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山城的夏,熱得近乎蠻橫。</p><p class="ql-block"> 整座城像倒扣的瓦罐,人似罐底亂撞的小螞蟻,連嘉凌江的風都被熬成稠稠的熱湯,吹到臉上火辣辣的,最后剩一口喘不過來的氣。我只想逃,逃出火爐,貪念詩人岑參“忽如一夜春風來"的驚喜,貪“千樹萬樹梨花開"晶瑩綻放的浩蕩。于是,我在八月40℃度滾燙的風里,帶著家人,循著岑參的馬蹄聲,一路向西,再向西,踏過成都平原盡頭,那座被杜甫一句“窗含西嶺千秋雪"點染千年的——西嶺雪山,便橫旦眼前。</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車,在盤山公路上蜿蜒盤旋,雪山巍峨聳立,云霧繚繞似輕紗纏繞在白雪皚皚的山巒間,它在等我,用雪的靜謐之美等著我,整座山谷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我與雪山的這場浪漫之約。</p><p class="ql-block"> 傍晚時分,我們抵達半山腰歐式風情楓葉酒店,玉樹瓊枝映入眼簾,樹梢低吟,風兒呢喃,將曾經(jīng)扣人心弦的故事娓娓道來,落日余暉輕撫著峻峭的山峰,橘紅的光淌下來,淌進酒店的窗欞。</p><p class="ql-block"> 我靜立于窗前,窗外是恒古的雪,窗內(nèi)是溫熱的可可咖啡,雪像被鑲嵌在玻璃里,兒子把臉貼在上面,呼出的白霧與窗外的寒氣交疊,像給雪山覆上一層輕紗。</p><p class="ql-block"> 風掠過檐角,帶著松針與冰晶的碎響,像誰在喚我的名字。原來,所謂的“詩意",不是岑參筆下的“梨花開"。而是此刻,雪替我們收起所有的人間雜訊,只剩心跳,撲通撲通,與雪山同頻。</p><p class="ql-block"> 不遠處的山巒,如同被天神輕灑的白雪蓋住,又像是大自然用最精致的筆觸,勾勒出一副濃墨重彩的水墨畫。那點綴其間的歐式建筑,如夢境中的城堡,童話故事里的宮殿,唯美得無法用言語精準描述,它們的存在,讓眼前這份美,更立體、生動。</p><p class="ql-block"> 夕陽收起最后一絲余暉,酒店為遠道而來的游客醞釀著一場原始而熱烈的篝火晚會。</p><p class="ql-block"> 夜,被熊熊燃燒的篝火輕輕劃開一道熾熱的口子;風,把滾燙的火星,一把撈起,輕輕捧到唇邊,一粒一粒再吹散——千年不化的雪山,頓時有了心跳。</p><p class="ql-block"> 她們來了,一群婀娜多姿的羌族姑娘,裙裾是黃昏遺留下的最后一抹橙,纖細的腳裸一旋,銀鈴便碎成滿天星屑,喉嚨滾出的輕快調(diào)子沒有歌詞,卻字字悅耳,妙曼的擺手舞沒有形,卻步步生根。靜謐的夜空,被一寸寸點燃,雪山的睫毛顫了顫,像被誰偷偷吻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舞曲繞叢林,回蕩在天地間,亦揚亦挫,婉轉而不失激昂,將所有最靜好的時光,最浪漫的心事,隨著激情澎湃的旋律流淌起來。</p><p class="ql-block"> 大家牽著手,無論熟悉或陌生的掌心,在火光里悄悄相識,指尖的溫度交換著各自的故事,卻不必用言語來表達。</p><p class="ql-block"> 此刻,沒有“我",只?!拔覀?quot;——踏著同一個鼓點,把身影疊成一朵巨大的花,開向夜空。火星撲嗽嗽飛上去,又落下來,中間那一瞬的相遇,便是狂歡的核。所有的人與靜物都在跳,松枝替我們甩發(fā),雪地替我們跺腳,連群山峻嶺都在微微晃肩,仿佛在說:再野點,再野一點。</p><p class="ql-block"> 羌族姑娘只輕輕的一抬臂,一踮足,夜色便漾成柔軟的湖,她們輕盈如躍鹿,窈窕動人的妙曼舞姿,熱情奔放又風情萬種,飄蕩的橙色舞裙隨風揚起,紅紅的火焰順著裙子的褶皺流淌,把雪山潔白無瑕的輪廓染出了一道金紅。長裙每一次的翩躚舞動,都綻放出她們光彩奪目的美,妙不可言的情韻讓人心生蕩漾。