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初期，一向名不見經(jīng)傳的棗溝村突然備受外界關注起來，在舊村東北方向的大墳山附近，幾乎每天都有一些陌生人的面孔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 大墳山的得名，源于一個傳說。傳說這座山原來是明代皇室某支某脈的墓地，在山腰以下坡度平緩的地方分布著一個古墓群，里面埋著很多朱姓貴族。棗溝人的先民原本是被顧來看守墓地的，只有寥寥的幾戶人家，后來有人不斷地向這里聚攏，越聚越多，就形成一個村落，村名叫朱家墳。后人覺得這個村名有些晦氣，不太吉利，又因這里棗樹很多，就改了一個新的名字——“棗溝”。</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堅信這個傳說百分之百是真的。論風水，這兒絕對稱得上風水寶地，此山陽坡平緩開闊，山腳下是一片相對平坦的小平原，從正面看，這里的地形很像一把座椅的底面和靠背；而在它的左右，各有一座南北向低緩的山丘，就像是這把座椅的兩個把手。試想，如果一個人死了之后，能夠在這里安息，那該是多么幸運的事啊。</p><p class="ql-block"> 最有力的證據(jù)是，山坡上大型的漢白玉石像石雕隨處可見，也足以證明死者絕非普通百姓。棗溝四面環(huán)山，是不缺石料的，但這里就是不產(chǎn)漢白玉，這些石料百分之百是從外地運來的。這些石像石雕，既有人也有十二生肖，形制規(guī)模、雕刻工藝也都非同一般。高大魁梧的文臣武將，如果不被人為破壞的話，高度差不多在兩米左右；令人感到惋惜的是，這些“巨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身首異處，變成了一塊塊斗大的石頭，這兒一堆兒，那兒一堆兒，成了牧羊人的啖羊石（給羊吃食鹽）。盡管如此，只要蹲下來稍加分辨，就能輕易分辨出某一塊兒是石像身上的某個部位。小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到這里做拼接游戲，可惜年齡太小，力不從心，常常因為有些石頭搬不動而功敗垂成。</p><p class="ql-block"> 當時可以看到的、形體完好的十二生肖，只剩下了石馬、石羊、石猴、石兔和石豬，另外還有赑屃；除了石猴的形體太過夸張之外，其他基本上都是按與實物一比一的比例雕刻而成的。其中，兩匹石馬位于陽坡的正中間。兩匹馬的樣子完全相同，身上都被著馬鞍，馬首微揚，馬尾自然下垂，頭部和脊梁基本上在一條直線上；也許是時間太久了的緣故，身體表面有不少很堅固的黃色菌斑。這兩匹馬相向而立，中間隔著四米左右的距離，底座和半截馬腿埋在泥土里，整體造型給人以安靜溫順、從容馴良的感覺。可以斷定，這兩匹馬應該是保持著原來的位置和姿態(tài)，因為體型如此巨大，如果只憑人力，恐怕很難移得動它。</p><p class="ql-block"> 老年人都說，這兩匹馬是神物，有靈性，凡人——尤其是女人萬萬不可靠近它。據(jù)說，很久以前村里吳某某的女人曾在附近薅地，累了就想休息一下，但環(huán)顧四周，地面太潮濕，無處可坐。于是，就走到石馬跟前，借助鋤柄的力量騎到了馬背上。誰料當她想下來的時候，整個身體就像是被焊在上面一樣，根本動彈不得，嚇得她身子縮成了一團，哭爹叫娘起來。婆家人聞訊趕來，對著石馬又是磕頭燒香，又是上供禱告，忙了大半天，才把那女人從馬上救了下來。從那以后，村里的女人誰也不敢再靠近它。</p> <p class="ql-block"> 這顯然是人們編造出來的，借此來傳遞某種崇拜敬服的心理。但是，人們明知是無稽之談，卻都默默地遵從著，誰也不敢再去騎它。九十年代初，我曾和三弟各自帶著妻兒于清明節(jié)回村祭祖。祭祖儀式結(jié)束之后，我們一行六人來到大墳山，想借此機會讓其他四個“外地人”一睹大墳山兩匹石馬的風采。正如所料，他們看見兩匹石馬，都感到十分驚訝，紛紛要求與石馬合影留念。六歲的兒子和四歲的侄子更是喜不自禁，非要騎到馬背上拍照，說這樣才顯得更威風，才更有紀念意義。于是我們滿足了他倆的愿望，留下了現(xiàn)在看來非常珍貴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石猴的雕像，我看見過兩座，一個在大墳山下面堂叔家的果園里；另一個在山外兩里多地的老井的井口處。井口處的時石猴，人們看好了它的身高和體重的優(yōu)勢，在它的腋下固定了一架轆轤，為老一代村民取水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在距井口一百多米的東南方向，還立著一個石羊、一個石豬和一個石兔，應該是跟這個石猴一塊兒運到這里的，大概是因為派不上什么用場，就隨便放在那兒，也算是給這個離群索居的猴母子做了伴兒。這兩個猴雕，比真正的猴要大出四五倍，而且都是母子同體：母猴用左臂攬著一個乳猴，右臂自然下垂，正用慈祥的目光注視著懷里的寶貝；而那乳猴，并沒有與母猴對視，而是將頭轉(zhuǎn)向外側(cè)，一副很頑劣調(diào)皮的樣子。