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二兩肥肉過春節(jié)</b></p><p class="ql-block"> 1959年,日子很難,春節(jié)還是要過的,只是很蕭瑟,這是千百年少有的事。在計劃供應(yīng)年代,政府沒有供應(yīng)一兩豬肉,美其名曰“過一個革命化春節(jié)”。</p><p class="ql-block"> 這年三十,家家都是素菜,同時素菜也是緊張。我家雖然只有一碗芹菜,但菜里還有點肥肉。這么困難得年頭,哪里來得肥肉呢?</p><p class="ql-block"> 原來,我的母親認(rèn)識一位安慶西區(qū)錢區(qū)長家保姆,她在做菜時,割下一條約二兩肥肉,用紙包了送到我家。</p><p class="ql-block"> 朋友明武家里沒有菜,晚上和我一道到了我家,正好碗里還有一點肉腥,這在當(dāng)時也夠豐盛的了,這一點一點的葷菜還招待了客人。</p><p class="ql-block"> <b> 抬煤換鍋巴</b></p><p class="ql-block"> 1960年一天,拉車同伙老嚴(yán)叫我明天起早點,到江邊抬一筐煤給小吃部,就可以吃到半斤鍋巴,這條件夠誘惑的了。</p><p class="ql-block"> 次日老嚴(yán)就早早地等著我,到江邊上好一大籮筐煤,抬著就走,這煤不知是哪個廠的,反正是偷,但也無人過問,非常時期活下來最要緊。抬到新義街口小吃部,店組長給老嚴(yán)和我各稱了半斤鍋巴,用下元宵水泡著吃下,吃飽了肚子。</p><p class="ql-block"> 元宵水,就是小元宵的鍋水,沉淀不少粉末,一碗元宵水,足有一兩粉。</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米不夠吃,不知道誰創(chuàng)造發(fā)明炒米下鍋煮飯,米飯煮好了量多些,家家都按此法炮制,實際上量多了,質(zhì)還是那么多,不經(jīng)餓,你糊它,它糊你,個個餓得發(fā)慌。</p><p class="ql-block"> <b>六零年抽香煙</b></p><p class="ql-block"> 饑荒之年,不知為什么“一荒俱荒”,在主副食口號“以野代家”,不但適用于口糧,也適用于煙草,事實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這時期紙煙,除真正名牌,保持質(zhì)量不變,這種香煙屬于“特供”,市民買不到。其余品牌的捲煙,全部用荷葉制成,頂多也不過放二成煙葉,連這樣的卷煙,先是買不到,后來憑票供應(yīng),癮大的人,買一個煙斗,把茶葉末當(dāng)煙絲過把癮。</p><p class="ql-block"> 一次我的嬸母從江南來,帶了半把斤煙葉給我,這是最佳禮品了,還帶了一點煙籽給我在墻邊種植煙葉。</p><p class="ql-block"> 在這時期,萬物緊缺。文化生活照樣繁榮,我們拉車勞動之余,晚上和幾位同事去戲園看看戲,以彌補精神上空洞,我們前排坐的客人,不知從那弄來的香煙,陣陣煙霧,朝著我們鼻孔撲來,我們都是煙鬼,正在扛皮,受不了濃煙的襲擊,有人說不看了,走吧!就這樣全部退場。</p><p class="ql-block"> 這時,路上沒有抽煙的,也沒有丟煙屁股的,偶爾發(fā)現(xiàn)地上有煙蒂,都有人彎腰俯拾,我曾看到不少穿著衣冠楚楚的人,為一個丟棄的煙頭而折腰。</p><p class="ql-block"> 我們經(jīng)常替貴池駐安慶小組送貨,他那組長答應(yīng)賣兩包香煙給我叫晚上來,我高興地吃飯洗了澡就去,他出去了,我一直等他三個多小時才回來,換句話如果等錢,我可以不要,等煙才有這樣大的魔力。</p><p class="ql-block"> 我從拉車隊又調(diào)去當(dāng)保管,這時他們不知用什么緊俏商品,換回一批山東產(chǎn)香煙,有紅鷹牌、軍號牌和晨光牌,約百余箱,煙絲是黃的純正煙絲,奇貨可居,憑經(jīng)辦人條子購買,是一場權(quán)情交易。我當(dāng)保管的,也只能有買幾包的好處。</p><p class="ql-block"> 香煙,直到文革前后,供應(yīng)都很緊張,有時憑戶口供應(yīng)一到兩包,牌子是“313”,人們叫“咪多咪”的,大部份用荷葉制成,你能抽得到,還是好東西,外包裝非常簡單,一張白紙,印著313牌香煙,幾個字而已。