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真的,無福消受的早逝父老們,生前做夢怕都想不到,山高皇帝遠的老家,竟然會變化到今天這個樣兒。</p><p class="ql-block"> 回鄉(xiāng)小住,晨練跑在剛剛鋪好依山傍水的鄉(xiāng)間混凝土路上,那感慨便不由自主地在心頭涌動激蕩,無可自抑。</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村村通,已不僅僅是電通,電話通,有線寬帶通,村村柏油路通,就連三、五戶以上的每個自然屯通硬質(zhì)路,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為現(xiàn)實。鄉(xiāng)間道路,就此徹底告別了晴天一路灰,雨天一道泥,春天起陷,冬天雪封的不堪。</p><p class="ql-block"> 每每還鄉(xiāng),從南口前下得高速,僅二十分鐘幾腳油門兒就可到家的通暢,沒有一次不讓我感慨萬千,心緒難平的。與難以塵封的舊時對比,強烈反差形成的強烈感觸,任你老到什么年紀,都不免孩提狀地興奮、沖動,乃至見什么都想拍,都想錄,并也曾讓路見的年輕人大為不解與不屑。</p> <p class="ql-block"> 莫戀家鄉(xiāng)住,酬身在少年。</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在座落于南口前的清原二中就讀初中。近五十華里只能走花轱轆車的山路,成了我們這撥為了逐夢第一次離開爹媽在外求學的孩子們不亞于自然災害嚴重饑饉的又一難。</p><p class="ql-block"> 山重水復。只一條山間小河,便斗折蛇行成了頭道河、二道河、三道河,且有河無橋。枯水期還好些,同學們可以抱著大石頭往河里扔,邊扔邊踩著石頭過河。豐水期,就只能卷起褲腿趟了。汛期更可怕。同學們把衣服鞋卷成卷,用柳條梱好頂在頭上,在湍急渾濁齊腰甚而過胸的山洪中,踩著河底因滿長著青苔而溜滑的卵石,深一腳淺一腳趔趔趄趄地強渡。為了增大安全系數(shù),同學們便如八女投江狀地相互挽扶著集體趟渡。每過一道河,就相當于闖一回鬼門關。二道河邊的樹林里,就埋著淹死鬼。三、五里就一道河,嫌脫了穿穿了脫麻煩,那一程索性就抱著褲子拎著鞋走。石頭硌腳,呲牙咧嘴。蒿子棍扎破了腳,抓把土面撒上止血。真不知,那時的孩子是天生皮實,還是條件逼得,各個小活驢兒似的。</p> <p class="ql-block"> 山高嶺大。佟家?guī)X,是我們每每往返,不待舉步就先發(fā)愁的一處。嶺大,一嶺南北,竟隔出物候相差近半月的兩重天地。五月中旬,站在嶺巔南北望去,向陽的南邊樹沒綠花沒開,嶺北居然新綠盎然花開爛漫了。</p><p class="ql-block"> 十四、五歲的孩子,背二十多斤糧食,路遠無輕載;又加災年吃不飽,肚里沒底兒,身上沒勁兒,那真叫望嶺興嘆?。晌慌?,沒有哪回不是哭上嶺的。清楚地記得,每當?shù)搅俗詈笫畞砝?,腿酸疼得邁不開步時,就突發(fā)奇想地奢望真有農(nóng)村祭送亡靈時司儀念叨的 ″送行疊路,疊路送行"的 ″疊路術"。那多好?。≈湔Z一念,漫漫長路便一折折地疊了起來。待你一步邁過去,那路就在你身后徐徐展開。無論多遠,只消一步,到了!明知是胡思亂想,可常常又禁不住地去想。雖無濟于累,不也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嗎!不知不覺中,又捱出二里多地了。當年的余悸,竟讓我這早愈古稀之人的夢里仍不時偶有重現(xiàn)。折磨之重,刻骨銘心。就因了這山路之難,一學期的工夫,考上初中的幾人,竟輟學過半。</p> <p class="ql-block"> 正跑著想著,接學生的校車掠身而過。路窄,有車,分不得神兒的!</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微型和面包車,是送小學生到鄉(xiāng)小學的;黃色專用校車,是從縣城過來接中學生回縣里中學的。秋雨秋露洗過的水泥路面,朝陽輝映里泛著青白的光亮,纖塵不起,只留下孩子們一路歡聲笑語。</p><p class="ql-block"> 聽說,如今在縣城讀書的鄉(xiāng)下住宿學生,全部是周五放學后送,周一早上接,且國家還給一定數(shù)額的伙食、交通補助?!?