</p><p class="ql-block">赑屃，我只見過一個，是人們在大墳山修筑灌溉渠的時候從土里挖出來的。這個赑屃差不多有半個碾盤大，全身呈爬伏狀，非常完整，只是在“龜背”的正中央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凹槽。</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冬天，村里在大墳山上掀起了農(nóng)田建設大會戰(zhàn)。在施工過程中，在石馬右上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地面突然塌陷下去，出現(xiàn)了一個兩米來深、四米見方的大洞，把人們嚇了一跳。平靜下來之后，有一個膽子大的年輕人，在他人的慫恿下跳了下去，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個墓穴，里面的棺木除了邊邊角角已經(jīng)腐爛脫落之外，主體還沒有散架；棺木周圍散落著一些陶瓷的碎屑；里面有一堆枯骨。當時天氣特別寒冷，當人們明確這是一個無主之墓之后，便把棺材板當做了取暖材料，放了一把火，把它全給燒掉了。</p><p class="ql-block"> 據(jù)當時在現(xiàn)場的人回憶，那棺木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特別耐燒，幾塊棺材板整整燒了一上午也沒有完全變成灰燼；更讓人們感到奇怪的是，在燃燒過程中，棺材板散發(fā)出一種特別怪異的味道，像臭椿，又像松香，又像燒焦了的膠皮，又好像都不像。</p><p class="ql-block"> 鑒于上述情況，人們確信大墳山肯定有深埋于地下的古墓群，墓道里肯定會有很多陪葬物品，甚至是金銀財寶。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說，他曾做了一個夢，夢見大墳山的地下生活著兩個金馬駒，每天到了深夜就在下面拉磨，磨盤上堆滿了金元寶……</p><p class="ql-block"> 各種傳說紛紛擾擾，傳得沸沸揚揚，終于驚動了縣市文物管理部門。他們派來了一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通過現(xiàn)場勘察、儀器探測、反復論證，最后下了一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結(jié)論：這里可能是古墓群，不排除墳的主人生前很有地位，但墓群已經(jīng)被盜，地下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文物。</p><p class="ql-block"> 情況既然是這樣的，那人們誰還有心去關注它呢？在村里人的眼里，大墳山跟村里別的地方一樣，是他們的果樹園，是他們的產(chǎn)糧地，沒有什么了不起。</p><p class="ql-block"> 可是，誰料自從專業(yè)人員走了之后，“非專業(yè)人員”卻紛至沓來。</p><p class="ql-block"> 他們都操著外地口音，肯定不是鄰村村民，也不可能是本縣人；他們或獨往獨來，或三兩結(jié)伴，有的帶著相機，有的拿著長柄鏟，這兒照照，那兒鏟鏟的，神神秘秘；從他們兩腳一踏上這片土地，行為就很反常，看似躲躲閃閃，實則尋尋覓覓，看似體體面面，卻又鬼鬼祟祟，形跡十分可疑。</p><p class="ql-block"> 棗溝遷建的新村距大墳山大約兩里地的距離，平時如果不是這里的承包地有活要干，村里人很少來這里。即便是偶爾撞見了這些陌生人，老實厚道的山里人也不會對他們惡意揣測，覺得無非就是在城里待膩了，來鄉(xiāng)下散散心，透透氣，溜溜腿。所以不僅不提防，甚至對他們還很友好，有問必答，有求必應。</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村里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中午，村里一個叫“大慶”的中年人扛著鋤頭走在回家的路上，剛走到大墳山路口處，突然從山坡上沖下一個人來。那人看見大慶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到：“兄弟，等一等，等一等！”大慶停下腳步，看那人穿戴整齊，面皮白凈，也不是本地口音，就斷定是外地人，問道：“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那人見大慶問他，便把大慶拽到一個角落，神秘兮兮地說：“兄弟，我遇到了一件難事，需要你幫忙?！蹅兘璨秸f話。”</p><p class="ql-block"> 該男子說，他聽說棗溝大墳山一帶有古墓群，下面有許多寶物，他是帶著探測儀搭朋友拉煤的大卡車來這里碰運氣的。