋果時，李家四弟都拽出兩筐，說給哥家留兩筐吃。可每年他拿回的，都是開過蓋被人挑過的。</p><p class="ql-block"> 今年七月一日，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一百周年的日子里，《百名黨員優(yōu)秀老科技工作者》榮譽證書、名錄、紀念冊等送到了家里。這次，我用心為他保存了。雖然我仍是不知他做出過什么，我知道他奉獻了什么。</p> <p class="ql-block"> 幫我先生整理材料，翻選他的證書時，我對他說：你還沒我老爸受獎多。他說：“那是。我第一次登你家門，爸媽那屋一面東墻，中間一大鏡框相片，兩邊全貼的獎狀！就有幾個鑲框的，那么多就那么一排一排的粘在墻上。我當時心里還嘀咕：這人家拿獎狀糊墻咋的？那里還有媽的是吧。”他一點也沒夸張。我家東墻真就是一墻獎狀。 主要是我老爸的。</p><p class="ql-block"> 老爸是新中國第一批產(chǎn)業(yè)工人。哈爾濱解放早，公私合營時，爸隨鐵匠鋪合營為國營廠工人，國家第一次工人技術(shù)考核中評定為機修八級工。千人大廠，只有兩名大八級。人心中的大工匠，他心中也只有工廠。五十年代實現(xiàn)工業(yè)電氣化過程中，他一個學(xué)徒出身，沒讀過書的有心人，搞成了多次技術(shù)改革，廠里的各種機床都在他心上。他那時就有個綽號“岳三錘”，說機器出了什么毛病他毃敲打打就好。三錘，肯定是工友們的神化夸張。</p><p class="ql-block"> 人家機修工都等別人來找。他，是腳不停的各車間轉(zhuǎn)。手里攥著把鉗工錘，腰間別著鉗子、搬子、縲絲刀。那時的標配。 </p><p class="ql-block"> 1961年秋的一天，他轉(zhuǎn)到干電車間，發(fā)現(xiàn)一年青工友身邊堆的加工件表面不光潔，他挑毛病了，又親手去幫他調(diào)拭模具。其實人各車間都有質(zhì)檢員，我爸他就是認真，有問題他不會放過的。在修檢中，青工誤碰了電閘，一個直經(jīng)21毫的圓柱體沖頭，軋過了老爸左掌心，穿透性重傷。</p><p class="ql-block"> 在哈醫(yī)大一院外科，最好的醫(yī)生做了7個多小時手術(shù)：整骨，拉筋，縫合大血管,植皮，整合八處綜合傷。封口之后又修復(fù)二次。廠長就在手術(shù)室門外守候了全程。廠長求告主刀醫(yī)生：我們廠幾百臺機床都離不開這只手！我爸也自言自語：我是勞動人民，我全靠這雙手，手廢人也廢了。出院時，工廠敲鑼打鼓給醫(yī)院送了一面大錦旗。</p><p class="ql-block"> 半年之后，爸他又攥著鉗工錘，各車間巡走了。只是，他左手無力，手心一個大僵結(jié)，毛細血管無法恢復(fù)再生，左臂總是冰冷。秋冬時節(jié)，媽用小羊羔皮給他縫個袖統(tǒng)套在工作服里面。就是那樣，一只傷臂僵手，工廠的機床照轉(zhuǎn)不誤！看在眼里的活，一件不差！那一年，爸爸剛剛五十歲。</p><p class="ql-block"> 大工廠，車間一色大統(tǒng)房，高大空曠，冷氣森森。廠里在辦公小樓劃給爸一間獨用?？砂质枪と税。拦び褌冋l愿意上領(lǐng)導(dǎo)樓里去說機器壞了要修??！所以，他沒活兒時就到廠收發(fā)室火爐子邊去烤他涼得難忍的傷手，人們找他也隨便。收發(fā)室里間的夜班休息室，當了他二十多年辦公室。</p><p class="ql-block"> 獎狀年年得。廠長換了一任又一任。就這老機修工不換！60歲時，他沒退休。廠里留用，他自己也似乎退了還不放心。他66歲時，國家恢復(fù)高考，我考上大學(xué)了，沒人幫我?guī)Ш⒆?，老爸動心了，可還是沒能退下來。直到72歲才實際上退休了。</p> <p class="ql-block"> 黑龍江的土哈爾濱的城，從我老爸八、九歲上跟著父兄落腳于此，至今也已百有余年了。我們已是個大家族了。祖孫四、五代人，生于斯，活于斯。賴以生息，報以辛勞，護我家園，興我故里。</p><p class="ql-block"> 做人知恩圖報，平凡卻不可平庸。不負天，不負地。不畏險，不懼難。仰不負父母祖宗，俯不愧兒孫后人。不忘鄉(xiāng)梓恩深,不棄忠厚傳家。</p><p class="ql-block"> 黑龍江、哈爾濱，無論你是起是落，是富是窮，我們都是你的子民，都是與你同命運。做你的基石、做你的梁柱，抗起你的苦難，擎起你的責任。做你腳下的石，做你頂上的梁，和你一同走向明天走向遠方。</p><p class="ql-block"> 2022.1.20.大寒</p><p class="ql-block"> 壬寅年春節(jié)前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本文圖片來自家鄉(xiāng)師友和自拍</p><p class="ql-block"> 致謝攝影家：堯野老師</p><p class="ql-block"> 老石老師</p><p class="ql-block"> 農(nóng)夫老師 </p><p class="ql-block"> 致謝冰城馨子老師</p><p class="ql-block"> 誠謝致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