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要飯的娘</p><p><br></p><p> 霈岳</p> <p class="ql-block">三年困難時期,山東省有很多地方還遭遇到旱災(zāi),雪上加霜。我親眼看到我們地區(qū)籃球隊8號李玉芳2米多的個子,因為糧食定量不夠被活生生餓死,一個平板車拉著,由于她個高,膝蓋以下耷拉在地上!她是大家非常喜歡的女籃8號!</p><p class="ql-block"> 我還親眼看到一位孤寡老奶奶,拄著拐杖,餓得走不動,路邊有一片爛白菜幫,上面還有狗屎,她把白菜幫抖了一下,在她的褲子上擦了擦,就塞嘴里吃了。</p> <p class="ql-block">我們這里已經(jīng)夠難的了,還要承擔(dān)接受比我們更難的別的地方的人們!</p><p class="ql-block"> 寒冬,天陰沉沉地,刺骨的北風(fēng)夾裹著雪霜打在人的臉上,又冷又疼。我家里迎來山東德州地區(qū)樂陵縣的難民——母子兩個人。全部家當(dāng)是一只破籃子和一個包袱,孩子叫"三孩兒" ,7歲了。亂蓬蓬的頭發(fā),穿著沒有扣子的露出黒乎乎的棉花的破棉襖,用一根草繩扎在腰間,兩個褲腿下面的布成了七長八短的條條,腳上的鞋一只是鞋面與鞋底脫開,另一只露著大姆腳趾頭。</p><p class="ql-block"> 孩子凍得餓得臉色發(fā)青,鼻涕把腮幫子都蓋住了。</p><p class="ql-block"> 三孩兒娘40多歲,雖然穿得不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利索人。厚厚的頭發(fā)扎著纂,一綹綹頭發(fā)從右邊垂下來,穿著淺灰色大襟褂,核桃疙瘩扣子,褂子的邊全部用白布條鑲起來,褲腿腳也是用白布條裹的邊兒,這是死了男人的寡婦的衣著。</p> <p class="ql-block">村干部領(lǐng)著娘倆進了我的家院子里,交代了一下就走了。俺娘趕緊把娘倆請進屋,把中午餾的地瓜面窩窩頭和咸菜讓她們吃。三孩抓起一個就吃,他娘很難為情。俺娘說,孩子餓壞了。</p><p class="ql-block"> 我家有三間北屋和兩間西屋,西屋一進門就是灶火窩,北邊一間有半拉墻隔著,就是從地上用磚壘起一道膝蓋高的矮墻,靠墻根里面鋪了厚厚的麥秸,上面有兩張半截蓆子,這就是她娘倆的睡覺的地方了。</p> <p class="ql-block">三孩兒娘倆每天都起得很早,雞沒叫就走了,到天很黒的時候才回來。</p><p class="ql-block">俺娘慢慢知道她們的習(xí)慣了,每天晚上都要在做飯的時候多做兩碗地瓜面和玉米面"糊豆"(就是粥,里面有幾粒黃豆) ,三孩娘每一次都是千恩萬謝的。</p><p class="ql-block">俺娘說:你出去別帶孩子了,天太冷,孩子受不了啊!她說:嫂子,俺也不瞞你了,俺娘倆出去是要飯的,帶著小兒(就是三孩)好心人看見可憐俺孩子,多少能給一點兒。俺娘"唉"一聲嘆口氣:"現(xiàn)在都不好過啊!"</p><p class="ql-block"> 三孩兒娘要飯,很少要吃的,都是要一把玉米粒兒和一片兩片的地瓜干兒。</p><p class="ql-block"> 日復(fù)一日,有人說,三孩娘在集市上賣玉米和地瓜干,還給孩子吃"香油果子"(油條) 。還有人看見她上公社郵電局去。</p><p class="ql-block"> 俺娘就不高興了,說,"給孩子買一根香油果子就不行了?人家給家里寄封信就不行了?"</p><p class="ql-block"> 遇到刮風(fēng)下雨,三孩娘不能出去了,就幫助俺家干這干那,洗洗刷刷,她不讓我們叫她嬸子,讓叫姨,說這樣親,俺娘高興的了不得,說:唉,咱們都窮,好容易你娘倆不出去姐也沒好吃的給你娘倆做!還讓你給俺干這干那的。"</p> <p class="ql-block">第三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家里生活明顯好了一點,起碼不是天天頓頓吃地瓜,吃地瓜面窩窩頭了,偶爾還能吃一頓爛面條。</p><p class="ql-block"> 三孩娘起的更早,回來的更晚了。</p><p class="ql-block"> 第三年的夏末秋初,她和俺娘說,家里來信了,隊里(生產(chǎn)隊)說秋天能分口糧了,姐姐,過幾天俺娘倆回呀!說著,兩個人眼里都淚汪汪的。