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color="#167efb">25、尾聲<br><br> 2004年的春天來得早，過完年沒幾天，就已經(jīng)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了。院子里的那一排柳樹，不幾天工夫就長出了半寸長的新葉子，長長下垂的枝條隨風(fēng)蕩漾，如同婀娜多姿的少女。燕子從南方飛回來了，時不時地從空中掠過。一場春雨，洗凈了城市上空的塵埃，澆灌了復(fù)蘇的禾苗，滋潤著萬物生靈。<br> 新婚燕爾的楊大鵬和鐘麗華沉浸在幸福之中，喜悅的心情溢于言表。楊大鵬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已經(jīng)徹底恢復(fù)了。他和鐘麗華商量，想在清明節(jié)回趟陜南，看看襄渝鐵路，看看他們打的隧道，給劉援朝掃掃墓。鐘麗華擔(dān)心他的身體，他拍了拍胸脯，又拍了拍大腿說：“你看看，一點問題都沒有?！辩婝惾A說：“沒問題也要注意，去了咱們上山的時候走慢一點，不要太著急?！睏畲簌i說：“咱們多聯(lián)絡(luò)幾個同學(xué)戰(zhàn)友，大家一起回去都看一看?！辩婝惾A說：“前兩年王秋霞和高愛萍就想回去，可是都上著班沒時間?，F(xiàn)在好了，她們都內(nèi)退了。”楊大鵬說：“明天把她們叫過來，一塊商量商量。”<br> 高愛萍和王秋霞當(dāng)然贊成。高愛萍說：“早都該回去看看了，前幾年就有人回去過，有的都回去兩三回了。咱就是上著班沒時間，現(xiàn)在好了，都有時間了，就是不知道梁斌去不去?！蓖跚锵颊f：“他也說過想回去看看，到時候再說吧?！备邜燮颊f：“我再給咱多聯(lián)絡(luò)幾個同學(xué)，他們都想回去看看?！?lt;br> 商量完事情，楊大鵬拿出一個信封給了王秋霞。他說：“秋霞，你看一看，這個東西肯定珍貴。”王秋霞疑疑惑惑地打開一看，是一個紅手絹。她先是愣了一下，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楊大鵬說：“秋霞，我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就把它拿回來了，當(dāng)時我覺得它很有意義，就把它作為紀(jì)念品保存下來了?，F(xiàn)在我再把它還給你，由你保存吧?！蓖跚锵枷肓讼胝f：“大鵬，既然你已經(jīng)保存了這么多年，還是由你保存吧。我覺得，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屬于我一個人了，它屬于咱們?！彼选霸蹅儭眱蓚€字說得很重。楊大鵬點了點頭，鄭重地說：“秋霞說得對，這個紅手絹見證了咱們的青春，見證了咱們那一段歲月，見證了咱們這一代人的歷史，也見證了咱們的一生。我想是這樣吧，咱們這次回去，把它再還給援朝，讓它給援朝說一說咱們這三十年的情況，讓它繼續(xù)陪著援朝，代表咱們守著援朝?！贝蠹叶纪饬恕?lt;br> 清明節(jié)前兩天，一輛面包車駛出古城西安，向著灃峪口飛馳。開車的是高愛萍的兒子，車?yán)镒鴹畲簌i、鐘麗華和他們的十幾個同學(xué)戰(zhàn)友。梁斌請了幾天假，和大家一塊去。還有劉援朝的姐姐，也和大家一起去。車一進灃峪口，大家就興奮起來了，看著車窗外刀削斧劈似的山峰，大家的心緒又回到了上三線的時候，說起那一天的感受，又在贊美山中的美景。汽車飛駛在山路上，過了分水嶺，過了廣貨街，公路也越來越險峻，似乎在云端穿行。可是大家全無了當(dāng)年的恐懼，還是興致勃勃地談笑著。