連門外最淘氣的小狗也將吠聲收進喉嚨,安靜臥于篝火旁,舒適地欣賞美妙的舞姿,</p><p class="ql-block"> 火光搖曳,舔著夜色,把每一張臉烘成半透明的琥珀,溫暖的光影,映照著歡愉的臉龐,大家越跳越歡,圓圈像一條首尾相銜的河,隨著音樂節(jié)拍旋轉,仿佛一枚被月光打磨過的唱片,把每個人的名字唱成一首歌,鼓點落在胸口,回聲卻從腳底升起,震落一地松針,也震落我們心里那些陣舊的霜。雪山已不再是山,而是被點燃的素箋;火光也不再是火,而是奔跑的霞。</p><p class="ql-block"> 冬夜篝火,最暖旅人心。</p><p class="ql-block"> 忽然,“嗖、嗖…"的聲音,措不及防在耳邊響起,流光溢彩的禮花以迅雷不及之勢沖入云宵,似斑斕多彩的鮮花,在頭頂上空絢麗綻放,一朵比一朵漂亮,讓人目不暇接,映紅了半邊天,更映紅了人們笑足顏開的臉龐,將篝火晚會推向高潮。</p><p class="ql-block"> “呀哈,太美啦?。⒌捏@嘆聲,此起彼伏,在歡樂的人潮中形成一種璀璨的誘惑,兒子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在我身邊快樂如迎風展翅的小鳥,沒人告訴我們即將來臨的綻放與凋零。我知道,旅游中不是所有好事都能碰到,是上天賞的,恰巧碰見,實屬萬幸。一剎那,我心里生出許多莫名的感動,只因和最愛的家人一起,享受這出奇的美麗與浪漫。</p><p class="ql-block"> 冬夜漫漫,星光點點,篝火熠熠,我們時而相擁而笑,時而隨旋律搖擺著身軀,如秋日落葉般翩翩起舞,我溫柔的目光,望著兒子沉浸在簡單而純粹的快樂里?;蛟S,他的心也被幸福充盈著吧!</p><p class="ql-block"> 兒子喜歡煙花,纏住爸爸買了很多仙女棒,細細長長,一支一支,握在手里依次點燃,仙女棒“噗嗤、噗嗤"燃燒著,散發(fā)出無數(shù)游離的光點。兒子按耐不住地興奮,不停揮舞仙女棒,身體像隨風翻飛的葉子,肆意打著旋兒,為的只是多看幾眼煙花怎樣在手中變幻舒卷,一圈一圈絢爛的光點,在夜空連成浮動的美麗圖案。</p><p class="ql-block"> 一陣山風襲來,一個個浮動的圖案,隨著兒子清脆的歡叫與不舍的眼神,一邊璀璨如花,一邊消散,遠了,空了……。</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世間所有的美好,總是急著轉瞬即逝?守不住,也留不下?</p><p class="ql-block"> 煙花在夜空升起,又落下,相信每一次綻放與凋零的聲音,以及有父母陪伴的日子變得芬芳馥郁,留存在兒子記憶深處,足夠他咀嚼好久。</p><p class="ql-block"> 漸漸加深的暮色中,一場空前歡愉的篝火晚會落幕,雪山周遭又限入無盡的靜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翌日,我們剛從酒店推門而出,便與漫天飛雪撞個滿懷,雪像從日歷撕錯了季節(jié)的郵差,把本該寄給寒冬的信箋,誤投進了盛夏的郵箱,帶著冬日的凜冽,“似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又似喜歡追逐的小蝴蝶,翩躚飛舞著輕盈的翅膀,追趕我們前進的步伐。</p><p class="ql-block"> 雪落無聲,先落到我們眼睫毛上。不一會兒,這些自然界中最惹人憐愛的小精靈啊,紛紛沾滿我們的頭發(fā)、肩膀,凝結成霜,每一片雪花都透出詩的韻味,我的心弦,就那么輕而易舉被撥動。</p><p class="ql-block"> 我伸手,接住一枚六角形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一滴顫動的寒光——它分明拍拍我的手說:你終于來了。