</p><p class="ql-block"> 這一天,她也是很早就走了,奇怪的是沒有叫三孩跟著,和俺娘喊了一聲:姐,我走了,三孩還睡覺啦!"俺娘說,"我把三孩抱過來" 。</p> <p class="ql-block">這一天格外的悶熱,讓人喘不過氣來。剛剛過中午,突然西北上涌來黑黒的壓頂?shù)臑踉?,不一會兒,天也黑黑的,屋里都看不清楚東西。過了一陣,突然一個霹靂,電閃雷鳴,瓢潑大雨足足下了一個下午,到臨黑天才歇住。這雨大??!俺家院子里的東西都漂起來了。水庫也開閘放水了!老遠就聽見轟鳴聲。</p> <p class="ql-block">晚上九點多了,三孩娘還沒有回來,俺娘到隊長家,隊長說,誰也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怎么找?一個大人,沒事兒吧!又一天過去了,三孩娘仍然沒有回來。可是有人說,看到她在南山山里的路上往下走呢!她走過去一霎,就下雨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趕緊上報,公社組織很多人去找,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俺娘摟著三孩光掉眼淚!</p><p class="ql-block">第三天,三孩娘有消息了,在20多里外的河灘上發(fā)現(xiàn)了她的遺體!身上的衣服被剮爛了,臉也變形了。村里請公社派車拉上俺娘,俺娘去了一看,哇的一聲就昏過去了!好不容易把她叫醒了,俺娘爬過去,趴在三孩娘身邊,指著三孩娘白布縫的領(lǐng)子上的白邊,哭著說:不是她是誰啊!我的可憐的妹妹?。?lt;/p><p class="ql-block"> 三孩娘的右手緊緊的攥著,掰不開!俺娘哭著說:"妹妹,我是你姐啊,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姐幫你?。?quot;</p><p class="ql-block"> 說也奇怪,她的手竟然能掰開了,在她手心里,攥著5塊四毛錢!</p><p class="ql-block"> 三孩娘真的"走了"!好像她有預(yù)感,沒有把三孩帶走!</p> <p class="ql-block">怎么通知她老家呢?問三孩,三孩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在俺娘懷里的三孩,掙脫開,跑到他娘倆的草鋪前,順著土坯縫一個一個的找著什么。他從土坯縫里摳出一張張紙和一張張條子,交給隊長手里,隊長一張一張的看,說,地址有了!怎么還有這么多匯款單呢?</p><p class="ql-block"> 隊長把匯款單上的人名問三孩,三孩說,這個是我大哥,這個是我二哥。</p><p class="ql-block"> 這才知道,三孩娘的大兒子在山東大學(xué)上學(xué),二兒子在山東曲阜師范大學(xué)讀書,她用要飯的錢在供著兩個兒子上學(xué)!</p><p class="ql-block"> 這才明白,她為什么很少要吃的,她把要來的一把玉米粒,一片地瓜干積攢起來賣了供兩個兒子上大學(xué)!匯款單上都是三塊五塊的錢!</p> <p class="ql-block">她老家村里的人和兩個兒子都來了,暫時把三孩娘留在了我們村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三孩被他叔叔帶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五年以后,在省工業(yè)廳工作的老大和在德州師專當(dāng)老師的老二帶著媳婦孩子來了,三孩也上初中了。兄弟三個在給我們村里的老人磕頭拜別后,又給俺娘長跪不起。老大掏出一摞錢一邊磕頭一邊對俺娘說:“您的大恩大德俺兄弟三人永遠不會忘記!”俺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老大,你肩膀上的擔(dān)子沉啊!三孩兒還小,指望你把他拉巴大??!”又說“孩子們,把錢留著,回老家把墳頭好好的修修,讓俺妹妹入土為安吧 ……”俺娘哭的坐地上起不來。鄉(xiāng)親們都幫忙把三孩娘裝殮好,都到村頭送別,直到他們走遠看不到了………</p> <p>(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謹以此文送給天下母親?。?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