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按照民間的說法,今天是溫三女離苦得樂的日子,她將離開喜怒哀樂85年的煙火人間,告別為兒為女牽腸掛肚60多年的通天村,前往未知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溫三女是我的母親,多年以來,這個名字的使用頻率很低。父親一般叫她“誒”,我們叫她“姆媽”,鄰里叫她“下松山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再見,溫三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再見,我最親愛的母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相信此生想再見的人,真的還能再見!</span></p><h5><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span></h5><h5><br></h5> <p class="ql-block">(整理了幾篇這些年來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和圖片,暫作紀念)</p> 第一篇:扁扁貨(寫于2009年) <h1></h1><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圖:2008年5月,母親在做魚丸))</h5><br> <font color="#167efb"> “扁扁貨”是什么?是兒時的我與母親之間一個溫馨的小秘密。<br> 得從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說起。寧都縣有一種著名的客家風(fēng)味小吃,名叫肉丸。每逢重大節(jié)日、喜慶宴會,它都是一道必不可少的菜。年夜飯便是以肉丸為主食、大塊雞為主菜。當(dāng)年在農(nóng)村吃東道有很多規(guī)矩。長者坐在上席,等8個客人坐滿之后,呦喝一聲,舉起筷子,首先夾的必定是一個肉丸子。這時,大家必須跟著夾一個。肉丸定量供應(yīng),每人3個。你可以不吃,把它放在碗里,帶回家給娃子吃或炒辣椒當(dāng)菜吃。魚丸、麥包子也是每人3個,“色子塊”(紅燒肉)每人3片。從這些規(guī)定動作可以看出,肉丸在家鄉(xiāng)人心中幾乎是美味珍饈的代名詞。<br> 肉丸子的做法很有講究。得起早床,趕到墟上買剛殺下、帶有體溫的瘦肉,簡單切割之后,丟進 “對窩”(即石臼),舉起大木錘錘爛,再加入薯粉和水,攪勻。燒好一大鍋水之后,母親站在鍋前,一手拿調(diào)羹,另一手就做起肉丸來。肉泥在母親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滾動,變戲法般成為渾圓的丸子,下到鍋里煮熟后,咬一口,脆脆的,香香的,鮮鮮的,好吃得不得了。 <br> 6、7歲的時候,記不得是哪一天了。這日,家里籌辦喜事,照例要先煮好大量的肉丸和魚丸。母親在灶前忙活,無事忙的我被滿屋子魚肉香味誘得口水直流,饞蟲從肚子爬到嘴巴,又從嘴巴爬回肚子,弄得到處癢癢的,難受。我終于忍不住了,擠到灶邊去糾纏母親。<br> “姆媽,你在干什么呀?”<br> “姆媽在煮丸丸,要給客人吃哦?!?lt;br> “姆媽,我肚饑了?!?lt;br> “吃紅薯吧。丸丸是算好了數(shù)的,不能給秋平吃哦?!?lt;br> 小小的我從邊鍋拿起一根紅薯,啃了兩口,還是抵不住誘惑,磨磨嘰嘰地跑回來了。<br> “姆媽,我又肚饑了?!?lt;br> 母親回過頭來,看我的眼珠子直溜溜死盯著肉丸子,簡直要掉下去和它們一起打滾,終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從鍋里撈起一個許是手勢沒做好、或是肉泥不夠多,下到鍋里變成扁扁一團的肉丸子,吹涼,便塞進我那張得大大的小嘴。