</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哭,又想笑:岑參的“一夜春風來"從未爽約,雖然每年11月,西嶺雪山的初雪被攢成一場聲勢浩大的儀式,像一封加急戰(zhàn)書,自海拔3564米的大雪塘傾泄而下,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將冬日傾泄的驚嘆,拆成夏天千萬朵雪花的驚喜,灑在我們每次的一眨眼之間。</p><p class="ql-block"> 快聽,閉著眼睛聆聽,雪落下的聲音,如絲絲細雨,那是靜謐而祥和的旋律,你會聽到腳步踩在雪地上“嘎吱"的聲音,積雪壓斷樹枝“咔嚓"的聲音,人們在雪地玩耍的甜美音韻,在各種天籟之音的環(huán)繞下,落雪的旋律變得更悅耳動聽。</p><p class="ql-block"> 西嶺雪山,將最極致的柔美留給了晨霧——</p><p class="ql-block"> 第一縷曦光掠過窗欞,整座雪山像被輕輕喚醒的戀人,睫毛上還沾著昨夜的雪,松枝在風里微顫,細雪簌簌而落,恰似林間鵲偶然掠過時抖落的碎玉。</p><p class="ql-block"> 那雪不是鋪天蓋地的莽撞,而是小心翼翼伏在松梢上,一粒一粒,閃爍著微光。眼前的一切,被喧染成純凈的白色,它與樹枝交融,掛出了一條條迷人的珍珠項鏈,比白玉雕刻的還顯玲瓏、精致;它與建筑交融,仿佛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了將群山峻嶺蓋住,山峰更顯得秀美峻峭。</p><p class="ql-block"> 轉過山坳,霧氣漫上來,先是薄薄的紗,繼而如潮涌。群山成了黛青色的剪影,被霧一揉,仿佛水墨畫里未干的墨跡。我忍不住伸手,霧從指縫間逃走,卻又在腕間留下涼絲絲的吻——雪山的溫柔,需屏息才捉得住。</p><p class="ql-block"> 映雪廣場的索道在霧里緩緩升起,云在腳下,我們在云上;腳下是萬丈雪崖,是矗立寒風凜冽卻傲然不屈的冷杉, 頭頂是云霧繚繞,棧道懸在雪壁之間,時而露出青峰,時而將整個世界藏進乳白色的仙境,索道吊箱一晃,便像誤入云海的孤舟,載著我們穿云破霧,一路欣賞雪山、云霧、冷杉隨著海拔上升而變化莫測的唯美景致,靜靜享受最悠閑、愜意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2500米的攀升里,海拔每升高一米,風就更輕一分,雪就更亮一點,平日里看似高聳入云的冷杉,謙卑地匍匐在我們腳下,漸次退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中。</p><p class="ql-block"> 四十分鐘后,抵達日月坪。</p><p class="ql-block"> 日月坪的霧淞與冰瀑在海拔3000米處列陣,冷杉與紅杉披銀掛甲。風過時,整座山谷發(fā)出千萬片水晶相撞的脆響。寒氣侵襲,呵氣成霜,冷得透徹心扉,我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仍打個寒顫,趕忙縮緊脖子,順勢幫兒子把帽子和圍巾整理得更緊,牽住他踏著白雪皚皚的積雪,“吱嘎吱嘎"往前走,深深淺淺的腳印,是我們留在大自然畫卷中,一個個快樂音符。</p><p class="ql-block"> 西嶺雪山何止柔美,還有震撼人心之美:我們走得氣喘吁吁,心臟還在砰砰跳,說時遲,那時快,太陽似一個裹著霞光的皮球,不知被誰家頑皮孩子,揭開厚厚帷幔,猛地扔出來,撞在雪山上。</p><p class="ql-block"> 孩子一撒手,整座雪山叮叮當當敞亮開了。</p><p class="ql-block"> “啪”一聲,雪山戴上金箔做的皇冠,亮晃晃的。</p><p class="ql-block"> 紅日從濃霧噴薄而出,堪稱一位慷慨大方的施舍者,雪山便是第一個寵兒,它將金燦燦的光芒豪氣萬丈地灑下來,如無數(shù)璀璨的鉆石閃爍,令人目炫神迷,睜不開眼,我下意識抬手,不是為了擋住這刺眼的燦爛,而是想接住那震撼心靈的輝煌,讓掌紋也渡上一層厚厚的鍍金。