</p><p class="ql-block"> 原先香煙包裝,外一層玻璃紙,合盒一層錫紙。后來出于節(jié)約,改用防潮紙包裝,再節(jié)約,就純用一張白紙,再節(jié)約,一包煙只用一張紙,如近梅雨天,香煙幾天就生白毛。</p><p class="ql-block"> 后來,抽煙檔次上有句民謠:公社干部錫紙包,大隊干部水上漂(東海牌),小隊干部貓對貓(雙貓牌),社員抽的是白紙包。</p><p class="ql-block"> <b>高檔商品</b></p><p class="ql-block"> 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物資緊張,百貨奇缺,市場上出現(xiàn)官方的高檔產(chǎn)品,豬肉十元一斤,相當(dāng)我十天工資。糖果五元一斤,蛋黃餅六元一斤,一斤六個。</p><p class="ql-block"> 別的東西,我不敢買,惟有蛋黃餅誘人,含糖、色澤、重油、質(zhì)量很高,用半斤糧票,三元鈔票就可以吃三個,偶爾買上三個帶回家。這個時期市面上沒有什么食品,也沒有條件享用,哪家若有加工食品,都特別稀奇。</p><p class="ql-block"> <b>說瞎話</b></p><p class="ql-block"> 三年自然災(zāi)害,實際上是一場人為的災(zāi)害,償還國際欠款,國內(nèi)搞浮夸,大辦鋼鐵日夜吃糧,造成饑荒,到處餓死人,是累見不鮮的事,老百姓一不準(zhǔn)逃跑,二不準(zhǔn)亂說。</p><p class="ql-block"> 祖勛甫是一名復(fù)原軍人,退伍后在玉琳路開水爐,合作后轉(zhuǎn)入大觀財貿(mào)集體,一次在拉車時間談,說江南餓死人,像倒把柴(形容一個連一個倒下)一樣,這本實話,不知被誰打了小報告,于是上級在新春樓召開了一個批斗會,會上不少女積極分子發(fā)了言,我們生活天天好起來,農(nóng)場食堂吃飯不要錢,可以放開肚子吃,哪有餓死人的,你睜著眼睛說瞎話。這究竟是誰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呢,發(fā)言人肚里明白,聽的人明白,掌握會場的官方也明白,這說瞎話的不是祖勛甫,正是發(fā)言人自己。為什么昧著良心違心說話呢,是迎合需要,莫、須、有。</p><p class="ql-block"> 批斗會以后,招呼戴帽子人,先退出會場,約二十多個,平時不知道,這下子算是亮相。</p> <p class="ql-block"> <b>參加江南小秋收</b></p><p class="ql-block"> 1958年大辦鋼鐵,日夜吃糧,加上三年所謂“自然災(zāi)害”,倉庫糧食基本上消耗殆盡,居民供應(yīng)每月麻油二兩、米24斤半,還得搭配山芋干等雜糧,在體內(nèi)缺乏油水,24市斤主糧只能半飽。</p><p class="ql-block"> 1960年7月,動員各單位人員下鄉(xiāng)搞“小秋收”,所謂小秋收,就是挖掘可以吃的樹根、六谷芯等充饑。</p><p class="ql-block"> 動員下鄉(xiāng)之前,還得用傳統(tǒng)方式,人人都寫申請,內(nèi)容:為建設(shè)社會主義要求到最艱苦地方去鍛煉,請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p><p class="ql-block"> 這天晚上,在溝兒口石灰店開大會,宣布批準(zhǔn)下放人員名單,屋里屋外擠滿人群,每人心理狀態(tài)都希望是榜上無名才好。</p><p class="ql-block"> 我是無資格寫申請的,因為我不算人民,只算是國民,最后才宣布,幾個另冊人員名單上,有我名字。</p><p class="ql-block"> 我們?nèi)サ姆较蚴墙蠔|至一帶,上船過江的有我們大觀商店各業(yè)人員和文化用品廠等單位,總帶隊人是區(qū)財貿(mào)部高效君部長。</p><p class="ql-block"> 我小組分配在勝利公社所屬一個生產(chǎn)隊,幫助農(nóng)民種甘蔗、鋤草。隊長吹哨上工,哨子吹破了,也只是三三兩兩的農(nóng)婦懶洋洋地扛著鋤頭下地,只聽隊長說到,若今天不上工,今天就停你伙食。</p><p class="ql-block"> 這一著威力很大,本來肚內(nèi)就是空的,停你一天伙比死還難受,那還受的住。