誰料他的朋友在返回途中，在岔道附近發(fā)生了交通事故，撞倒了一個騎自行車的老農(nóng)，被撞者向他朋友索要一千元賠償，可是他的朋友身上并沒有那么多錢，于是讓他帶上錢火速救援。</p><p class="ql-block">“可是，我出門時也沒帶多少錢，身上只有二百元，還差八百呢?！蹦侨藶殡y的說。</p><p class="ql-block"> 大慶越聽越糊涂，問道： “你說了半天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能幫你什么忙？”</p><p class="ql-block"> 那人說： “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你幫幫忙，給我先湊點兒，等事情解決了，我再回來謝你！”</p><p class="ql-block"> 大慶聽了轉(zhuǎn)身就走，心里罵道：我跟你非親非故，憑什么相信你？你想得美！</p><p class="ql-block"> 那人似乎看出了大慶的心事，忙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小挎包，說：“兄弟，你要是不相信，我就把這個寶貝先押在你這兒，這東西至少值一萬塊。等我救了朋友，我明天一大早就來取回我的寶貝，到時候我一定拿雙倍的錢還你，怎么樣？”</p><p class="ql-block"> 大慶看清楚了，那人從挎包里拿出來的竟是一尊金佛，有小孩拳頭大小，他頓時吃了一驚，忙問：“這這這是……”</p><p class="ql-block"> 他人瞧了瞧四周，壓低了聲音什么詭秘地說： “金佛，真的。我也不瞞你了，這是我剛從上面墳墓里挖出來的，你掂一掂。”然后接著說，“要不是事情突然，我才不輕易拿出來呢?！?lt;/p><p class="ql-block">一個山里漢子哪里見過這東西？大慶把金佛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一時愛不釋手。</p><p class="ql-block"> “你可別騙我，不然我就……”</p><p class="ql-block"> 那人帶著嗔怪的語氣說： “我的好兄弟呀，我沒事騙你一個受苦人干什么？有這尊金佛在你手里，你怕什么？說實話，我還怕你到時候不認賬呢，這不是逼得沒辦法嗎？”</p><p class="ql-block"> 大慶相信了。他回到了家，謊稱要買化肥，跟妹妹、弟弟借了五百塊，加上自家的三百元，共湊了八百塊，交給了那個陌生人。那人千恩萬謝之后，把金佛交給了他，然后又叮囑了一番，便急匆匆地離開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那人并沒有現(xiàn)身，一直等到晚上仍不見那人的影子。大慶雖然有些發(fā)慌，但他仍然相信那人遲早會來的，因為自己的手里有他的金佛；現(xiàn)在不來，也許是遇到什么事脫不開身。</p><p class="ql-block"> 大慶如坐針氈地等了一個星期，那人仍然沒來。他徹底慌了，于是拿著金佛去找妹夫，向他講述了自己一周前的奇遇，讓他幫助鑒定一下真?zhèn)巍Ｃ梅蚰眠^來端詳了半天，就說了一句話，差點把大慶氣得背過氣去：“大哥，這佛是假的，城里的地攤上賣十元錢一個?！?lt;/p><p class="ql-block">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大墳山上的所有石雕石像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斗大的漢白玉石塊，剩下的除了大型卡車和拖拉機的車轍、幾根折斷了的撬棍之外，還有一堆喝剩下的空酒瓶子……</p><p class="ql-block">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村里人才如夢初醒，繼而后悔不迭，議論紛紛：</p><p class="ql-block"> “我早就知道那些人不懷好意，大墳上遲早得出事，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p><p class="ql-block"> “哪里想到那么大、那么重的石馬他們也搬得動，說明來的人一定不少，他們是蓄謀已久、做了充分準備的啊！”</p><p class="ql-block"> “這些人也太他媽賊了，這些東西放在這里一文不值，要是賣到哪個景區(qū)，肯定能賣不少錢呢，一萬兩萬也不止??！”</p><p class="ql-block"> “唉，偷走幾個石雕倒是無所謂的，我擔心我們村的好運氣也會隨著石雕被轉(zhuǎn)移出去??！”</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12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