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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箱的故事

李長安

<p class="ql-block">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高中畢業(yè)的我準(zhǔn)備上山下鄉(xiāng)插隊落戶。第一次離開家里去農(nóng)村生活，需要準(zhǔn)備一些日常用品。想了幾天，在一張紙上寫下所帶物品清單。臉盆毛巾，肥皂香皂，牙膏牙刷，衣服被褥…。離出發(fā)的日子越來越近，心里越發(fā)不安，因為裝衣服的箱子還沒有著落。</p> <p class="ql-block">　　打聽一下，一起插隊的同學(xué)都有了一個箱子，或者木箱，或者布箱，或者藤條箱。思來想去，沒有給父母開口。那時經(jīng)濟拮據(jù)，父母的工資到月底就花光了。家里所用的家具，一張桌子，兩副床板，三把椅子，都是父親從機關(guān)單位借的。</p><p class="ql-block"> 俗話說得好，天無絕人之路。正在為箱子這事犯愁時，同班同學(xué)李坤山找到我。他誠懇的說：“你要下鄉(xiāng)插隊了，原來準(zhǔn)備給你送一小禮品。再一想，這些東西意義不大，不實惠。我打算給你做一個木箱，結(jié)結(jié)實實的，可以用一百年?！彼捯魟偮?，我竟然激動地把他抱了起來，轉(zhuǎn)了三圈。</p><p class="ql-block"> 坤山與我同歲，中等身材，圓臉盤上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平時不愛說話，不愛出風(fēng)頭，幾乎不與他人交往。他家住在鼓樓下的西巷，離我家只有100多米，每天上學(xué)時從我家門口路過，都會在門口等我。時間長了，有了感情，成為同學(xué)加朋友。高中畢業(yè)前一年，他退學(xué)了。一塊走路的伙伴消失了，起初我非常不適應(yīng)，曾經(jīng)找到他問為什么？他苦笑著說這是父親的決定。原來其父預(yù)判我們這一屆學(xué)生畢業(yè)就是失業(yè)，唯一出路就是上山下鄉(xiāng)。于是就讓他退學(xué)，到自己工作的工廠做臨時工。其父是八級木工，坤山自然而然成為木工學(xué)徒。</p><p class="ql-block"> 他離開學(xué)校后，我經(jīng)常晚上去他家玩。每次去都看到他一個人在干木匠活。一邊與我說話，一邊手拉著鋸子上下飛舞。半年后，他送了我一對四條腿的小板凳，惹得鄰居們羨慕不已，這個摸摸，那個坐坐。</p> <p class="ql-block">　　“不要光顧著高興，趕快找木料，我只負(fù)責(zé)提供手藝?！?坤山的話語讓我仿佛從天上一下子回到人間。那時候，物資匱乏，木料不是隨意可以在木材公司買到的。一籌莫展之時，鄰居們伸出援手，這家給你兩塊板，那家送來一根料，兩天時間湊了一堆木頭。坤山看后笑了，“你這幾塊料，只夠做半個箱子。木箱一般用樟木或者硬木，你這堆料一塊樟木都沒有，只有幾塊樺木、柳木可以用。你不找了，剩下的我再想辦法?！?lt;/p><p class="ql-block"> 半個月后，坤山讓我取木箱。到他家一看，頓時怔住了。只見一個咖啡色的大木箱擺放在院子中間，比我想象中的樣子更漂亮。木箱端莊厚重，沉甸甸的，一個人都抱不起來。我激動地說了許多感謝的話語。坤山感慨的說，“這是我做的第一個箱子，汗水浸泡在每一塊板子上。你只要愛惜它，它就會跟隨你一輩子?！?lt;/p><p class="ql-block"> 這個木箱與我一起到了農(nóng)村。我把它放在床邊，上面蓋了一塊塑料布。除了裝衣服和雜物外，還把它當(dāng)做書桌，是我下鄉(xiāng)插隊時最值錢的家當(dāng)。</p> <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大隊黨支部張書記來到知青點，噓寒問暖后坐在我床邊諞閑傳。一直呆了一個小時，還沒有想走的意思。下意識地感到他有事情要告訴我。胡思亂想一番也猜不透他的意圖。好不容易等他起身了，剛松口氣。他卻停下腳步看著我，欲言又止。最后開了口：“跟你商量個事，你看咋樣？大兒子鐵柱明天訂婚，家里缺這少那，空空蕩蕩，你嫂子想借你的木箱充個門面?！蔽要q豫了一下，點頭答應(yīng)了?！懊魈煸缟侠?？” “現(xiàn)在就要！”接著他喊了一聲鐵柱。只見鐵柱從大門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了進來。見狀，我立馬掏出木箱里的東西。然后準(zhǔn)備和鐵柱一起抬箱子。鐵柱擺擺手，只見他身子下蹲，瞬間就把木箱背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走。我把他們父子倆送到大門口，望著夜色中漸漸消失的兩個人影，心里五味雜陳。