</p><p class="ql-block"> 光從指縫溢出,仍然刺痛了眼睛,淚水與笑聲一起決堤,那一聲“哇"是替所有人喊的,喉嚨里還含著風,眼睛已經(jīng)盛滿火——</p><p class="ql-block"> 原來,震撼到極致,是寂靜;</p><p class="ql-block"> 原來,狂喜到極致,是無聲。</p><p class="ql-block"> 我從未見過比這更漂亮的日照金山,連峻峭的山色,也倏然多了幾分浪漫與溫情。</p><p class="ql-block"> 太陽的每一次升起,都是對世界的一次溫柔喚醒。不遠處被白雪覆蓋的群山峻嶺,鍍上一層明晃晃的金邊,光亮,如帶,煥發(fā)出濃郁的孤寂之美。</p><p class="ql-block"> 那隱隱發(fā)亮的道道雪痕,像淺淺的笑影,仿佛這座終年佇立在冰天雪地的冷面巨人,一直在等一個逗它笑的美人兒。</p><p class="ql-block"> 太陽輕輕一喚,它就憋不住。</p><p class="ql-block"> 嘴角一彎,笑了。</p><p class="ql-block"> 整座山的冷峻,化作了溫存。</p><p class="ql-block"> “ 日出江花紅似火" ,在陽光的撫愛下,雪域仙境里每一寸土地,都散發(fā)出純凈的馨香氣息。山風輕拂,金燦燦的光芒,在雪白的山體間,一閃一閃,跳躍著,似無數(shù)清新的小精靈,在山間嬉戲、打鬧,歡快輕松的每一個步伐,都踏出耀眼的金色火花,特別富有神韻。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賞?這分明是太陽神在雪山打翻了它的調(diào)色盤,才讓凡間得以窺視天庭的流火盛宴。</p><p class="ql-block"> 在我眼里,西嶺雪山不僅巍武雄奇而富有成熟之態(tài),它更像一首氣勢澎湃的詩篇,訴說著浩瀚無垠的宇宙中,蓬勃生機與頑強的生命力。</p><p class="ql-block"> 隨著太陽的逐漸升高,日照金山的色彩不斷變化著,從最初的淺金到耀眼的金黃,每次變化都讓人心醉神迷。山峰的輪廓在光影交錯中,顯得生動有趣,每一條溝壑,每一塊巖石,都被陽光賦予了新的生命。柔美的云朵也被陽光染成金色,它們時而聚攏,時而散開,與雪山相映成趣,美不勝收。</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這被歲月雕琢的圣潔之地,找到了山城無雪的缺憾之美和超凡脫俗的詩意,一顆燥動的心,在陽光下得到棲息與沉淀,我深吸一口天地凝聚的浩然靈氣,希望將其融入體內(nèi),連通五經(jīng)六脈,延續(xù)陽光的自信與豪邁。</p><p class="ql-block"> 西嶺雪山從來不拒絕轟轟烈烈:我們稍不留神,一道絢麗彩虹橫跨天際,天空忽然被人用顏料潑出一副斑斕多彩的油畫,紅、橙、黃、綠、青、藍、紫的色彩點綴著天空,層層疊疊,漸次展開,紅得熱烈,黃得奔放,藍得靜謐,綠得羞澀……,這七種顏色相互依存,將這世間最極致的美,凝聚在此。</p><p class="ql-block"> 幸福來得太忽然,我們從未奢望,它卻來了。彩虹仿若“眉如遠山含煙翠,眸似秋水漾波清"的碧玉佳人,一襲華麗的七彩綢緞長裙,無需刻意美化,卻充滿靈氣,彰顯出非凡的氣質(zhì)與美貌;更無需像孔雀那樣抖開羽翎,炫耀自己的美,只靜臥于空中,舒展著柔美的身姿,已美得奪魂攝魄,那是一種令人蕩氣回腸的美啊!</p><p class="ql-block"> 我屏息凝神,靜成雪山的一粒霜,只怕最輕的一聲嘆息,也會驚散這位曠世難遇的碧玉佳人。敢問佳人,你是否愿為我多停留片刻?從今往后,我寧可為你“紅粉啼妝對鏡臺",描眉又畫黛,不讓時光空遺漏。</p><p class="ql-block"> 而人生何嘗不是一彎彩虹——有人耀若霓虹,有人淡如云煙,可每一道弧光,都只為一次不可復制的照耀。