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入獄服刑后給這些老人剃了胡子頭發(fā)，換上新衣洗干凈了臉，如幻術師用幻術創(chuàng)造出的新人物那樣，頓時整個人變了，個個看上去年輕幾十歲，精神煥發(fā)，有型有樣，每天按作息時間行動，平生第一次過上有規(guī)律的日子，出早操走正步口號震天響。</p><p class="ql-block">沒牙的人平時比別人難看幾百倍，一旦咧嘴笑，又好看幾百倍，這些老人最讓其他犯人看不慣的是領導講話還沒完，他們就使勁拍手，而且頭轉來轉去，咧著嘴笑，好像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而且只要和領導說話，都先喊報告領導，這樣，這幾個人很快獲得監(jiān)獄長和獄警的一致正面看法，不僅他們這樣，而且他們還對其他犯人也嚴格要求，好像不知道自己也是被改造對象，把自己當成了改造別人的，看到哪個犯人帽子沒戴正，他們就過去給糾正，而且不止是糾正，還亂扣帽子，說你帽子不戴正表明你心里有抵觸情緒，情緒不正你行為就不可能正，開始時幾個脾氣倔的犯人真想給一指頭戳死，牙都長了好幾丈，忍著忍著也就過來了。有天，有個犯人實在看不過眼，就說這不是多么光榮的地方，沒想到這幾個人說正因為這不是光榮地方，我們要想辦法讓自己變光榮。最離譜的是他們不僅指正犯人，有一天他們竟然還給監(jiān)獄長挑刺。</p><p class="ql-block">這天，監(jiān)獄長和指導員以及其他獄警正站在一起觀看犯人們列隊通過，這也是這幾個老人出的主意被采納。這幾個老人建議，每個星期周末下午讓全部犯人都走正步喊口號走幾圈，讓領導觀看，如檢閱部隊那樣，高興高興。開始時，別的犯人認為這簡直是無事找事，增加負擔，不過可以省去半天勞動，也就接受了，慢慢地他們竟然挺喜歡了。每個人哪怕心里再陰暗的重罪犯，心靈窗戶一旦能進去一縷陽光，里面就會慢慢被全部照亮。</p><p class="ql-block">在這幾個老人一驚一乍，幾歲孩童那樣的帶動下，監(jiān)獄里的氛圍竟然發(fā)生了變化，比嚴厲管教效果好，如多年凍土在春風里解開那樣，拿監(jiān)獄長的話說，這個陰暗的角落進來了陽光，惡魔們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市電視臺后來為此做過一個正能量典型專題，標題是“改造有方頑石開，監(jiān)獄成了歡樂地”。犯人們看到后更受鼓勵，不僅接受了這幾個人的所作所為，還主動靠近他們，向他們學習，不知不覺中抵觸情緒沒了，主動積極成了主要氛圍，之前被排斥的走正步喊報告領導這些事漸漸被認可而且都想走好喊出精神。</p><p class="ql-block">之前，監(jiān)獄長給同事明著說如果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得養(yǎng)活，誰愿意來這種地方上班，誰愿意成天和魔打交道？現(xiàn)在他竟然自己也喜歡這個地方了，感覺時間過得快了很多，大變化和這幾個人分不開。監(jiān)獄長正在考慮給幾個人記功一次，但是這天發(fā)生的事讓監(jiān)獄長很難堪。正在準備檢閱隊列時，這幾個老人突然一起正步走到他跟前，說報告領導，既然公家給你發(fā)了制服，你就要全部武裝到位，不要外邊穿制服，里面光身子，監(jiān)獄長一愣，臉有點沉不住的感覺，心想你們竟然還管起我來了，他真想把這幾個老東西給教訓一頓，不過一則周圍有同事，而且因為他沒穿襯衣發(fā)生過一次大事件，就冷靜下來了。</p><p class="ql-block">那是去年省廳政治部來監(jiān)獄調研，本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都很滿意，只在快結束時發(fā)生了逆轉，突然省廳的人和市局的人臉色陰沉下來，二話沒說，大步跨向大門，市局的人給縣司法局長說你看你的人，啥作風？等省廳和市局的人出門后，縣司法局長轉過身來指著監(jiān)獄長的鼻子問公家給你沒配發(fā)襯衣嗎？監(jiān)獄長好像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穿襯衣，用手摸了一把脖子口，這動作才激起司法局長的大火。</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要是我今天佩槍，如果放到年輕時的火爆脾氣，我今天就把你當場結果在這了我就地自首倒方便，免得浪費國家資源，你啊你啊，你讓這個光榮的系統(tǒng)形象打了大折扣！”</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低垂著眼，一聲沒吭。</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你把那不花錢的煙當便宜抽，你遲早被煙抽死，你死后我會讓法醫(yī)劃開來仔細翻，一旦肺上有事，我不會給你報烈士，家屬休想享受待遇，你也休想上萬壽山（縣里安葬級別領導和烈士的地方）。”</p><p class="ql-block">看到監(jiān)獄長還是那肉肉的樣子，司法局長氣得完全失去了理智。</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只要我在這個位上一天，你們這個所謂的單位別想先進！”撂完話，幾步跨出大門上車走了。</p><p class="ql-block">聽到這話，被叫過來參加活動的看守所那幾個領導一同大聲咳了一聲，這比在臉上抽一巴掌都疼，監(jiān)獄長無地自容，想鉆進地里。