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癡人說“夢”</p><p class="ql-block"> “夢”字的甲骨文由象形的床、眼和人構成,即人上床閉目入夢。《說文解字》道:“夢,不明也。”惟其“不明也”,所以需要人解釋,最初應該是占夢?!兑葜軙こ体弧菲d:“大姒夢見商之庭產(chǎn)棘,……文王乃召太子發(fā)占之于明堂。”帝王有專職官員“占”,小民便求“占”?!对娊?jīng)?小雅?無羊》“牧人乃夢,眾維魚矣!旐佳鴆矣!大人占之……”。到后來占夢融通為解夢,軍師術士乃至算命先生都有解夢的本事,學問和門道都多。小時候記得一句戲詞,“昨夜晚得龍兆先生圓就,他叫孤訪賢臣駕游蘇州”,說的應該是國師解夢;至于擺攤問卦的先生,解夢則是重要的斂財手段。其實,解夢工作西方很早也在做,《圣經(jīng)》中就有約瑟夫替法老解夢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相較于解夢,寫夢者的發(fā)揮空間更大。就說帶“夢”的成語,應該不勝枚舉;其中有故事的如江淹夢筆羅含夢鳥莊周夢蝶飛熊入夢南柯一夢等也不鮮見。夢更是詩詞中的常客,夢里情天恨海,夢里氣象萬千。臨川“四夢”是古代戲曲中“夢”之經(jīng)典;至于“紅樓一夢”,那是小說中別樣的夢,另說。倒是明代小說《警世陰陽夢》,通過夢境來警世勸善,可謂用心良苦。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通過回憶和夢境展開敘事,用意識流的手法,是二十世紀初的作品了。因為意識流、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手法的加持,中外文學作品中“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情形更斑斕,“不明也”味道重,難讀,也難懂。</p><p class="ql-block"> 有樁事值得說道一下。美國小說《麥迪遜之橋》(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中文譯者名之為《廊橋遺夢》,“著我之色彩”,信且雅。后改編成電影,國內(nèi)還管叫《廊橋遺夢》,紅極一時。</p> <p class="ql-block"> 在西方,亞里士多德是最早把夢納入心理學研究的人之一,他打破了自然和做夢之間的聯(lián)系,認為做夢和人的身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這一點我有體驗,手不在意捂著胸口睡覺就常做惡夢。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學的代表人物,他認為夢是清醒生活的延續(xù),是愿望的偽裝達成。也太逗,他把夢境呈現(xiàn)和性力(Libido)綁定,引來不少質疑。</p><p class="ql-block"> 《慎子?逸文》“晝無事者夜不夢”,就是后來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多少與“夢是清醒生活的延續(xù)”有相似之處。然而我們古代先人多數(shù)則認為夢是神靈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梁;換言之,神靈對人(夢者)的告喻是通過夢來完成的,所謂托夢、夢兆皆源于此。</p><p class="ql-block"> 不過是我們的神靈幽默且內(nèi)斂,有話不直說,大抵都假借物、物象或事打些啞謎給人猜。解夢者像是接受了神靈的耳語,認定夢境和告喻的內(nèi)容邏輯上存在隱喻或象征的關聯(lián),解夢緣此色彩繽紛。如上文《詩經(jīng)?小雅?無羊》,牧人夢見蝗蟲化魚、龜蛇變鷹,“大人”占夢就認為都是吉兆,分別象征來年豐收和家庭添人丁。</p><p class="ql-block"> 想起了京劇《刺王僚》中的一段唱詞:</p><p class="ql-block"> 孤昨晚一夢真少有,</p><p class="ql-block"> 孤王我坐至在打魚一小舟,</p><p class="ql-block"> 見那一尾魚兒在那水上走,</p><p class="ql-block"> 口吐著寒光照孤的雙眸。</p><p class="ql-block"> 冷氣吹的難禁受,</p><p class="ql-block"> 高叫聲漁人快把船來收。</p><p class="ql-block"> 只嚇孤王我就高聲吼,</p><p class="ql-block"> 回頭來又不見那打魚的一個小舟。</p><p class="ql-block"> 醒來不覺三更后,渾身上下冷汗流。</p><p class="ql-block"> 這樣的機關孤解也解不透,御弟與孤解根由。</p><p class="ql-block"> 看來神靈是在通過夢境告喻姬僚將有殺身之禍。具有戲劇性和諷刺意味的是,姬僚對夢境“解也解不透”便讓“御弟與孤解根由”,殊不知“御弟”乃設計刺殺他的禍首。神靈有話不直說,且對禍首乃身邊親人這最要緊的信息在夢境中缺乏必要鋪排,一樁好事做了小半截,開姬僚一個殺身的玩笑,豈不叫人啼笑皆非。</p><p class="ql-block"> 還有個真實的笑話。灣子里有不甚勤勞的父子,一日父得夢,說是有兩只沒雞子(一種出沒湖塘體量不大的水鳥)歇在自家臺坡上。兒子解夢說,沒雞子長呆在水里,它都歇在臺坡上了,是今年要淹水的兆頭。本來不甚勤快的父子倆很快達成共識,不白費力氣種田了。人家耕田播種插秧的時候,他倆歇在臺坡上,還暗地里笑話人家憨。老天爺也會開玩笑,那年偏偏風調(diào)雨順,年底人家喜慶有余,父子倆缺衣少食呆在家里怕露面。有人笑話說,夢真靈驗那,他父子不就是歇在臺坡上的兩只沒雞子么。</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我常作內(nèi)容大體相同的夢:時候不早了,汽車(輪船)不來了,而步行是絕對趕不回去的,因為路還遠。或者是走岔了路,再回到原路上前行,太陽快要落山了。一言以蔽之,日已暮而途尚遠。醒來很是惘然悵然。</p><p class="ql-block"> 原來我生活中確實有過這種情形。那年我從峰口回家,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仗著有輛自行車,估計問題不大。誰料車還沒有騎到白廟,鏈條斷了,苦于沿途沒有修車的,只好推著車走。由假于物到役于物的沮喪和無奈還來不及彌漫,眼見得紅日加速墜落在西山后,而離家還遠著呢。那幾年有外省人士流竄到我地,時常干些剪徑的勾當,借我膽子也不敢摸黑趕路,只好在楊峰借宿?!找涯憾旧羞h的無奈,讓我耿耿于懷。</p><p class="ql-block"> 一生碌碌,老了老了怎么漸漸覺得尚有不少事未竟愿未了,欲有所為,但力不逮,未免惘然悵然。偶翻《周公解夢》,不禁豁然。原來多少年前神靈就反復托夢,告喻我此生會有“日已暮而途尚遠”之憾。果然。怨我愚鈍,悟不出夢中要義;設若當時找一位解夢圣手指點一二,今朝復如何。一笑。</p><p class="ql-block"> 2024、11、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