“給你一個扁扁貨?!蹦赣H疼愛地說。<br> 哇!這個扁扁貨,簡直比天上的星星亮比水里的魚兒美比人世間所有東西好吃。兒時的我,無法用其他詞語形容這種感受,反正就是那種說起吞口水,想起流口水的滋味。<br> 從此以后,每當(dāng)母親煮肉丸、魚丸時,我都會泡在旁邊,端一個小碗,伸到母親身邊,說:“姆媽,我要吃扁扁貨?!蹦赣H總是撈起幾個模樣稍差的丸子給我。當(dāng)哥哥姐姐跑來要時,母親便說:“秋平吃的是扁扁貨?!彼麄冎缓冒芽谒袒囟亲?跑到棗樹下戲耍去了。<br> 久而久之,“扁扁貨”成為一個代號,在我和母親嘴里不斷出現(xiàn)。其實,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母親每次煮丸子都會多煮一些,讓大家都嘗嘗鮮。我則常常裝滿一碗,滴點醬油當(dāng)正餐飽吃一頓。但是,這一碗渾圓碩大的丸子,我和母親卻依然把它叫做“扁扁貨”。因為,這一特殊的詞匯,承載著兒時對吃飽乃至吃好的美好向往,記錄著一段美好的回憶。<br> 多年以后,贛州雨后春筍般冒出許多寧都餐館。寧都肉丸以其脆、香、鮮的特點,幾乎得到了人們的普遍認同。精明的家鄉(xiāng)人甚至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賣起了肉丸。閑暇,漫步在公園,只需花2元錢,就可以從肉丸攤子上接過一小碗熱乎乎的丸子,圓一回童年的夢想。可是,這些貌似“扁扁貨”的東西,吃到嘴里,卻再也沒有童年的味道了。</font> 第二篇:小太陽(寫于1990年) [原文] <font color="#167efb">那一日,感覺你要早起前往學(xué)校,便強打起精神,把留戀的淚水咽回心里。趕早兒,輕輕起床,生怕驚醒熟睡的你。點起蠟燭,掏出籃子里幾顆雞蛋,拿起了那把老鍋鏟。<br> 清香彌漫小屋的時候,你突兀從夢中醒來,躡手躡腳走向廚房。<br> 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燭光下那雙長滿老繭的手,那繭正如一個個小小的雞蛋。手在動,蛋破了,大小雞蛋相融,在鍋里擴散成一個個圓圓的月亮,中間是甜甜的太陽。你看癡了,分明看見鍋里寫滿碩大的愛。<br> “姆媽……干嘛起這么早?”<br> “哦?你不睡了?你不是要去上學(xué)嗎?”<br> “不對呀,姆媽,這幾天放農(nóng)忙假呢。”<br> “唉,瞧我這記性!”<br> 還是那輪太陽,卻分外地大、分外地紅。<br> 那一日,是一個又清又純的艷陽天。天上有一個大大的太陽,我家姆媽鍋里有幾個小小的太陽</font><br> [回憶]<font color="#167efb">中學(xué)六年,我都在近20里外的長勝中學(xué)住校。周末,趕回溫馨的家,父母總要變戲法般為我備好一周的食物。周一凌晨,母親悄悄起床,煮好荷包蛋后,才舍得叫醒我,讓我吃飽之后趕路。那個周一,本是農(nóng)忙假,母親卻成了慣性,于是……</font> 第三篇:家在通天(寫于2010年4月) <font color="#167efb"> 內(nèi)心深處,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br> 手機里儲存著一個以“家”命名的電話號碼,按下?lián)芴栨I,便迅速聯(lián)通了住在通天村的父母親,聽著熟悉的聲音,仿佛看見兩位老人慈祥的笑臉。一個碩大的家字,在手機的屏幕上不斷閃爍,傳遞到全身,溫暖著游子的心。<br> 常常自責(zé),在父母年邁的時候,自己不能陪伴在他們身邊。古人在盡孝方面遠遠勝過我們,他們甚至信守“父母在,不遠游”的原則??墒?,我們,身心浸淫現(xiàn)代文明的我們,在我們的父母垂垂老矣、一陣風(fēng)就可能把他們吹走的時候,又為他們做過什么?<br> 我在家中排行老六,出生那年,父親41歲,母親33歲。