</p><p class="ql-block">這個監(jiān)獄長從各方面來說都不錯，是個好人，脾氣好，對下屬好，特別是主動給自己經(jīng)常安排值夜班，更是獲得大家高度認可，因為這種地方白天上班都不怎么陽光，夜里更滲人，都不愛值夜班，另外，他對犯人們并不是那么嚴厲緊盯，反而沒出過打架越獄等嚴重犯規(guī)大事故。但是他有個缺點，估計他父母把他再生一遍都改不了，就是人邋遢。假如不是那身警服罩著，估計邋遢得如叫花子，雖然是中國人，一頭紅乎乎的卷發(fā)比羊毛還密，他自己的手指都難塞進去，而且他還不愛理發(fā)，也不怎么梳理，不戴警帽時，頭就好像是顆刺篷子，戴大蓋帽呢，把亂發(fā)從周圍塞進去，帽子頂?shù)酶吒叩?，如黑貓警長那樣，好像沒戴在頭上綁在上面。按理說，監(jiān)獄里有給犯人理發(fā)的地方，他理發(fā)不要錢，也不費事，就算回家了理個發(fā)，也花不了幾個錢，可是他就是那樣，害怕理發(fā)的孩子那樣，經(jīng)?？吹筋^發(fā)幾乎蓋住耳朵，頭看著頭好像古希臘人的雕像。另外一個特點是兩顆門牙大而翹，除非他有意繃著嘴蓋住，自然狀態(tài)下那兩顆牙好像不受管那樣，露在外邊，像動畫片里兔子的那樣，很夸張，而且因為抽煙厲害，兩顆牙變成了紅瑪瑙色，紅里透黃。監(jiān)獄長不喝酒，就是能抽煙，那些家境好的犯人給管足了軟中華，他不接收犯人整條的煙，那涉嫌受賄，也不接受整包煙，免得瓜田李下，但是拆了包的一支支香煙清清白白，里面不可能塞黃金白銀或歐元美金，沒違背任何規(guī)定。他辦公桌上有三個大碟子，上面那些犯人用中華給壘成高高的金字塔，好像供桌上的祭品那樣，抽下去幾根立馬補全，而且其他人也可以抽，坦坦蕩蕩。不過因為抽煙確實太多，牙齒就成了那顏色，那天被司法局長看到后更火冒三丈。</p><p class="ql-block">按說如果司法局長對監(jiān)獄長這么不滿，他可以把他換掉或者趕走，可是，事情并沒那么簡單，特別是監(jiān)獄長，司法系統(tǒng)算含金量大的部門，其中各個基層單位的頭頭更是肥缺位，雖然級別很低，油水比高位上的一點不差，都是擠破頭要鉆的熾熱門，能上到那位甚至呆幾年，并不簡單，里面肯定有外人看不到的道道，就如同露出地表的一條須根，它很可能一直接到地下深處的某條大主根，很少人能摸清其中道道，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直接上級要換掉或者趕走自己的下屬，絕非易事，有時費盡勁搞了一場，把下屬沒搞倒，自己倒被撂翻，這情況很常見，所以大家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差不多就行了。盡管如此，司法局長畢竟是自己頂頭上司，監(jiān)獄長還是有所顧忌，進量討其歡心。</p><p class="ql-block">想到這，監(jiān)獄長馬上強忍著托出笑容，做出虛懷若谷的樣子。</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歡迎你們也對我提看法，我們每個人都要維護這個光榮系統(tǒng)的美好形象！”</p><p class="ql-block">這幾個人：“報告領導，對，每個人都要珍惜當下！”</p><p class="ql-block">獄警們都不說話，好像在無聲支持這幾個老人指責監(jiān)獄長。這樣，監(jiān)獄長說我馬上采取行動，說完就去辦公室里穿好襯衣，打好領帶，戴上大蓋帽，頭發(fā)從四面八方往上一撩塞進去，走了出來。</p><p class="ql-block">成大事往往靠巧合，沒料到監(jiān)獄長剛把衣戴弄工整出來沒站多久，門口就報告說司法局領導來調研，這簡直是天意，前后沒半個鐘。</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趕緊跑到大門口去迎接司法局長一行，司法局長一看到監(jiān)獄長穿著工整，幾年來第一次見他這樣，看來他去年的批評管用了，心情好了一些，說看來你也能改，這就好。</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把司法局長一行領到后院里，看到這么多犯人都走著正步，喊著一二一，一二三三四，聲音洪亮，步伐整齊有型，像回事，好像列隊行進的部隊那樣，有陣勢，有力量，司法局長心情完全好了，說：“嗯！不錯不錯，進步很大，今年的先進我會認真考慮，我可以檢閱檢閱他們?！?lt;/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第一次被司法局長表揚，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安排拉出來幾張桌子弄主席臺，跑到隊伍那邊安排如何列隊走過主席臺，如何喊口號，因為監(jiān)獄里肯定不能對著囚犯喊同志們好，犯人也不能喊為人民服務，大家急中生智，就讓司法局長喊：啊啊啊好！犯人回喊：首長好！司法局長喊：啊啊啊進步了，犯人回喊：首長更（大）進步！</p><p class="ql-block">很快準備完備，檢閱開始，這幾個老人領著犯人們正步經(jīng)過檢閱臺，臺上司法局長站在最前排中間，盡力挺起肚皮面情很慈祥地向隊伍揮手，其他人沒揮手，都合著節(jié)奏雙手打拍子，都面目很和藹慈祥。</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啊啊啊好！”</p><p class="ql-block">犯人隊伍：“首長好！”