</p><p class="ql-block"> 上了工地先坐一會,才有人和我們開口,我們動一下吧!大不了二十分鐘就停下休息,中間不動了,二十分鐘就算完成任務(wù),干脆坐著談心,反正隊長不在現(xiàn)場,無人過問。頭十天里倒也輕松。</p><p class="ql-block"> 每天三餐稀飯,水多米少,一口氣可以將這碗吹到那一碗,其光度可以照人,這樣大鍋飯并不是農(nóng)民當(dāng)家做主,只是替你餓著肚子做苦力,怎不磨洋工。</p><p class="ql-block"> 十天以后,我們調(diào)到牛場大隊,隊長姓陶,初來住牛屋(牛棚),蚊子特別多,好在人多,大家分?jǐn)偂?lt;/p><p class="ql-block"> 當(dāng)?shù)剞r(nóng)民說,別看干部對人和氣,社員吃不飽,他家天天吃油炒飯,吃不掉小孩拿它喂雞。</p><p class="ql-block"> 兩天后移到牛場中段,這里都是廬江人,連小孩都講廬江話。</p><p class="ql-block"> 這里帶隊人是百貨公司汪某等兩人,汪某很善良,有時我們到大渡口都準(zhǔn)假,但另一位帶隊人知道后,規(guī)定不許請假,后來聽說此人偷聽美國之音判刑十二年。</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晚上開會,把我們叫去站出來亮相,足有十二人,叫人知道我們身份是敵人,要嚴(yán)加管束。</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百貨公司的人買了西瓜愁著拿不回來,其中一人說:何不叫幾個右派來拿。我們沒有犯法,卻都變成私人奴隸。</p><p class="ql-block"> 在牛場二十天,又要挪地方了,要到葛公鎮(zhèn)去,車經(jīng)馬田,在食堂吃飯,稀飯比較稠,據(jù)說這幾天來了檢查組,平時不是這樣,隊長打了社員招呼,如果上面人來問,只說天天都是這樣,不準(zhǔn)亂說。</p><p class="ql-block"> 到距離葛公鎮(zhèn)一里許的板橋,這里是明的故鄉(xiāng),現(xiàn)留一口死井,別無遺跡。</p><p class="ql-block"> 小秋收的人名氣很不好,農(nóng)民見我們來了,就打發(fā)小孩趕快在屋外看著晾曬東西,不要讓曬在外面山芋片給人偷吃了。</p><p class="ql-block"> 實際上這些人并不是天生是賊,肚子填不飽難受,有時在地里乘無人時拔上幾個蘿卜,顧不上什么道德良心了。</p><p class="ql-block"> 這里離楊湖碑很近,有時到鎮(zhèn)上買兩碗蘿卜湯吃吃,一角錢一碗,總有點營養(yǎng)。用高價向農(nóng)民買雞蛋吃,農(nóng)民說得好,現(xiàn)在人都不生娃,雞那生蛋呢?</p><p class="ql-block"> 近七十老頭代聲旺買了四個雞蛋吃了,讓人知道還開了一個批斗會,說他是小業(yè)主,還在享受呢。</p><p class="ql-block"> 我只好用以物換物方式換取山芋干粉,先用瓷碗兌換干粉斤半,繼而用電筒、皮帶、帽子、衣服、被單等去換,為了填飽肚子,不惜任何物品,身外之物,只要人在,以后這些東西都可以買得回來。</p><p class="ql-block"> 這里遍地有柴火,我們把整個大樹放在堂屋烤火,煮什么吃也很方便。</p><p class="ql-block"> 伙食團(tuán)司務(wù)長是我表妹,有時我去她那里,也暗地里給我一點吃的。</p><p class="ql-block"> 文化用品廠廠長在這里帶隊,該廠一幫人是主流,我們睡了,他們就燒起小鍋,吃的當(dāng)然我們公眾的糧,廠長還是我的親戚,那是六親不認(rèn)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個水爐業(yè)啞巴,不說話,買不到東西,餓死在我隔一鋪位床上,他們都抱著被條搬開,我不管那么多,仍然睡在原處。</p><p class="ql-block"> 挖蕨根,哪里能挖得到,結(jié)果收了一些六谷芯、山芋藤,帶回到安慶搗碎做粑,很難下咽。</p><p class="ql-block">(陳鈞成,1927-2005,安徽安慶人,生前致力于地方文史資料的收集與整理,留有遺稿若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