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雨后的清晨，太陽迫不及待地探出頭來，吸引著我的腳步來到了后院。南加州的二月底，空氣異常清新，略帶一點淡淡的甜味。遠(yuǎn)山靜臥著白雪染鬢的賴特伍德大山，山上積雪開始融化。院子里，小鳥跳躍于柵欄上下，好悠閑！黃色的法國爬藤茉莉正處于盛放季節(jié)，晶瑩剔透的雨珠還留在花瓣上。草地上漸漸泛綠的小草還有點點閃爍的露珠。我抬頭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頓感空氣清新和煦。宋代詩人志南的“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大概也是描繪相似的情景。環(huán)顧左右，郁金香花床里開始冒出綠葉，樹上的杏花點綴著正在冒芽的枯枝。春天，果然早早地來到了南加州。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昨夜下雨了，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漸漸地把我從夢中的溪水聲中催醒。醒來時，雨停了，可我依舊還能記得黎明前我做的美夢。郁郁蔥蔥的山間小徑旁，有一條彎彎小溪，正潺潺流水，水邊有一塊石頭，那種被風(fēng)雨洗禮過無數(shù)次的灰色圓石。我靜靜地坐在上面，享受著雨點掉下來的纖絲纖美，雙腳觸碰著冰涼晶透的流水，眼前依稀有一個水簾洞。水簾像一面鏡子亮閃閃的，透過它我依稀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可就是看不清朦朦的水簾洞后面的那一團(tuán)灰色，我很想蹚水走近，探個究竟，可總是不能如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世上如愿的事太少，所以才有夢，才有夢里的浪漫。浪漫是人生里不能沒有的情趣。不是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昨夜的綿綿細(xì)雨，像極了江南四月淅瀝陰雨，可在南加州也是極少遇到的，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發(fā)生在入眠后的夜里。大概太平洋海面上的霧氣多半降臨在夜間至凌晨的緣故。我常常為沒能欣賞細(xì)雨的浪漫而失望。但是，昨夜的雨，卻潛入我的夢里。在夢里，小雨是那么優(yōu)雅，雨聲像極了我歡喜的久違的故鄉(xiāng)江南的細(xì)細(xì)雨聲。南加州的小雨，一年也下不了幾次，兩個巴掌可以數(shù)盡雨的浪漫，它與我小時候在江南水鄉(xiāng)看到的彩虹次數(shù)不相上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江南的雨與南加州的雨，給人帶來的感覺截然不同。有一年回國探親，順便到烏鎮(zhèn)一游。正值四月初，碰巧陰雨綿綿。從小鎮(zhèn)旅店的窗口探頭向外看去，深巷里，在拖延了春光的霧靡里，下著斷了線的雨，淅淅瀝瀝的。巷子里開敗的梨花撒了一地，看著遠(yuǎn)處低頭匆匆趕路的年輕女子手上撐著的花傘，有一種雨花貼著傘面流著梨花淚的感覺。這讓我想起了戴望舒的詩歌《雨巷》里那個“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總帶有一絲浪漫的凄美。</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洛杉磯降雨量最大的的月份在二、三月間（以2023年為例）。這雨既不像倫敦的雨，霧氣彌漫在空中，綿綿細(xì)雨經(jīng)過一層薄薄的霧，濾出一簾朦朧，抒情浪漫的倫敦霧由此而得名；當(dāng)然也不像美國東部的雨，在狂風(fēng)中飛舞，在烏云閃電中咆哮，如天空決堤一樣，傾盆而下。南加州的雨，常常在太陽轉(zhuǎn)進(jìn)烏云里的一刻，大雨便溜出天殿。地上的碎石好似在暴風(fēng)雨里跳動，花草盡情地左右搖擺，海面波濤洶涌，一副及其享受的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夏天的雨更是稀奇，有時這邊下著稀稀拉拉的雨，那邊藍(lán)天下還飄動著白云。像下冰雹一樣，雨點重重地落在地上，還能把車頂蓋上的灰塵賤得轟轟烈烈。雨停后，再去看我那黑色的車前蓋，在一層厚厚的灰塵上，雨下得頗有國畫的筆觸。雨點來得急急，去得匆匆，不超過一刻鐘太陽就會迫不及待地冒出頭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夏天下這么一場雨，總是浪漫的一幕。每當(dāng)我看著雨點落下，就會格外開心。我也會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機，拍雨點在落地玻璃窗面上留下的一條條隨著雨珠而下的雨線。有一次我和家人凝視著帶著雨珠的長短線，我竟然脫口而出蘇小妹調(diào)侃哥哥蘇東坡的那首詩，“去年一滴相思淚，今年方流到嘴邊”，逗得家人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我也常常在下雨的當(dāng)口許愿，盼望雨下得更大一些，再猛一點，最好下半個小時以上。南加州太需要這樣的浪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但是，雨一不小心下得太過猛烈，暴雨持續(xù)落下的時間多于三天，也會對長期干旱的山坡造成程度不一的摧殘。植被由于缺乏雨水，加上季風(fēng)，很快變干，鮮有植被的山坡承受不了暴雨的虐待，道路兩旁會有山體滑坡的危險。