寒窗苦" ,如今真成了文物詞匯了。</p><p class="ql-block"> 請意識到幸福吧!孩子們。與這位跑在路上,在你們眼里與鄉(xiāng)下同齡多少有點兒另類的白發(fā)爺爺?shù)漠斈瓯?,你們不啻生活在天堂?lt;/p><p class="ql-block"> 當年因背糧上學,如我們黑牛界這邊路遠的學生,每雙周周六午飯后就開拔回家,已成學校不成文的常規(guī)。五十里的山路,足足要走近五個小時。天兒長時,到家也已日薄西山;天短時,沒上到佟家?guī)X頂,太陽就落了。如此辛苦,也只能在家住一晚呆一上午。周日下午,就得背糧返校了。</p><p class="ql-block"> 不只因年紀小,更因在校生活的艱苦,格外戀家。沒有哪次不是依依不舍,幾步一回頭,強離開那片故土的。就因了戀家,更因小不更事,初二以后竟隔三岔五地為能在家多住一晚呆一整天,非讓老爹周一起早送我返校不可。</p><p class="ql-block"> 那么遠的路,為不遲到,雞還沒叫頭遍,就得上路了。爹肩上搭扛著兩大包煎餅走在前,我背著裝著咸菜的瓶瓶罐罐的書包跟在后, 漆黑的山路上,只有爺倆欻欻欻的腳步聲。偶或一陣山風吹過路邊樹林里傳出怎樣一聲怪響,抑或驚起一只野雞撲拉拉地突然飛起,更或山坳人家看院大狗冷不丁地狂吠得山谷傳響,直讓你后背發(fā)涼,頭發(fā)直豎,膽顫心驚。一氣兒不歇地走到學校,遠遠地聽到正打預備鈴。接扛過爹肩上的煎餅包,一溜小跑奔向教室。尚未坐穩(wěn),就看得到爹已回走的背影漸漸遠去。一個單程,就累得我兩腿酸疼,可爹還有個回程??!我的校園生活再苦,也比爹到家后等著他的那些無盡無休的活兒輕生自在得多。想到這些,直讓我淚水模糊了眼睛,后悔自已的不懂事兒,給爹平添了這么些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呦,又有校車過來了。注意安全,別再瞎想了!</p><p class="ql-block"> 可也無妨,靜寂的山鄉(xiāng)路上,只我一人一身運動裝地跑著,乍眼著呢!這也正是當下城鄉(xiāng)尚存的差別之一,待哪天老家的同齡人不再起早帶晚地忙農(nóng)活兒,而如我一樣運動健身,城鄉(xiāng)二元化真的就消滅了。</p> <p class="ql-block"> 不知為什么,看著遠去的校車,竟蒙太奇般地閃現(xiàn)出另外幾個情形,幾幅畫面,真切而清晰。</p><p class="ql-block"> 造訪一位朋友家,女主人為了不讓院里散放著的雞鴨鵝進屋攪了主客間的噓寒問暖,端起半盆早上吃剩的大米水飯,盡數(shù)潑倒在院子里,任它們叨食。外屋地灶門口支著的小鍋里煮著塊稍肥的肉,香味已濃濃地彌散在屋子里。主人笑著說:″煮熟了,剁碎給貓拌飯。"</p><p class="ql-block"> 好個天神祖奶奶,農(nóng)村的日子居然過到如此奢侈了!要知道,過去只有過大年,老祖宗才得如此供奉??!一時間,竟讓我不知該贊,該嘆。</p> <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富起來了,這絕對是個不爭的事實。當然了,這富,自然是在縱向可比中的。</p><p class="ql-block"> 每回鄉(xiāng)下,特喜歡在鄉(xiāng)間路上走走跑跑??扇缃瘢瑓s極少看到徒步走在路上的鄉(xiāng)下人。即使下地干活兒,不是騎摩托,就是開著拖拉機、小四輪、四不像、大涼快。總之,不走。不少人家新蓋的房子,新套的宅院,大都建有車庫,小車已不再稀有。</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人不走路,就和農(nóng)民不再鏟地一樣,司空見慣為平平常常。</p><p class="ql-block"> 在職時,教學樓前有兩大塊花圃,栽種著成片的美人蕉。為了侍弄所需,曾在回鄉(xiāng)時特地去農(nóng)資商店買鋤頭??杀樽吡死霞业膸滋幍昝?,卻連個鋤頭的影兒都沒看到。地道農(nóng)村,卻買不到鋤頭,豈不咄咄怪事!就在我因不解而詢問時,老板不屑的神情已在告訴,是我少見多怪了。</p><p class="ql-block"> ″ 現(xiàn)如今,都是種了就等著收,哪還有鏟地的。"</p><p class="ql-block"> ″ 那地還不荒成一片了嗎?"