開明的父親主動響應(yīng)號召,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我成為了集全家寵愛于一身的滿子。從懂事起,家,便成為無限依賴的地方。<br> 通天村離寧都縣城有30里路,父母常去縣城走訪親友,有時也賣些蔗糖之類的農(nóng)作物。年幼的我,常常坐在大板車上,由父親拉著,母親推著,浩浩蕩蕩去“趕寧都洲”。<br> 那一年,2歲的我,照常被母親帶到縣城。夜幕降臨,只能在縣城住上一晚。母親帶著我,去了幾個叔叔家,我都嚎啕大哭,要求馬上回家。<br> 后來,母親帶著我,來到縣文化館工作的親戚盧家居住的地方。我被一屋子的素描畫和毛主席像章吸引,居然安靜下來。<br> 夜深了,我的啼哭聲卻把母親吵醒了,我更加激烈地鬧著回家。<br> 母親說:“這里就是家呀?!?lt;br> 我大哭:“你騙我,床不是我們家的床,枕頭也不是我們家的枕頭?!?lt;br> 小小時候小小的我,把家烙印在心中,只認通天的家。<br> 1984年,考上初一“尖子班”的我,不得不離開溫暖的家,前往長勝中學(xué)求學(xué),一讀就是6年。<br> 真的遠離了家,遠離了通天,遠離了寵愛自己近乎溺愛的父母,開始品嘗孤獨、恐懼、思念、牽掛的滋味,無邊的離愁常常襲上年少的心。<br> 開始熱切盼望周末的到來。走路,騎自行車,偶爾坐班車,不管哪種方式,總是要回到通天,回到父母身邊。<br> 記憶最為深刻的一次,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寢室的同學(xué)們?nèi)繑D在被窩取暖,我卻毅然決然地推著自行車出門。一路上,雪花頑皮地鉆進我的脖子,把我凍得透心涼;雪花肆虐地撞擊我的雙眼,不讓我看清泥濘的道路;雪花冰凍著我的雙手,使我無法抓住車頭??墒牵乙廊辉诼煅┗ㄖ?,向著家的方向前行。<br> 1990年,家真的遠了。一個名叫贛州的地方,成為我的棲息之地,轉(zhuǎn)眼幾十年??墒牵瑢τ诩业乃寄?,卻常如潮水,洶涌而潮濕。<br> 靜坐的時候,常常詢問自己,在身處之地生活的年輪,已經(jīng)超過養(yǎng)育之地。為什么,卻總是只把養(yǎng)育之地當(dāng)家?<br>沉默,深思,把家字寫在掌心,仔細端詳。依稀看見相濡以沫的白發(fā)雙親,老眼昏花,步履蹣跚,卻執(zhí)著行走在池塘邊的老屋,平和面對他們的風(fēng)燭殘年。<br> 于是,再次告訴自己:父母在通天,家在通天。</font> (2010年元旦,通天村新修道路通車,父親母親在家門口合影) (2012年暑假,父親母親在家門口大塘合影) (2017年元旦,父親和母親最后一次合影。同年3月,父親仙去。) 第四篇:米酒(寫于2009年春節(jié))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春節(jié)越來越近了,因為種種原因,我們今年不能回老家陪著父母過年。從電話里確認這個消息后,母親顯然很是遺憾,一聲輕微的嘆息,由電話線牽著,從365里之外,傳遞進兒子心中。內(nèi)心深處有些刺痛,差點就要改變主意。這時,母親似乎覺察到我這頭的變化,故作輕松地說:“不回就不回吧,你忙你的事情。我叫人帶些雞和雞蛋過來,還有剛釀好的米酒,也帶些給你過年?!?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幾天后,母親捎過來5只土雞、一盒土雞蛋,還有兩大壺酒。母親特別捎話說,塑料壺上系了紅繩的是“烳(音pu, 又作缹,本指熱氣上升)酒”,不經(jīng)留;另外一壺是酒釀,吃到明年都沒問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提起一壺酒,倒出一大碗,酒香瞬間彌漫了屋子。端起碗,喝一大口,香香的、甜甜的、黏黏的、軟軟的,是那熟悉不過的滋味。