高愛萍說：“看現(xiàn)在的公路修得多好，又寬敞又平整，比當(dāng)年的爛路強多了?！贝蠹叶颊f確實如此。<br> 傍晚，汽車停在當(dāng)年他們駐地的漢江對岸，這是當(dāng)時的公社所在地，坐落在一個小山頭下。當(dāng)年這里的公社革委會只有兩間小房子，一個小供銷社，只有十來戶人家，不僅不通汽車，連通向外邊的小路也沒有，惟一的交通就是漢江水路?，F(xiàn)在這里成了一個小鎮(zhèn)子，平整的柏油公路從旁邊通過，一街兩行商鋪林立，旅社飯店應(yīng)有盡有。他們安排好食宿吃完飯，天已經(jīng)黑了。坐在漢江邊，看著對面的老營地，山坡上燈光點點，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年那燈火一片的氣勢，可是當(dāng)年那山坡上營房成片，洞口施工熱氣騰騰的景象卻依然在他們眼前閃動。這里留下了他們青春的印記，灑下來他們的汗水，付出了熱血和生命。聽著漢江那低沉的波濤，他們心里充滿了對那火熱生活的懷戀。鐘麗華忍不住先哭出聲來，大家都哭了，嗚咽聲一片。<br> 夜深了，江風(fēng)吹來了陣陣涼意，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客棧。明天他們要去老營地，還要去隧道口。<br> 第二天上午，他們乘渡船過江。下船后，一條“之”字形的小路通向半坡上的老公路，這條小路就是當(dāng)年劉援朝幫助王秋霞挑水的那條小路，劉援朝奮力挑水上山的影子又在王秋霞眼前飄動起來，她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江邊，是他們過去洗衣服的地方，往事一幕幕回現(xiàn)在他們眼前，劉援朝那羞紅了的臉龐仍然是那般年青，在王秋霞眼前翻騰。上到公路上，就是小賣部，當(dāng)年的小賣部熱鬧非凡，如今光剩下斷壁殘垣了。他們先沿著小路去連隊的營地，營房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石砌的擋墻依然存在。營區(qū)成了一片片的梯田，莊稼綠油油的。周圍那些熟悉的桐樹、拐棗樹、柿子樹還是老樣子。高壓水池是在一連的旁邊、二連的上方，里邊堆積著一些石塊雜物，讓人看了有恍如隔世之感。<br> 從營區(qū)下來，他們沿著當(dāng)年的便道走向隧道口。遠(yuǎn)遠(yuǎn)地先看見了大橋，是鋼梁大橋，那高聳的鋼架，像一條挺起的脊梁。橋的兩端，就是磨子山隧道和羅家?guī)r隧道，這就是他們?nèi)嗄甑幕隊繅艨M之處啊。緊趕幾步，沖向了大橋，沖向了隧道，撫摸著熱乎乎的鋼橋架，撫摸著浸滲著他們血汗的隧道口，撫摸著錚亮的鋼軌，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顧撫摸著隧道大橋，就像擁抱著久別的親人，久久不愿松手。鐘麗華、王秋霞、高愛萍和其他幾個女生坐在道軌旁放聲大哭，楊大鵬和男生們也淚流滿面。<br> 一聲汽笛，列車飛奔過來了，帶著轟鳴，風(fēng)馳電掣而過，卷起的沙粒打在臉上隱隱作痛。他們佇立在鐵道邊，任憑列車帶起的旋風(fēng)吹亂了頭發(fā)，掀起了衣襟，吹落了淚珠……<br> 啊，襄渝，終于回到你身邊了，一別三十一年。那一年匆匆一別，走時這兩座隧道還未徹底完工。完工后你是什么模樣？大橋是什么模樣？多少次想象都不得而知，今天終于回到了你的身旁。看著高聳的大橋和挺立的隧道，任記憶的洪流涌動，任感情的閘門宣泄！那浴血奮戰(zhàn)的日日夜夜，就像電影一樣在他們眼前一幕幕展開：當(dāng)年隧道里風(fēng)槍怒吼、硝煙滾滾，斗車飛奔、機聲轟鳴，搶進度、爭奪一，戰(zhàn)塌方、救戰(zhàn)友，多少優(yōu)秀兒女獻出了青春，多少戰(zhàn)友付出了生命。