</p><p class="ql-block"> 而我這一抹微光,因映在你絢爛的七彩裙擺上,最平凡的一色,亦成恒春。</p><p class="ql-block"> 越往前走,看到的景色越美。我們站在山巔,從高處往下俯瞰,峻峭的山峰連綿不斷,遒勁挺拔的松樹直插云天,路邊、石頭上、樹枝上結滿晶瑩剔透的冰凌,一條條美若藝術品。一望無垠的云海,波濤洶涌地翻滾著白茫茫的浪花,似舞動的大蛇,繚繞在山巒之間,這景象似仙景,富有詩意,又充滿夢幻,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卻又怕驚擾了那份寧靜。</p><p class="ql-block"> 快看,不遠邊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道,如飄逸的絲帶,盤旋于山間,游人沿小道繞林而上,身邊云霧繚繞,仿佛在仙境中騰云駕霧,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p><p class="ql-block"> 我牽著兒子從40℃烘得發(fā)燙的山城逃出來,一頭撞進冰雪世界的清冷,兒子從未領略過雪的風姿,他一路興奮地小跑,小靴子踏進綿軟的雪地,“咯吱咯吱"響,一把雪攥在掌心,像攥緊一朵偷偷下凡的云,輕輕捻碎,涼意順著指縫爬上來,他怔怔地望著我:“媽媽,這雪是假的吧?"</p><p class="ql-block"> 我“噗哧"笑出聲,呼出的白氣在眼前開出了花,牽他蹲下,讓他攤開手,幾片雪花旋轉著落進掌心,六角形的信使,只輕吻了他一下,便化作一滴淚,冷得他整條胳膊起了雞皮疙瘩。</p><p class="ql-block"> “化了?!?lt;/p><p class="ql-block"> “嗯,化了就是真的。"</p><p class="ql-block"> 兒子咧嘴笑,把那滴水舉到陽光下,看它在指尖碎成七彩。雪,繼續(xù)落,像無數(shù)遲來的祝福,一片一片落在掌心,兒子低頭將冰涼的雪含在嘴里,感受雪在唇舌間裂開的冰冽。我知道,從今往后,兒子的夢里會多一種清涼而璀璨的色彩——那是他九歲的夏天,親手接住的,第一片真的雪。</p><p class="ql-block"> 童心未泯的我,抓起草叢邊的積雪,朝兒子身上扔去,“來呀兒子,咱們來打雪仗?。扇烁髯哉紦?jù)自己的領地,嬉鬧起來,歡笑聲越過靜謐的雪山,傳出很遠,很遠……。兒子帶著孩童特有的活力,使勁將積雪拋向空中,碎玉般的雪塵被陽光點燃,像逆流的星辰,像倒放的煙花,兒子一邊暢快地轉著圈,一邊聽它“嘩啦啦"散落下來的清脆聲。</p><p class="ql-block"> 爸爸大聲呵斥,聲音洪亮似警鐘:“不能嘻鬧,危險?。樀梦液蛢鹤觿右膊桓覄?,心里猛地一緊,兩個人面面相覷,朝懸崖兩邊瞟了一下,幽深的峭壁,一眼望不到底,“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心里不由掠過一絲后怕。</p><p class="ql-block"> 山風把冷杉吹成綠色漣漪,忽然,兩團棕粟色的小松鼠從漣漪里躍出,它們像被陽光點燃的火星,掃過孩子睫毛,也掃過我的心湖,一圈圈細碎的歡喜漾開: 高高豎起的小尾巴,像兩面招搖的旗子,把寂靜的林間小道搖活了,黑亮的眼珠子機靈地咕嚕嚕轉。它們一會兒竄到最高的松枝張望,一會兒跳到路中央擺出“此山是我開"的霸氣。面包、花生、蘋果,人間最尋常的滋味在它們掌心,像捧住整個世界的香甜,兩瓣尖尖的牙齒嗑在果肉上的聲響傳入耳朵,連我都口舌生津。</p><p class="ql-block"> “山間松鼠自在游,林中香果伴左右。"我們被裹進一副緩緩鋪開的水墨中,兒子輕脆的一聲“媽媽",像露珠撞碎在竹葉上——“帶它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我撫過他柔軟的發(fā):“森林才是松鼠的家。"兒子那聲“哦",輕得像松針落地,他一步三回頭,目光似一根看不見的線,被松鼠緊緊牽著。