這一刻,仿佛坐在母親身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看她用那雙魔術(shù)師般的巧手,把一籮籮糯米變成一壇壇黃橙橙的米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懂事起,便常常蹭在母親身邊,用心觀察她的忙碌。不下農(nóng)田的母親,在家里卻沒有片刻閑暇。除了普通農(nóng)婦所做的洗衣做飯掃地喂豬做針線活等等,她還有倆絕活:做菜和蒸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親是遠近聞名的大廚。在父母前往深圳之前,每回村里操辦紅白喜事,都少不了母親的幫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母親蒸酒的本領(lǐng),在父親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時,已經(jīng)充分顯露出來。個子矮小的父親,有著俠客般的胸懷,結(jié)交了一批來自天南海北的朋友。包括下放的“劉同志”,食品站的“進林”、“宜紅”他們,放電影的黃九生、建華、壽女他們,本家正中叔叔、繼承叔叔他們,當(dāng)然,還有最要好的徐叔叔、學(xué)林伯伯。他們常常來到家中,一邊喝酒一邊夸獎著愛看書的我們兄弟。那時,我們兄弟對酒和酒文化一無所知,卻從一張張紅紅的笑臉中感受到許許多多的溫暖,把叔叔伯伯們的音容笑貌鑲嵌進記憶深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母親做的米酒,是我們家每個歡樂時刻的索引。從1982年開始,4個姐姐的出嫁,2次新房的落成,我們兄弟的謝師,父親母親的壽誕,都少不了那一壺壺一壇壇釅釅的米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總是滿桌好菜。魚丸、肉丸、麥包子、色子塊、蘿卜炒排骨、黃花菜燉小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總是滿村笑臉。老人們作著揖說著吉祥話,小孩們對桌上的飯菜充滿期待。青壯的農(nóng)民兄弟們,大聲開著玩笑,為即將開始的痛飲準備著酒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總是滿屋豪情。筵席散去,家人們?nèi)跃墼诶衔?,一邊斗酒,一邊談笑。母親提著酒壺,不停地把每個碗添滿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姐姐們絮絮叨叨著上次相聚以來的見聞,比較著通天賴坊竹笮走馬陂的異同。調(diào)皮的我,教唆忠厚老實的哥哥,開始著一系列的惡作?。骸昂眯摹钡貛痛蠼闶?,藏一大塊魚進飯里,把不吃魚的大姐狠嚇一跳;幫三姐夫夾菜,把最辣的熏大腸堆滿一碗,等著不吃辣的三姐夫出洋相;拿出最大的湯碗,幫大姐夫盛上一大碗飯,看喝酒不吃飯的大姐夫?qū)憹M尷尬的表情。夜色漸深,倦鳥歸巢。終于,最能喝的大姐夫微醉了,說著比往常多N倍的話語;最不能喝的小姐夫喝睡了,躺在床上打起呼嚕,“干杯”的命令終于和他沒有關(guān)系了;不善言的二姐夫,用憨笑抵抗著我們杯來盞往的進攻,不停地向二姐發(fā)出求救信號;“崇洋媚外”的三姐夫,又找出一張滿是英文的某電子產(chǎn)品說明書,要求哥哥幫他翻譯。從不喝酒的父親,始終笑吟吟坐在屋子一隅,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span></p> (魚是母親的拿手菜) (每次看見這張溫馨的照片都難免淚目) (每年過年,母親都要殺好幾只自己養(yǎng)的雞) 第五篇:沒橋沒灣的外婆家(寫于2011-7-27) <font color="#167efb"> “搖呀搖,搖呀搖,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見我咪咪笑,給我糖果給我糕,夸我是個好寶寶?!