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水滸傳》中，一百零八將，每人在江湖都有綽號，這些人的綽號，大多指向人物性格特點，吳用善謀稱智多星、花榮善射稱小李廣、戴宗善行稱神行太保、李逵粗魯稱黑旋風(fēng)等。也有人的綽號目的性極強(qiáng)，如宋江。宋江及時雨的名頭，前述過，是為了立人設(shè)樹品牌，書中經(jīng)常寫到，好漢們一聽宋江的大名，納頭便拜，口稱大哥。這個品牌效應(yīng)，能讓他在江湖廣受尊敬、通行無阻，更能讓他在梁山上不動聲色地樹立一套嚴(yán)密的話語系統(tǒng)，從而幫助他實現(xiàn)個人理想。 </p><p class="ql-block"> 燕青的綽號為浪子。施耐庵對這個人物顯然十分鐘愛，《沁園春》一詞說他：唇若涂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氣，資稟聰明。大意就是夸燕青英俊瀟灑、武功高強(qiáng)、多才多藝。那么燕青為何號稱“浪子”呢？竊以為，燕青的“浪”字，歸納起來可以有三層意思。</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流浪，指向燕青的出身，他是個孤兒。書中寫到，燕青是北京大名府人氏，自幼父母雙亡，由盧家撫養(yǎng)長大，是盧俊義的家仆。</p><p class="ql-block"> 其次，是放浪，指向世人眼中燕青的形象。燕青初出場時，腰間插著扇子、鬢邊帶著花，一身刺青，活脫脫一個浪蕩公子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第三層意思，就是浪漫，指向燕青的精神世界。比起梁山的其他人，燕青更有一顆浪漫和追求自由的靈魂。他的價值取向，與梁山“替天行道”、“搏個封妻蔭子”的主流價值觀根本不在同一層面上?！端疂G傳》第七十四回，有一句對燕青的評價，最為精當(dāng)：“他雖是三十六星之末，卻機(jī)巧心靈，了身達(dá)命，都強(qiáng)似那三十五個?！笔┠外謴木偶y龍史進(jìn)起，縱橫捭合，波瀾壯闊，寫了多少英雄多少事，然而他的理想，只寄托在燕青身上。</p><p class="ql-block"> 燕青武功高強(qiáng)。生逢亂世，沒一點真功夫安身立命都難，更何談自由。燕青的武功，不似林沖、呼延灼之輩，立馬橫刀，統(tǒng)率三軍；也不像魯智深、李逵等人，蠻力蓋世，排頭兒砍人；燕青的武功很個性化，很有技術(shù)含量。他的看家本領(lǐng)是相撲?！白杂赘R員外學(xué)得這身相撲，江湖上不曾逢著對手”。盧俊義是他師父，但過起招來未必是他的對手。黑旋風(fēng)李逵在梁山上天不怕地不怕，翻了臉?biāo)谓哺伊R，唯獨怕燕青。“李逵若不隨他，燕青小廝撲，手到一交。李逵多曾著他手腳，以次怕他，只得隨順?！鼻嫣熘卧黹L一丈，貌若金剛，有千百斤力氣，在泰安擺擂兩年未遇對手，結(jié)果被燕青“頭在下，腳在上，直攛下獻(xiàn)臺來”。不帶兵器的單打獨斗，燕青只怕會打遍天下無敵手。</p><p class="ql-block"> 燕青還有一手絕活：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百步穿楊，箭到物落。在林子里救盧俊義，一箭一個，結(jié)束了董超、薛霸的性命。后來學(xué)弓，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須臾之間，射下十幾只鴻雁。這功夫，梁山好漢中也只有小李廣花榮堪比。</p><p class="ql-block"> 梁山泊里粗人多，武夫多，燕青卻是個雅人。扮個山東貨郎，“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貨郎太平歌，與山東人不差分毫來去”。與一代名妓李師師琴簫和奏，玉佩齊鳴，黃鶯對囀。唱起歌來，聲清韻美，字正腔真，宋徽宗聽了，青眼有加?；兆凇煄熀蔚热宋?，燕青以一不速之客，僅憑幾分才藝，讓二人喝彩，水平之高，自不待言。</p><p class="ql-block"> 燕青是梁山泊第一流的外交人才。第七十一回梁山英雄排定座次后，宋江要到京城看花燈，實則是為自己的招安探探路。此時燕青的外交才干還未顯山露水，宋江也沒打算帶他，只是李逵鬧著要去，宋江只好要燕青陪去，任務(wù)無非是看住李逵。沒料想燕青是那種給點陽光就十分燦爛的人物，一到東京就粘上了徽宗皇帝的寵姬李師師，而且引宋江進(jìn)了檔，與花魁娘子對坐飲酒?；兆趶牡氐纴頃r，宋江一伙“閃在黑暗處”，得睹天顏。因為這一次的突出表現(xiàn)，后來的招安之事，宋江幾乎交與燕青一手操辦。浪子燕青果然不負(fù)重托，以琴簫之和迷住李師師，憑一唱一哭打動了徽宗，進(jìn)而將宋江欲受招安的意思和盤托出，使徽宗了解了童貫、高俅等人兵敗梁山的實情，下定了招安梁山的決心。</p><p class="ql-block"> 招安這件事情，是梁山命運的分水嶺。許多人在這件事情上是有看法的。比如武松，“今天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兄弟們的心！”魯智深也反對招安，“招安不濟(jì)事，便拜辭了，明日一個個各去尋趁吧。”甚至像李逵這個宋江頭號粉絲也反對招安，他的原話是“招安，招安，招甚鳥安！”至于像林沖、柴進(jìn)、公孫勝等人，由于個人命運的關(guān)系，心里都是反對招安的。</p><p class="ql-block"> 那么燕青是怎么看待招安的呢？在語言上，他沒有明確表態(tài)，甚至還憑著自己的外交能力力促了招安，成為他一系列故事中的高光時刻。但這并不表示他擁護(hù)招安。只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反對又有什么用呢？在面對現(xiàn)實時，他比其他人更理智，也更能看清問題的實質(zhì)，這就是施耐庵寫他“機(jī)巧心靈，了身達(dá)命，都強(qiáng)似那三十五個”所指。他能做的，就是立足于當(dāng)下，做好他本分內(nèi)的事情。既不憤世嫉俗，也不隨波逐流。再說梁山又真的是他理想中的棲身之所嗎？顯然，與眾漢子一起，大塊分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并不能滿足他的精神需要。他的理想，那個追著他叫他“小乙哥”的李逵不會懂，號稱要“替天行道”的宋江不會懂，甚至他的恩人盧俊義也不會懂。我們經(jīng)常看到他打仗之余，找一個無人之處悠悠地吹上一曲。在吹曲的時候，他的精神應(yīng)該是無比自由但又是無比孤獨的。</p><p class="ql-block"> 他是唯一具有精神審美意識的人。浪子燕青，他身在梁山、靈魂卻更在高處。</p><p class="ql-block"> 梁山人的結(jié)局大多悲涼。好一點的，魯智深聽潮信而圓寂，武松留在六和寺，最后也得善終。明睿地激流勇退者，只有燕青。燕青的離去，是因為洞透了人生的底蘊，“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人生海海，這樣的理想和氣度，古往今來又有幾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