所以當(dāng)天氣預(yù)報有暴風(fēng)雨時，我是萬萬不敢出遠(yuǎn)門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位于加州中部臨海公路的大蘇爾段一直被認(rèn)為是美國黃金海岸線上風(fēng)景最優(yōu)美的高速公路之一，曾經(jīng)在幾日暴雨過后，被嚴(yán)重的山體滑坡所帶來的大量泥石流掩埋截斷。超過100萬噸的巖石和泥土從道路一側(cè)的山體斜坡處滑落。突然暴發(fā)的泥石流，沿著陡峻的臨海山體,前推后擁、奔騰咆哮而下，地面為之震動，山谷猶如雷鳴，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大量泥沙石塊掩蓋公路，進(jìn)而被推入海中。在加州，暴雨的后果是極其危險和殘酷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如果雨僅僅是甘泉，那是求之不得，但如果大雨沖了龍王廟，那雨就不再是浪漫的寫照。這不禁讓我感嘆，雨的浪漫與殘酷總是一塊雙面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文藝作品常常出現(xiàn)浪漫與殘酷糾結(jié)在一起的故事。記得電影《紐約的一個雨天》的那張宣傳片，蓋茨比與莎諾在微雨中對吻的畫面沖擊了多少人的視覺。經(jīng)過雨水潮潤的浪漫氣味從照片中都能聞得到。愛情猶如雨后的春筍，悄然從土中冒尖。蓋茨比的愛情曾在大雨傾盆的夜晚，遭遇到暴風(fēng)雨的鞭打，他離開了背叛他的女友，而后，接受了愛他的莎諾，受傷的心終在小雨的浪漫中得以撫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以大自然的雨來襯托小說的背景和內(nèi)容是作家經(jīng)常用到的工具。記得讀過一篇關(guān)于暢銷書作家迪恩?孔茨 (Dean Koontz) 的采訪，他說，“寫作需要包括對人類環(huán)境、自然世界和天氣的生動、簡潔的描述，” “所有這些都應(yīng)該服務(wù)于場景的情緒、小說的主題，甚至是關(guān)于角色的關(guān)鍵啟示?！?他擅長寫驚悚內(nèi)容的小說，寫了幾十本以變化的天氣而增加懸念的書。在他筆下的雨總能給文學(xué)作品帶來朦朧與懸念，襯托與意象，浪漫與殘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利用自然想象中雨的浪漫與殘酷的這個特點，對小說情節(jié)加以鋪墊，從而引申到多變的人物關(guān)系，是一部好的作品不可缺少的文學(xué)魅力。文學(xué)把人生的甜酸苦辣用“雨”的意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雨的兩面性施展得恰如其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張愛玲的小說總是能把人間的愛恨情愁披露在風(fēng)雨的意象里，但是自己卻被浪漫的愛情沖昏了頭。遇見胡連成后，她不問緣由，不問經(jīng)歷，愛得孤注一擲，卻傷得痛徹心扉。她一生都追求一種脫離現(xiàn)實的純粹愛情，卻倒在了浪漫后的殘酷現(xiàn)實里。自然界的小雨與暴雨，其中的關(guān)系，何嘗不是人生的影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浪漫與殘酷這兩種狀態(tài)又常常是較勁的。有時，它們是不相干的兩種狀態(tài)，有時，又是相連的共同體。實際生活中，起初的浪漫往往會轉(zhuǎn)變成不堪與殘酷，不論是感情的背叛還是山體的滑坡，把握浪漫的時、空、度是件困難的事情。浪漫在某個時間點的某一種狀態(tài)下，或者是在某一個空間里彰顯的魅力，很難讓人想到浪漫的另一面。浪漫如能細(xì)水流長，倒也是幸運的。一旦消逝而釀成殘酷的結(jié)局，誰又能說那一段浪漫是天空里劃過的一顆流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至于人生可能面對的是細(xì)雨還是暴雨、浪漫還是殘酷，那是要看“老天”的情緒，也因此有命運之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走向柵欄邊，踩上那快出現(xiàn)在我夢里的圓石，向柵欄外望去，那里有一條通往遠(yuǎn)處的小路。一對老年夫婦正牽著手，漫步在灑滿朝霞的小徑上。他們是我的鄰居，和藹親切的一對退休老人?？粗麄冇姓f有笑，感覺浪漫從來不會在他們的生活里缺席過。我不清楚，他們的一生經(jīng)歷過多少大風(fēng)大雨，就像我在夢里看不清水簾洞后的那一團(tuán)灰色。但我堅信，在經(jīng)歷風(fēng)雨之后他們還能如此浪漫，也算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盡管人生如風(fēng)也如雨，風(fēng)雨兼程，但我還是盼望多一些雨的浪漫。我會坐在涼亭下聽著雨聲，放松身心，或在細(xì)雨里散步，讓雨親吻我的雙眸，撫摸我的臉頰，掉進(jìn)我的嘴里，然后，我再細(xì)細(xì)地品味風(fēng)雨人生的甜酸苦辣。</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本文入圍漢新第30屆文學(xué)獎，并刊登在《漢新月刊》 2023年5月刊上（作者簡介有誤，在6月刊上有更正）</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