边@首熟悉的童謠,唱了好多年。盡管,從我們家走到外婆家,沿途沒有一座像樣的橋。<br>后來,我們又唱:“晚風(fēng)輕撫澎湖灣,白浪逐沙灘……”外婆家也沒有多大的灣,只記得路上有一個地名,應(yīng)該叫做“流水灣”的,卻被我們嬉皮笑臉地叫成了“牛屎wan”。我們嘴里讀出的這個“wan”,是家鄉(xiāng)話“掛”的意思,那意境,差點把滿路途的美麗風(fēng)景給糟蹋了。<br> 沒橋沒灣的外婆家,位于田頭鎮(zhèn)白沙村下松山自然村,離我家有20多里吧。那時的交通相當(dāng)不便,基本靠走山路,感覺那是一個相當(dāng)遙遠的地方。<br> 上世紀50年代末,因為父親和母親的傳奇婚姻,長滿松樹的下松山村與隔山隔水的通天村,突然有了緊密的聯(lián)系。此后,這兩個小村莊,也成為我們兄弟姐妹心目中的圣地。<br> 簡短介紹一下父母的婚姻。1958年,父親27歲,身高不足1米6,是一個大齡的、無父無母、無固定職業(yè)的無產(chǎn)流浪者;母親19歲,身高超過1米7,是一個妙齡的、貌美如花、心靈手巧的待嫁姑娘。那些年,父親與小舅舅在一起修建鷹廈鐵路。由于父親對待朋友熱誠大方,舅舅決定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這位給過自己許多幫助的好朋友。他邀請父親去家里做客,對父親說:“如果我妹妹會主動過來接下你的紙傘,說明她對你有意思?!彼麑δ赣H說的是另外一套:“妹妹,明天我修鐵路時最好的朋友會來家里,按照我們的禮節(jié),你要主動去把人家手上的行李接下來?!本瓦@樣,古怪精靈的小舅舅,編導(dǎo)了一出“紙傘訂婚”的好戲,甚至把男女主角都蒙在鼓里。這樁似乎有關(guān)牛屎與鮮花的婚姻,令母親氣憤、難受了許多年。直到我們兄弟姐妹陸續(xù)出世之后,母親才漸漸將一切歸于命運,把所有精力都用于操持家務(wù)養(yǎng)育兒女。<br> 比母親更氣憤、更難受的是外婆。最疼愛的小女兒被稀里糊涂嫁到隔山隔水的通天村,外婆郁悶了一輩子,牽掛了一輩子。<br> 可是,我們這些當(dāng)年的孩童們,當(dāng)然無法理解外婆和母親的心情。每當(dāng)說起去外婆家,我們總是一蹦三尺高。在我們看來,這是一件比跳房子踢毽子捉迷藏等等所有娛樂活動都更重要更有趣的事兒。<br> 出門的日子,一般都在正月。一年忙到頭,到了這時節(jié),一家人終于可以悠閑地去走親戚。正是油菜花開得鮮艷的時候,天上常常有著比油菜花燦爛的陽光。我們穿著暫新的衣裳,帶著在村口小雜貨店買的餅干、桃酥之類點心,行走在前往外婆家的小路上。<br> 小路是從敬老院后門開始的,曲曲折折,雜草叢生。水渠挖出的塘泥,常常堆積在小路上,臟了我們的新鞋??墒?,這些絲毫影響不了我們歡快的心情。<br> 父親總是在前頭開路,時不時點燃一支喇叭筒,讓火光在嘴邊一閃一滅的。隔著遠遠一截的,是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就像母雞帶小雞。姐姐們麻雀般嘰嘰喳喳著一些我永遠也不明白的事情。哥哥有些沉默寡言,埋頭走路。年齡最小的我,經(jīng)歷了背著、坐籮筐、背一陣走一陣的過程,在大伙的鼓勵下,終于也能走完全程了。<br> 走完一段田埂路,開始進入當(dāng)年的馬路。終于不用低頭緊盯腳下,可以騰出眼睛欣賞欣賞沿途的風(fēng)景了。路的四周,不是長滿松樹的紅土山,就是一畦一畦的農(nóng)田。走不了多遠,便能進入一個個小村莊。村子里人聲鼎沸,雞犬相聞,紅紅的春聯(lián),脆脆的鞭炮聲,充滿了陌生而熟悉的氣息。<br> 離外婆家越來越近,母親便活躍起來,她給我們講述著自己“做閨女”的往事。在她的絮叨中,我們記住了“流水灣”、“江背”(家鄉(xiāng)話讀成了扛背,我們都害怕自己的背給神神鬼鬼給“扛”走了)這樣的地名,了解了母親在田頭街上陪著以做衣服為生的外婆生活的情形,明白了大姨生下一窩不聰明的孩子的原因(姨夫是大姨的表弟)。