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喜歡桂花，夢想著擁有一大片桂花林，并把房子置于其間，時常地被“香”醒。踐夢之行始于二十年前，其時父母趨老，農(nóng)活漸歇，我就將他們營作的山地及房子四圍的空地全植上桂樹，總計千株。 時間流逝于無感，但樹木卻會記錄?！皹洫q如此”，就是生動明證。二十年并沒有幾彈指，千株桂樹成林，父母同步老去，我的桂花故事，年年演繹，厚實累積。 我所植的多為朱砂桂，樹體高大，枝葉繁茂，一株株像高及十余米的墨綠巨傘，遮天蔽日地撐開著。每值深秋，它們都要異常熱烈地開放一波，一簇簇橙紅色的花球，愣是繁星般的把茂盛的樹冠打扮得金燦燦。散發(fā)的濃郁香氣，把空氣甜透了，呼吸之間，令人迷醉。值此花期，我常擠出時間回家，也有不少客人專程來家里賞桂采桂。 母親就特別注意秋天，注意秋天里的桂花。花芽一分化，幽香一出現(xiàn)，就打電話告訴我，意思是：安排一下回家吧，我和桂花都想你了。果然就盼來我翩然歸家，時而還會攜來賓朋及一番熱鬧?？次覀兞暨B樹下，沉浸芬芳，熱烈驚嘆，母親就與有榮焉地開心暢懷。 我喜歡桂花構(gòu)筑的許多意境，最為沉浸的則是“桂花雨”。我賦予它三層含義：一種是真實的雨與桂花的交織?？从昃€敲在葉片或擊落桂花，聽那妙曼的聲響，感覺每一瞬都是香氣四濺的畫面，極唯美。另一種是落桂如雨。開夠的桂花，搖搖欲墜，每一縷輕風，都會導致它們颯然紛揚。Q實的花珠密集地擊打玉葉，響動一如雨語，特別是在冷清的幽夜，婉約如一曲天籟。 第三種便是“人工雨”。為了收集新鮮的桂花，就在樹下鋪一張彩虹布，用長竹竿敲打樹冠，花雨簌簌而落，披頭蓋臉，一下子就鋪出一片橙紅。母親先在一邊看我鬧騰，慢慢就加進來了，把桂花聚攏，一捧一捧地裝進保鮮袋里。媽媽的名字就叫“桂英”呢！ 某些年我太忙，就連桂花也“喊”不了我回家。母親便會失望，其程度總與花開的熱切，花落的霎然成正比。眼瞅著桂樹轉(zhuǎn)色，眼瞅著金粉紛揚，眼瞅著花期流逝，眼瞅著凝香凋散，我猶遲遲不歸。她就一邊黯然，一邊為我采收桂花。 她不懂桂花茶是用鮮花窨薰傳香，而以為是直接把干燥后的桂花拿來泡茶。她總是把桂花晾曬到毫無水份，香氣早就流失殆盡，泡出的茶水唯余苦澀。但見及母親曬的一大袋細細密密，數(shù)以萬計的干桂花，我總能深切地體會到她無限的慈愛與寵溺。 桂花樹持續(xù)成長，就成了擠占空間，遮蔽陽光的樹林了。特別是種在房前屋側(cè)的，已然大面積地擋截著陽光與視野，父母開始嫌堵。我曾想過把它們砍掉，卻難以下手。直至母親病重，免疫低下，渾身過敏，她說是不是桂樹太近，招了蟲子，帶來了毒素？ 我終于決心動桂花了。未及實行，母親就離開了。這些桂樹，變成了扎在心中的刺。今年夏天，我將房子附近的桂樹全移到山上，把陽光與通透都還給了房子，可惜母親沒來得及看到。 國慶時節(jié)，桂花盛開。我在老家呆了數(shù)日，日納其馨，夜聞其曲，又回到了沉浸花香的氛圍里，但眼前總浮現(xiàn)母親陪我收集鮮花，或孤自采集晾曬的情景?；ㄖ橐廊簧成秤曷?，香氣依然無盡彌漫，卻在我心中構(gòu)成一場不一樣的雨——每一點滴，都是對母親的深深思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