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暑假的毛豆豆決定報名學車。</p><p class="ql-block"> 地鐵門口校車接送，很方便。小型二十幾座，土黃車一到，奧體中心站口，小年輕蜂涌，毛豆豆最后一個上來，竟像專門預留，五分鐘便到藍天駕校。</p><p class="ql-block"> 掃描探溫過崗，順帶一問：哪位教練？</p><p class="ql-block"> 報上姓，人已進大門。教練頭晚有訓，聲音一聽，毛豆豆便知是個人到中年的，訓令口吻，每一句話都有一絲忍耐，沒有一定時間的磨礪不會如此。</p><p class="ql-block"> 毛豆豆遵照指令，八點半來到智能訓練大廳。電話接通，毛豆豆從左側(cè)鐵欄門進去，往里，拱橋右邊場地。握手機走向他指引的方向，寬大場地白線條縱橫。統(tǒng)一乳白色轎車，車頂灰色棚蓋，機翼似的，車頭車門兩邊兩個大大的藍字：教練。</p><p class="ql-block"> 后備箱左側(cè)是一些紅筆號碼，車頭左右兩邊小藍字投訴電話12328，下方紅楷編號，如自動04，綜合37，智能58。黃色車牌下一行藍體大字：注意車距。</p><p class="ql-block"> 車已在水泥區(qū)間蟻行，好慢。練車的也趕早。教練氣宇軒昂，高大俊健，身姿挺拔，手握一玻璃杯，杯中茶葉滿占三分之二。兩人一車，與毛豆豆同組的是一個小巧女，看不見頭發(fā)，黑陽帽把自己包裹的很好。兩天沒有取下過。小鼻子小臉，淺藍色運動衫。</p><p class="ql-block"> 毛豆豆一上來就是練倒車。</p><p class="ql-block"> “要慢。中間不能停?！?lt;/p><p class="ql-block"> 初踏，她的力度不能平穩(wěn)均速，三十分鐘后便是停車進庫。毛豆豆手握方向盤，沒有太感覺害怕，反而還有點亢奮。</p><p class="ql-block"> 兩天的先左進后右進。教練坐在右邊，聲音洪亮操控中，什么才叫嚴師出高徒，身為師者的毛豆豆已很久沒有感同身受。</p><p class="ql-block"> 剎得這么重，你這是要拆我的車！</p><p class="ql-block"> 彈鋼琴哪，踩踩停停。 </p><p class="ql-block"> 全國剎車最爛的！</p><p class="ql-block"> 掛空檔，前進檔！</p><p class="ql-block"> 倒哇，走哇！</p><p class="ql-block"> 回車，左轉(zhuǎn)九十度！</p><p class="ql-block"> 不要停，向右回呀！</p><p class="ql-block"> 看見嗎，這條線平肩就左轉(zhuǎn)一圈九十度！</p><p class="ql-block"> 根本沒打死，看這個手亂得！</p><p class="ql-block"> 沒打死，還撒謊！</p><p class="ql-block"> 你的手呢，沒勁哪，把緊，偏什么偏！</p><p class="ql-block"> 回正！</p><p class="ql-block"> 左邊是回不動的，你問那邊回！</p><p class="ql-block"> 還怕你練喐，再練也沒用！</p><p class="ql-block"> 你學過打下來的吧！</p><p class="ql-block"> 每句最后的詞都是重錘，敲打在毛豆豆的腦殼上，他似乎憋壞了不泄不噴不吐不快，沖口而出，扔石頭一樣，一扔一個準，猛烈一甩，咚咚著地，毛豆豆被硌的滿頭腫包。</p><p class="ql-block"> 兩節(jié)課下來，小女子叫渴，校門口兩瓶礦泉水和一瓶罐裝飲料，似乎紅牛或者別的，反正毛豆豆沒有看清。專為教練的，教練不接，他端起自己滿是黃垢的茶杯。</p><p class="ql-block"> 練完，毛豆豆全身水里撈出來，不知天太熱，還是太緊張，她好久都沒有當過學生了。唉，原來學生真不是人當?shù)摹?lt;/p> <p class="ql-block"> 地鐵口，全身已經(jīng)散架。</p><p class="ql-block"> 毛豆豆的前面一位老婦拎著一袋沉重移入安檢口，“戴口罩！”提示不斷重復，老婦掃碼測溫，從機上拖下沉袋，被藍口罩堵住去路：您的口罩！戴上口罩！</p><p class="ql-block"> 袋放地，衣包翻找：“忘帶了。哪里有口罩買？”</p><p class="ql-block"> “那邊！”藍罩制服朝另一頭的正東方向指了指。老嫗拎起沉重，走幾步，停下：“可以放一下嗎？”</p><p class="ql-block"> “不行！”