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想起苦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呂濤</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用心調(diào)了一盤朋友寄來的袋裝苦菜佐飯，廠家說是野生的，可是沒有一點鮮味，口感發(fā)柴，味同嚼蠟，勉強就完。時令已經(jīng)過了立春，突然生發(fā)出讓春天加快腳步，屆時回老家到山野里尋苦菜嘗嘗鮮的口腹之欲來。</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老家，有太多的物事叫人留戀。這種心事，越老越多，可惜時光不可倒流，老家反而變成了詩和遠方，眼前的茍且卻是幾十年苦苦奮斗的結(jié)果，世事難料，本末顛倒，不禁叫人失笑。</p><p class="ql-block"> 陜北春夏之交，農(nóng)村荒地和莊稼地邊畔上開著的野花最是漂亮。細碎，靈動，自然，親和。多數(shù)野花都有莊稼人給它起的乳名，一代人一代人就這樣叫下來了，有的因形狀，有的為顏色，有的從味道，有的名字莫名其妙。至于學(xué)名，誰也不去深究。自己的孩子叫個貓貓狗狗，只要自己心里覺得可親就行。莊稼人忙碌，無心去用心欣賞野花野草，熟視無睹，野花也就任性散漫得開。不像城市的花圃，專門有人營務(wù)，也專門有人去觀賞。野花自己遵循節(jié)令依次打苞，布葉，開花，結(jié)籽，枯萎，多數(shù)也會成為禽畜的飼草和口糧。莊稼人的孩子多，豬羊雞狗，鋤犁镢棒，拉磨的驢，逼鼠的貓，送糞的架子車，壓面的饸絡(luò)床，等等都是，格外愛護珍惜。可莊稼永遠是他們心中的長子，是無可替代的貴氣氣。野花野草呢，可親可憎，可近可疏，可有可無，這種關(guān)系和感情，一時半會說不清，倒是：苦菜小蒜甜苣馬奶奶麻麻根可以入口嘗鮮，打碗碗花雞秧子狗尾巴草莠子可以喂羊喂驢，灰條被撂進豬食槽，茵陳野扁豆蒲公英胖娃娃草菟絲子草據(jù)說可以入藥，尖草蘆草黃蒿沙蓬刺尖苗頑劣難除。</p><p class="ql-block"> 莊稼人對苦菜的感情最深厚?？嗖烁钅秃?，生命力極強，拔不盡，吃不完，是跌下年饉度饑荒的救命草，是蔬菜匱乏作替補的綠色菜。老家人一般不說拔苦菜或者挖苦菜，經(jīng)常說的是尋苦菜，好像苦菜本來就放在山野，等待找尋，屬于人類，拿來便吃，這是人類和大自然最親密無間不分你我的和諧關(guān)系。尋回來的苦菜，去老根摘洗凈，入開水焯至斷生，泡清水中半天即可食用，愛吃苦味的，過涼就行。苦菜最常見的吃法是涼拌，蒜末咸鹽，熗辣椒花椒油拌勻。老家人用土豆泥和苦菜碎一塊炒著吃，喚作“燃”（去聲）苦菜，用豬油炒最佳。也有腌苦菜的，熬入疙瘩湯味道獨特。過去，苦菜是青黃不接時用來充饑的，沒有辦法的辦法。現(xiàn)在，苦菜的各種藥性，被食客和善養(yǎng)生者研究得特別清楚，水漲船高，春天的頭茬苦菜露頭就被拔，早市上價格還不便宜了。以至于被人工種植，做成茶葉和袋裝食品售賣。</p><p class="ql-block"> 苦菜還是那苦菜，胃口不是那胃口，味道也不是那味道。時間不言，卻是謀略算計的高手，它用落花流水的詩意，日出日落喟嘆，今必勝昔的愿景，草木榮枯的輪回，起樓蓋房的雄心，娶兒嫁女喜悅，睡去醒來的往復(fù)，把一代代的人“荒冢一堆草末了”，也“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只有野花野草，一直以來還在肆無忌憚地生長著，還在沒心沒肺地和莊稼爭著地盤。</p><p class="ql-block"> 今日放晴，春天，應(yīng)該不遠了。到時，我們尋苦菜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