</p><p class="ql-block">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p><p class="ql-block">一二一……一二三三四……</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呃呃呃好！”</p><p class="ql-block">犯人隊伍：“首……長好！”</p><p class="ql-block">一二一……三三四……二一三四……</p><p class="ql-block">過程非常順利，默契，全部隊伍走過，可以說效果完美。因為很完美，大家感覺太快，不到半小時，都沒喊幾聲口號，不很過癮。</p><p class="ql-block">沒想到這時，看到那幾個老人排隊抬頭昂胸提雙手跑步到主席臺前立正站好。</p><p class="ql-block">這幾個老人：“報告領導，為了讓你們過夠癮心情好，我們能不能多轉幾圈？”</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聽到后特別高興，趕忙說：“好好好，謝謝你們理解！”</p><p class="ql-block">這樣，隊伍在那幾個老人帶領下反復在主席臺前經(jīng)過。</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哦……哦哦哦！”</p><p class="ql-block">隊伍：“首……長好！”</p><p class="ql-block">二三四一……一二一……</p><p class="ql-block">二一三四……一二一……一二一……</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喔喔喔……吼！”</p><p class="ql-block">隊伍：“首……長好！”</p><p class="ql-block">三二一……三二一……四三二一三二一……</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咯咯咯進步了！”</p><p class="ql-block">隊伍：“首長更進步！”</p><p class="ql-block">三四二一……三四二一……一二一</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喔嗚喔進步了！”</p><p class="ql-block">隊伍：“領導大進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檢閱持續(xù)了接近兩個小時，雙方很默契，好像之前訓練過很久那樣，反復轉圈，反復呼應，反復一致，反復完美。</p><p class="ql-block">看到司法局長第一次這么滿意心情好，監(jiān)獄長順便給夸了幾句那幾個老人。</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我建議給他們獎勵記功一次！”</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長：“遵命！”</p><p class="ql-block">司法局長說我可以給他們現(xiàn)在親自頒獎，監(jiān)獄長問辦公室主任有沒有獎狀，辦公室主任說有很多封皮，都沒芯，監(jiān)獄長給司法局長說只有封面，沒芯，司法局長說可以先頒發(fā)封面舉行儀式，芯下來再寫再蓋章再入檔。</p><p class="ql-block">這樣，馬上又舉行頒獎記功儀式，被表彰人很多，其他犯人這下嘗到了甜頭，心里越認可和喜歡這幾個老人的做法。頒獎時，現(xiàn)場掌聲雷動，司法局長表揚監(jiān)獄在管理方面取得了不平凡成就，也表揚各名犯人的大進步，說這樣下去，相信每個人都能提早回家。</p><p class="ql-block">領獎時，這幾個老人帶動下，全部人員都給司法局長敬禮，而且從臺上下來時，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學過首歌，竟然一同高唱起來：</p><p class="ql-block">愉快的歌聲滿天飛</p><p class="ql-block">歌聲飛到北京去</p><p class="ql-block">毛主席聽了心歡喜</p><p class="ql-block">夸咱們歌兒唱的好</p><p class="ql-block">夸咱們槍法數(shù)第一</p><p class="ql-block">mi suo la mi suo</p><p class="ql-block">la suo mi duo re</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一二三……四</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這樣一來，司法局長簡直高興得不得了，當著大家包括犯人們的面說今年的先進我會積極考慮你們單位，好嗎？</p><p class="ql-block">獄警們都整衣立正敬禮，異口同聲喊：感謝領導關懷！</p><p class="ql-block">看到這場景，聽到這話，看守所被叫過來參加活動的幾個領導臉刷一下，如突然落上了一層霜，蒼白了無表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