</p><p class="ql-block"> 過了三天，木箱還沒有還回來。去要，還是不要？大隊書記在社員眼中就是土皇帝，在我眼中就是父母官。一定程度上他掌握著我們每個知青的前途命運。心里糾結(jié)了好久，毅然決定前往討要。晚上下工后，我只身一人來到書記家。他們一家正在吃晚飯。書記見我，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讓我一起吃。我說，“不客氣！我想把木箱拉回去?！睍洓]有搭話，鐵柱開了口：“再用幾天，過一段時間我給你送回去?！?我看了書記一眼，他低著頭，一聲不吭?！皼]事。繼續(xù)用，改天記得給我送回來！”那天晚上怎么走出他家的門，恍恍惚惚記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一個星期后，仍然不見鐵柱送回木箱。為此，導(dǎo)致我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放棄吧，于心不忍，難以割舍，這個木箱飽含了坤山以及許多人的深情厚誼。強行索要，肯定得罪書記，招工時他給穿個小靴，前途渺茫。在左右為難之際，鄰村幾個男知青來到我們隊里串門。聽說此事，頓時像開了鍋的熱水一樣，這個說這是現(xiàn)代版的劉備借荊州，那個說是一起典型的巧取豪奪。等大家情緒穩(wěn)定了，我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一起商量個辦法，去把木箱抱回來。</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天晚上在去書記家的路上，我給大家再三叮嚀，按咱們商量的計策辦，堅持“先禮后兵，以禮為主”。敲開書記家房門，呼啦啦一群人涌進上房?？吹饺绱藞雒妫瑫浤樕下冻鲆馔夂蛯擂蔚纳袂??！皶浐?，幾個同學(xué)剛從西安回來，帶了一包茶葉，知道您喜好這口，拿過來咱們一塊品嘗?！?“好好好！快坐！快坐！”一壺茶喝完了，第二壺也完了?？吹轿覀儧]有想走的意思，鐵柱急得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一邊緊握著雙拳，一邊用眼睛不停的盯著書記。第三壺茶端上來喝了一半，書記不緊不慢的說，“你們來得正好，原本打算明天把木箱給你送過去，現(xiàn)在看不用我送了。喝完茶，麻煩你們幾個同學(xué)幫忙抬回去?！?“不著急，放您這，多用幾天?！?“不不不！拿回去，拿回去吧！好借好還，再借不難?！蔽覀儙讉€仿佛沒事一樣，不慌不忙，繼續(xù)喝茶。坐了約莫兩個多小時，記不得喝了多少壺了，聽到書記再三說，把箱子抬上回吧，夜已經(jīng)深了。我們才起身告別。書記一直把我們送到大門口，嘴里還不斷叨叨：“陜青這茶不錯，好多年沒喝過了。有時間再到家里來，我讓嫂子給你們做雞蛋臊子面！”</p><p class="ql-block"> 經(jīng)過如此折騰，木箱完璧歸趙，懸著的一顆心才安定下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通過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我視木箱為生命，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借木箱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　　后來，這口木箱伴隨著我回城工作，陪伴著我走進婚姻殿堂。2000年喬遷新居，置辦齊了家具，我把這個“老伙計”送到母親家里，讓它繼續(xù)發(fā)揮余熱。過了幾年，有一天，母親專門給我說，想把這個木箱送給老家的一個親戚。這個親戚家境貧寒，家徒四壁，沒有一件家具，所有的衣物都放在大紙箱里。我竟然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自己都感到有點意外。想了想，覺得不奇怪。因為自己一生一世都把父母的要求當(dāng)做“最高指示”，只要他們講出來，我都努力去落實，從來不打折扣。</p><p class="ql-block"> 盡管現(xiàn)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居住條件得到極大改善，但有時還會想起那個木箱。還會想，已經(jīng)半個世紀(jì)了，“老伙計”它還好嗎？</p> <p class="ql-block">　　2023年2月23日完稿，共計2643字。</p><p class="ql-block"> 寫于西安市未央?yún)^(qū)景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i> 謝謝您的閱讀</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