</p><p class="ql-block"> “我只放一下，馬上就來?！?lt;/p><p class="ql-block"> “還是帶走，我們不負責！”</p><p class="ql-block"> “不要負責的，就放一下！”</p><p class="ql-block"> “不行！拎走！別堵路，讓后面人進！”高大金剛橫亙前面。</p><p class="ql-block"> “有人性沒有！”婦人突然激動。</p><p class="ql-block"> “這是規(guī)定，也是為你好！”</p><p class="ql-block"> “異化的機器！”</p><p class="ql-block"> “怎么罵人！我們?yōu)槟愫?！?lt;/p><p class="ql-block"> 毛豆豆正在觀賞，邊上伸一瓶礦泉水。</p><p class="ql-block"> “姐，跟你說個事，我看見中午練車的學生妹拎了一袋飲料給老師，我們是不是也要表示表示？”跟在后面的小學妹突然插上來一句。毛豆豆面前的老嫗不見了。一聲哭叫又轉(zhuǎn)起毛豆豆的頭向后望。</p><p class="ql-block"> “快喝一口，快，讓叔叔阿姨好檢查！”</p><p class="ql-block"> “不喝行嘛？”</p><p class="ql-block"> “不行！快點！”</p><p class="ql-block"> “不想喝?！?lt;/p><p class="ql-block"> “三一一二一一一！ ”</p><p class="ql-block"> “就不喝！”</p><p class="ql-block"> “你就呆這，我不等！”</p><p class="ql-block"> “就不喝！就不喝！”</p><p class="ql-block"> “走一邊去！別妨礙人！”</p><p class="ql-block"> “嗚嗚嗚，我不要喝，我不想喝！”</p><p class="ql-block"> “那你呆著！我走！”</p><p class="ql-block"> “媽媽！等等我！”</p><p class="ql-block"> “誰是你媽媽！”</p><p class="ql-block"> “我喝了！我喝了還不行嘛！”</p><p class="ql-block"> “不做你媽媽！不要你跟！”</p><p class="ql-block"> “不要嘛！不要嘛！”</p><p class="ql-block"> “那就表現(xiàn)好一點！”</p><p class="ql-block"> “不要！媽媽！”</p><p class="ql-block"> “我又不想做你媽媽！”</p><p class="ql-block"> “不要嘛！不要嘛！”</p><p class="ql-block"> “還在我面前耍無賴！”</p><p class="ql-block"> 好厲殺的小妮子。毛豆豆想起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一次這么敖烈過。</p> <p class="ql-block"> “幾天一直睡不好。我都沒信心，一直想要不要放棄！”小學妹與小妮子形成鮮明比對。人無可比性！</p><p class="ql-block"> “你進庫蠻好，又沒壓線。沒事的。”毛豆豆還是不想破例，她在鼓勵她也在暗暗給自己加勁，“只要沒有壓線，就是成功。你行的!”</p><p class="ql-block"> 沒信心的學生必須打氣，教練都有自己一套，毛豆豆也不是吃素的。她雖然對教練的做法幾次想頂過去，還是忍住。自己對學生不會如此暴虐擊打，但也不見得就好。只有脆弱會垮塌在語言的暴力下。然而，不同的是學情不一樣，初中生都是未成年，而他的學生不是。這么一想，毛豆豆又理解了教練。</p><p class="ql-block"> “你不適合學車！”</p><p class="ql-block"> “教不會了。硬石一塊！”</p><p class="ql-block"> “就那塊新舊交界處，對準來，看清楚！說幾遍了，還不明白！”教練又吼，在車上用紫外線掃著車外的黑白標志：“還沒認清！”</p><p class="ql-block"> “砰！”跳起身，教練沖到車外，用腳踢著標志線讓她們也出來：“看清楚！看清楚啰！”</p><p class="ql-block"> “記?。∧X子是要記事的！真一個懵！”</p><p class="ql-block"> “教不了！老于，你來試試！”</p><p class="ql-block"> “這個樹洞，停準啰！看仔細，記住啰！你這樣不要考就死！”