<br> 走過田頭街,我們一般會進大姨家歇息一陣,簡單寒暄幾句,放下一袋點心,便算拜過年了。我最害怕大姨的小兒子“長長”(讀作mang mang,因為他長得很高),記得有一年,趁著母親在和大姨聊天,他突然耍瘋,把我的小臉蛋全抓爛了,差點成為馬蜂窩。此后,我對大姨家有莫名的恐懼。<br>不久,路過一個叫“坪下”的地方,那里住著我的表姑姑。她是父親除了伯父之外唯一的親人,深受我們尊敬。我們家的重大活動,都少不了她的參加。印象最深的是姐姐出嫁,表姑姑又是哭又是唱的,把現(xiàn)場氣氛烘托得熱鬧非凡。照例,我們進去小坐,送禮,繼續(xù)趕路。<br> 不知道走了多遠,依稀感覺小腿肚有些酸脹的時候,開始看見一片果樹,有柚子,有黃花梨,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樹種。這時,有些年紀稍大的老人,便和母親打起了招呼:“三女回來了?剛才還看見你哥在店里喝酒呢?!迸?,原來到了白沙村。<br>往前走,聽著風(fēng)吹油桐樹葉的聲音,便看見一間間土磚房,向我們展示著自己古老的歷史。這里的每一個成年人,都認識父親和母親,他們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眼睛聚集著羨慕,用獨特的禮儀歡迎著我們的到來。有腿腳勤快的村民,早已跑去告訴外婆。小腳外婆三步并作兩步,嘴里念著“三女,三女”,沖過來和我們匯合。<br> 遠遠地,母親已經(jīng)看見了外婆,一聲“媽”還未出口,喉嚨卻噎住了。還在嬉笑著的我,突然看見母親滿臉的淚水,灑落在初春冷冷的風(fēng)中……<br> 唉,沒橋沒灣的外婆家,因為有外婆在,就有了所有的所有,不亞于那些有橋有灣的別的孩子的外婆家。<br> 多年以后,在我處于謀生階段的時候,突然傳來外婆的噩耗。最遺憾的是,我沒有能夠見上她老人家最后一面,辜負了外婆對我多少年的疼愛。<br> 沒有外婆的外婆家,我們依然叫做外婆家??墒牵瑓s很多年沒有去過了。去外婆家的小路,早已變成農(nóng)田和建筑。新修的公路,據(jù)說幾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外婆家。那里,還住著年邁的小舅舅小舅母。今年國慶,真的要邀上兄弟姐妹,一起去看看烙印在童年記憶中的外婆家。<br></font><br> (母親36歲左右,我們家最早的合影) (母親50歲生日合影) (母親70歲生日合影) <p class="ql-block">(母親70歲全家合影)</p> <font color="#167efb"> 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和圖片很多,2009年,我曾經(jīng)編輯過一本《往事》,獻給70大壽的母親,轉(zhuǎn)眼又是15年了。</font><div><font color="#167efb"> 今天是母親的”七七“,暫以這些文字和圖片紀念母親。愿她老人家往生極樂世界,離苦得樂。</font></div> <div><font color="#167efb">陳百強的《念親恩》歌詞摘錄:</font></div><font color="#167efb">長夜空虛使我懷舊事<br>明月朗相對念母親<br>父母親愛心<br>柔善像碧月<br>懷念怎不悲莫禁<br>長夜空虛枕冷夜半泣<br>遙路遠碧海示我心<br>父母親愛心<br>柔善像碧月<br>常在心里問何日報<br>親恩應(yīng)該報<br>應(yīng)該惜取孝道<br>惟獨我離別<br>無法慰親旁<br>輕彈曲韻夢中送</font> <p class="ql-block">(2022年春節(jié),和母親最后一次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