</p><p class="ql-block"> ″ 荒?連個草刺兒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 為啥?"</p><p class="ql-block"> ″ 撒除草劑唄!"</p><p class="ql-block"> ″ 靠那東西,不傷地嗎?"</p><p class="ql-block"> ″ 不傷,還養(yǎng)地呢!撒了除草劑的地,都煊騰騰的。"</p><p class="ql-block"> 我雖連聲稱奇頻頻點頭,可仍少不了滿心狐疑。轉念一想,還用得著懷疑嗎?一年到頭吃細糧,粗糧大都賣掉或喂牲畜、家禽,不已說明一切!</p><p class="ql-block"> 雖如此,萬事樂于求真兒的我,還真作了次實地考察。就在苞米秀棒兒出蓼兒時,曾俯身在一塊垅頭長且直的地頭順垅溝張望過,那地里真的清亮到一眼看得到地那頭。記憶中這個時節(jié)滿垅溝垅臺兒的抓根草、三角菜、灰菜、莧菜、苣荬菜之類,蹤影皆無。難怪現(xiàn)在肉不香蛋不香,家畜家禽連點兒青菜都吃不著,單喂飼料的肉蛋,上哪兒香去!</p><p class="ql-block"> 不是莊戶人懶了,是社會進步了。農(nóng)業(yè)科技,一解當下農(nóng)民于傳統(tǒng)苦累還填不飽肚子的窘迫。</p> <p class="ql-block"> 前幾年,在報上看過關于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建設中,個別地方弄虛作假,熱衷于面子工程、政績工程的負面報道。不管百姓多窮多苦,都用一面好看的墻擋住。更甚者,在路邊布景似地畫房畫墻,用以蒙騙路人視聽。</p><p class="ql-block"> 這些類似上墳燒報紙唬弄鬼的把戲,至少在老家我所親見的村落里沒有。</p><p class="ql-block"> 柏油路、混凝土路兩側村居,臨路,都是一村一樣一人高的花墻?;▔Ω鶅骸⑴潘疁涎嘏?,栽種著姹紫嫣紅的花花草草。路邊,裝有太陽能路燈,設有與城里一樣的垃圾桶。村口合適處,建有垃圾集中、轉運站。城鄉(xiāng)二元差異,就在這一樣樣的變化中縮小,消彌。</p><p class="ql-block"> 馬家溝溝口的一家小景,讓我駐足良久。</p><p class="ql-block"> 白墻,黑裙黑頂。黑白分明中,巧添幾多明快。大小適中,式樣得體的鐵藝大門,畫龍點睛般地讓這方農(nóng)家小院多了幾分謹致、清幽。背襯著蔥蔥蘢蘢的一脈青山,面對著一溪清清亮亮淙淙作響的小橋流水。房前屋后的菜地里,蕓豆豇豆一串串,各種葉菜綠油油。園中臨路一角,一棵高高大大的梨樹,微微泛黃的梨兒累累地壓彎了枝頭,墜向墻外。幾處牽牛花藤蔓上開著的粉紅色喇叭花,調(diào)皮地探出花墻,和諧出一幅清秀淡雅的水粉山居小品。在這一切一切的拱圍襯托下,讓那紫紅亮粙瓦頂,白色磁磚罩面兒,四合塑鋼窗锃光瓦亮的山鄉(xiāng)農(nóng)舍,如詩如畫,如夢如幻。</p><p class="ql-block"> 這不正是城里人神往的鄉(xiāng)間別墅嗎!</p><p class="ql-block"> 待我再往里走目之所及后,暗笑自已又一次少見多奇了。家家戶戶,大同小異??!</p> <p class="ql-block"> 在北山,看望了近五十年前同為 "五四干部" 的公社黨委副書記,現(xiàn)今已八十掛零的張國文。在他送我出村時,滔滔不絕地向我歷數(shù)起如今農(nóng)村政策的種種之好,以致讓我想揮手告別都找不到機會。這位一輩子的農(nóng)村干部,親歷了建國以后農(nóng)村農(nóng)事上的分分合合,左左右右,坎坎坷坷,起起落落,終入正軌的人,話是可信的。</p><p class="ql-block"> 政策對了頭,一步一層樓。話俗了點兒土了點兒,但理兒對。</p> <p class="ql-block"> 想著想著,竟在不知不覺中跑了一個多小時。</p><p class="ql-block"> 天天鍛煉,就為健健康康地多活幾年,看看我的家鄉(xiāng)還能變成啥樣。不都說,好無止境嗎!即使自已兒時生不逢時,然而,老來之年看到了,更過上了兒時連夢都難以夢到的好日子,知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