</p><p class="ql-block"> “拿了煙，關(guān)系好點說不定他還會讓你多練練”。毛豆豆的心里不斷冒出這個念頭。教練的老爺子去世的不是時候。毛豆豆又覺得慶幸，因禍得福，她和小學妹一齊歸并給了小隊長。六人一車，每人兩趟一輪。</p><p class="ql-block"> 隊長的頭型有特色，像立起的冬瓜，瓜頭一圈表皮，頂蓋覆一抹煙灰，很短，很有型，像一個心，心尖對準鼻梁，很黑，說話帶笑，語氣平緩。</p><p class="ql-block"> “隊長，可以到模擬場去練一下嗎？”毛豆豆覺得光禁一個區(qū)里練效率不是很大，想到實習場地練練。</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可以，沒人看不行，我一人兩部車，走不了。等下周吧，等你們教練回來，我不給他新任務，就帶你們練一星期。總可以吧？”</p><p class="ql-block"> “這個點不是看到就打方向，要過一個拳頭，再打死來，打方向要快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lt;/p><p class="ql-block"> “你停一下，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保持勻速，這樣練穩(wěn)來，不急，多練練?！?lt;/p><p class="ql-block"> “你已到圈了，下來啦！”</p><p class="ql-block"> 靜場爆出一聲，聲音沒有落地，白色身影沖向行進著的自動08練車，白衣白帽緊拉車門，毛豆豆被拉停。</p><p class="ql-block"> “只練一圈就走，不到三分鐘！”毛豆豆還想通融。</p><p class="ql-block"> “這是違規(guī)，沒有你這樣的，下來！下來！”白衣女不吃這一套。</p><p class="ql-block"> “就只左邊倒車，讓我倒完，就一下？”毛豆豆堅持。</p><p class="ql-block"> “不行不行！我也有急事，下來！下來！”強勢女揪住車門不讓毛豆豆發(fā)動。</p><p class="ql-block"> 車門拉開，毛豆豆悻悻，邊走邊想何為悍婦一枚，不學車真不知道，這世界無奇不有啊，且俗子常挾潔癖以凌人。毛豆豆輕輕笑。</p> <p class="ql-block"> 開考，進場。</p><p class="ql-block"> 一介男生，科二的32號車門不肯進。</p><p class="ql-block"> “不行，不行，考不了！”聲音全抖，渾身彈琵琶。毛豆豆也雙手禁不住直抖。</p><p class="ql-block"> “深呼吸！沒事的，你這么高個兒，怕什么！”毛豆豆用上自我暗示的法定。</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行，腦子里空了！不考了！不考了！”黑衣紅褲運動短裝直嚷。毛豆豆也手腳不聽使喚。</p><p class="ql-block"> “你練得不錯！一定行，再來，深呼吸！”毛豆豆再吸一口氣，對著自己鼓勁。</p><p class="ql-block"> “這么沒卵用！”男生鼓起腮幫，掄起一拳朝自己的臉上猛擂幾下，毛豆豆的臉都開始感覺了疼痛，卻爽。</p><p class="ql-block"> “嘿，真神！”連心態(tài)也會傳染？毛豆豆感到不可思議。真有神助，毛豆豆一把而過。最后登記時，她又看見男生。男生咧咧嘴，朝毛豆豆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科目三容易，考前六步再一次背一遍！別忘打車門先插好全帶，一定要檢查插宵！”叮囑的聲音還在，人已經(jīng)走遠。等一個上午終于坐上車，三人一車第一個考，毛豆豆暗自慶幸，這是最好的安排啊，陪坐車上的主考官心態(tài)不好制控。</p><p class="ql-block"> 車啟。向考場。一路順利，陽光不太，一點也不刺眼。</p><p class="ql-block"> “我過了，我過了！”又是向前發(fā)抖的那一個男生！</p><p class="ql-block"> 還會有第三次范進中舉嗎？科目四該不會又碰上吧？當然，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跡，除非小說里吧，毛豆豆想。</p><p class="ql-block"> “大膽一點，再大膽一點，你才能看到一些真正書本上看不到的東西，而不是別人告訴你的?！彼肫鹆俗约簩W生常話的一句話，抿嘴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