</p><p class="ql-block"> 未曾想過,我們會在這美麗的夏天,來到夢想中的雪山,邂逅那么多醉美的精靈,所有的一切事與物帶來的surpris,都表露出無法言說的完美。我的心,頓時變得飽滿而快樂!</p><p class="ql-block"> 西嶺雪山把最獨特的美,藏在了細節(jié)里:映雪湖畔,白雪皚皚壓彎了蘆葦,像一柄柄倒懸的玉簪。陰陽界,遠山如黛,天地只剩兩種顏色,雪的純白,天空的湛藍。云霧與雪線涇渭分明,各自為政,一側是晴空萬里、湛湛藍天,一側是雪霧蒼茫、朦朦朧朧,仿佛有人用一把無形的刀,將天地劈成冷暖兩半。我們站在陰陽界之上,身體被冷暖兩股氣流包裹著,感受一山隔陰陽的獨特魅力。</p><p class="ql-block"> 此刻,夕陽余暉將陰陽界的雪溶成絳紫、青紅的玫瑰色,絢爛而迷人,詮釋著醉人的浪漫與唯美。我明白了,“圣潔"不是遙不可及,而是每一次呼吸,雪都會替我們記住。</p><p class="ql-block"> 西嶺雪山“終年不化"的秘密,需深入后山,沿鴛鴦池往黑水方向徒步,海拔越來越高,雪從過客成為原住民,那里的雪因低溫而更加緊實,踩踏上去像遠古冰川在齒間碎裂。再往上,若攀至紅石尖,紅石沙巖裸露出紅色,與白雪皚皚對峙,億萬年的風蝕雪侵,把山的骨胳雕刻成了一把斜倚的琴。</p><p class="ql-block"> 高反阻止了我前進的步伐,留點遺憾給下次,再用腳步將這獨特的琴弦撥動。</p><p class="ql-block"> 天色晚了,我們把下山路走成回家的紙鳶,一串串腳印在積雪上踩出輕盈與愜意,每一步都踏實而快樂。</p><p class="ql-block"> 山城無雪,不是遺憾,而是一整座西嶺雪山把遼闊的留白,留給我們?nèi)ヌ顫M。</p><p class="ql-block"> 今夜,我與家人在映雪湖畔點一盞燈,在雪光與燈光的交織中, 雪終究落到紙上,也落進心里, 我將整座西嶺雪山帶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它藏在兒子的笑渦里,藏在我深夜的夢里。</p><p class="ql-block"> 藏在每一次想起雪山時,心底輕輕落下的——簌簌,簌簌聲,那是雪落下的聲音,它在替我回答:</p><p class="ql-block"> “你貪念的,從來不是雪,而是雪里藏著的,自己滾燙的靈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ǔ醺鍖懹?8年前,2024年12月30日定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生命長河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珍藏的東西,一本好書,一張照片,一卷美畫,而在我無數(shù)的珍藏中,全家人游西嶺雪山可算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時隔18年的今日,窗外鳥鳴蔭濃,西嶺雪山的美好往事又重新躍入我的腦海,統(tǒng)統(tǒng)從筆尖流出。若不是心中貯藏已久的盼望,也許那些隱隱流動的記憶會慢慢消失在流年,會錯過這段美麗的記載。</p><p class="ql-block"> 記得當年兒子從西嶺雪山回來,拿起筆,用稚嫩的文字,細細描繪了發(fā)生在雪山的一件件趣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個人簡介:劉建,清風淺吟,七零后,現(xiàn)居重慶,酷愛寫作、繪畫、戲曲,九十年代開始在各報刊發(fā)表新聞報道“豆腐干",詩歌和小散文,多次在單位電力系統(tǒng)內(nèi)征文比賽中獲獎。追求“左手人間煙火,右手筆墨生香,"的理想生活,有趣又有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