這隧道，不僅是用水泥鋼筋鑄成的，也是用他們的青春熱血澆鑄的，支撐著列車飛奔的，就是凝固在這隧道橋梁里的青春和熱血！記憶的閘門打開，流出來的是淚的洪流，是心中的呼喚！<br> 列車帶著震撼人心的沖擊力沖出洞口，駛過大橋，又鉆進另一個洞口。車輪飛快地轉(zhuǎn)動著，在這鋼鐵大道上飛馳；汽笛一聲長鳴，在山谷中久久回蕩。這是在向他們致敬，向那些活著的和已經(jīng)死去的襄渝戰(zhàn)士們致敬！<br> 列車隆隆遠(yuǎn)去。他們走進隧道，抬頭看看熟悉的拱頂，伸手摸一摸還散發(fā)著他們青春余溫的邊墻，心里倍感親切。他們默默地向前走，走幾步，便停下來摸一摸邊墻。楊大鵬又想起了那一次的塌方，那傾泄而下的石塊砸在了劉援朝身上…… 遠(yuǎn)去了，已經(jīng)三十二年了，可這慘烈的場景就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清晰，永遠(yuǎn)印在了楊大鵬的頭腦中，怎么也忘不掉。 他們在兩座隧道里轉(zhuǎn)了一大圈，出來時太陽已經(jīng)壓在了西邊的山頂上。乘著夕陽的余暉，他們又在洞口周圍看了看。<br> 大山把夕陽淹沒了，他們沐浴著溝里的晚風(fēng)，踏著暮色趕往渡口。<br> 第三天是清明節(jié)，他們冒著沾衣欲濕的小雨前往烈士墓。彎彎的山路，崎嶇而漫長，他們的腳步也沉重了許多。到了烈士墓的山下，沿著那條記憶中的小路找到了墓地。退場時栽下的柏樹，當(dāng)時才有拇指般粗，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碗口粗了。在這片蒼松翠柏中，長眠著犧牲了的戰(zhàn)友們?？吹絼⒃哪贡?，姐姐哭著撲了過去，抱著墓碑放聲大哭：“援朝，姐看你來了，姐這么多年沒來看你，你不會怨姐吧？”大家哭成一團。楊大鵬對援朝說：“援朝，同學(xué)們來看你了，當(dāng)年咱們一起來的，怎么就把你一個人留到這里了呢？”王秋霞哭得也很傷心：“援朝，我給你說過，你永遠(yuǎn)是我的親人?。 绷罕笳f：“援朝，你放心吧，秋霞生活得很幸福，我會好好地待她?！?<br> 墳?zāi)股锨謇淼脹]有一棵雜草，有新添的土；墓碑也擦得干干凈凈，字跡都用紅漆描過，每個墳前都有燒過紙香的痕跡，看樣子年年都有人來這里掃墓。他們點燃了蠟燭，點燃了紙錢，獻上了煙和酒。<br> 祭奠完畢，楊大鵬拿出了那條紅手絹，恭恭敬敬地搭在劉援朝的墓碑上。他對劉援朝說：“援朝，你還記著這條手絹吧？這條手絹是咱們青春的見證，是咱們?nèi)€的紀(jì)念，是咱們分別后這三十年生活的見證?，F(xiàn)在，再把它還給你，讓它告訴你，這三十年來我們是怎樣過來的，讓它與巴山漢水一起永遠(yuǎn)陪伴著你！”<br> 他們下山了，山風(fēng)呼呼地吹過來，如同是《鐵道兵之歌》雄壯的旋律：<br> “背上了那個行裝，扛起那個槍，<br> 雄壯的那個隊伍，浩浩蕩蕩，<br> ……”<br> 回頭望去，在一片蒼翠中，紅手絹如同一團熊熊的火焰在燃燒。這團燃燒的火焰，不正象征著一代人在這里付出的青春么？<br> ……<br><br> 2008年6月</font><div><font color="#167efb"><br></font></div><div><font color="#167efb"><br></font></div><div><font color="#167efb"><br></font></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