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ul><li><i style="font-size:20px;">海潤憑魚躍，天高任鳥飛</i></li></ul><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入座衣冠禮樂，舉頭云漢文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雅言詩書執(zhí)禮，益友直諒多聞”</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分別是上回堂正廳近書房兩側(cè)廊尾柱上的楹聯(lián)。左副是被譽為清代書壇“四大家”之一梁同書（字元穎，號山舟）的絕妙楷書作品，漢文伯臨摹，他對禮儀文化的推崇和對高遠境界的神往可見一斑；右副是漢文伯題寫，亦可窺其儒學活用之精辟，“益友”出自《論語·季氏》：“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薄把叛浴背鲎浴墩撜Z·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奔耐筝呏匾暥Y儀規(guī)范，“文以載道”，“擇善而交”。</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11年冬至夜，父親應(yīng)宗親鄉(xiāng)友之約請赴白馬路茶館商敘，商的是會館裝飾及后續(xù)捐資籌款事宜，敘的是在榕古田各界人士對家鄉(xiāng)的桑梓之情。起意挑這個日子的，是羅峰宗親魏建朗和羅華本家魏明然。古田魏氏素有“上有羅峰，下有羅華”（林耀華《金翼》中的上王村、下王村原型）之說，都源自中原巨祿堂，但羅華魏氏入閩更早，自唐末隨王審知遷入，而羅峰魏氏是明中葉從三明梅列遷來，羅峰羅華同屬古田西路，距離相近，素來親善，一直以本家兄弟稱謂彼此。明然公比父親年長一輪，父親尊其為兄長，在古田各商幫中頗有威望，被公推為籌建古田會館之主事人，主理資金募集和會館建設(sh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親對那夜的閩江碼頭印象深刻，許是這個日子勾起了他對母親和妻女的思念，也觸發(fā)了他對上回堂田產(chǎn)和米鋪布局再做一些調(diào)整的思考?！鞍儇涬S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冬至夜，恰逢閩江夜?jié)q之時，上下杭渡口，煙波浩渺。漁船、商船和渡船，白日里你來我往，一片繁忙，此刻列成一字型，停泊在南北兩岸，無聲融入閩江夜色。此時無聲襯有聲，江上的漁火與船燈，岸上的燈籠與酒旗，夾雜著市井喧囂，在波光凌凌的江面此起彼伏。古田特有的紅粬酒香裹著有些許冷冽的江風，沿著古厝深巷的青石板，與趕路的父親撞了個滿懷。父親深吸一口，眼前這景象，仿若從宋知州的《三山即事》詩畫中穿越而來，千年不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蒼煙巷陌青榕老，</p><p class="ql-block">白露園林紫蔗甜。</p><p class="ql-block">百貨隨潮船入市，</p><p class="ql-block">萬家沽酒戶垂簾。</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被稱之為“東軒先生”的北宋文人龍昌期，任福州知府時所做的《三山即事》，流傳至今，上下杭夜景風情猶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千年不變也只是水氣氤氳下的一種幻象罷了，遠處一艘英國商船的鳴笛聲劃破閩江煙霧，也吹散了父親一時堆疊的詩情畫意。曾幾何時，掛著洋牌的商船，熙熙攘攘，來回穿梭于東南沿海，風帆猶在，但其遠洋動力早已在蒸汽革命中更換主角，正以更快速度向著我“五口通商口岸”長驅(qū)直入，馬尾港和廈門港都是重要目的地。鴉片戰(zhàn)爭之前，中國封建社會緩慢行進，像是千年不變，封建帝王活在空前盛世輪替的幻覺里，百姓期待世道早一些改變，但總是換天不換地。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帝王將相仍存幻想，以卑躬屈膝求得茍延殘喘；但第二次戰(zhàn)爭之后，莫說青年學子，即便黎明百姓也都已被喚醒，裝睡的人又如何能不被噩夢驚醒呢？父親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腦子里翻騰著近日課堂上的激辯火花，心里想著今天和宗親及部分古田商幫代表們說點什么好，自己又能切實做點什么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福建山多地少田更少，幾千年來就靠著“八山一水一分田”，雖天災難避、謀生艱辛，但也遠離了不少亂世人禍。直至1843年，大西洋、太平洋的艦隊商船接踵而來，洋人不惜用堅船利炮，覬覦的就是這方山水孕育的“珍寶”。彼時，排在馬尾港出口首位的，即為福建茶葉，除了武夷茶大紅袍，還有安溪鐵觀音，古田綠茶和福安紅茶，而閩江上游被武夷山脈和鷲峰山脈滋養(yǎng)千百年的福杉亦是洋人心頭好。早幾年，古田商幫就是順著閩江這條水上通道發(fā)展起來的，外貿(mào)主要是茶葉生意，內(nèi)貿(mào)以柴米油鹽為主，源自優(yōu)質(zhì)木材的宣紙亦是古田特色。當內(nèi)外貿(mào)都逐漸興盛起來、形成一定規(guī)模時，古田的米幫、茶幫、紅粬幫、焯幫（火炭、柴火）也就有了相對比較成熟的組織體系和資金保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田商幫之中，米幫發(fā)展最早、規(guī)模最大、影響力最廣，主要是古田西路的谷黃米幫，長期占糧食主導地位，市場規(guī)模約古田全縣九成左右；都縣米幫，由古田北路稻谷產(chǎn)區(qū)種植戶和米鋪構(gòu)成，影響力較小，以供應(yīng)本地為主，豐產(chǎn)之年亦銷往延平及外省。谷黃米幫有黃田、谷口和羅峰三個主要產(chǎn)區(qū)，若干個大戶代表構(gòu)成，稻米經(jīng)谷口和黃田兩個市口銷往福州及東南亞。最早倡議籌建古田會館的陳必光，其祖上累積田產(chǎn)頗豐，是黃田稻米種植和米鋪望戶；而谷口和羅峰方圓十里，因主產(chǎn)優(yōu)質(zhì)稻米和糯米聲名遠揚，每逢冬至，福州人最歡喜吃的就是用羅峰糯米做的“搓時”（福州方言發(fā)音“C”，類似糍粑，也叫“搓圓”，指湯圓）。羅峰大戶中，又屬上回堂之最，“羅峰一年產(chǎn)稻6000擔，上回堂占一半”。建田公手上新增的田產(chǎn)與山林，往北延伸至閩江上游延平地區(qū)，往南擴至福州周邊，到了父親手上，一部分水氣資源好的山林，改種植了油茶樹，產(chǎn)量也逐年遞增，“上回堂每年年產(chǎn)800斤到1000斤以上茶油”。上回堂在古田會館前期建設(shè)階段，就是羅峰魏氏幾個捐資大戶之一，因此，這關(guān)鍵階段的商議自是少不了上回堂掌門人參與。父親想著，福州起義才剛過去一個多月，這邊革命黨人新政府還未拉弓就緒，那邊山匪已乘亂蠢蠢欲動，宗親鄉(xiāng)鄰們許是對當下形勢有較多顧慮，擔心古田會館建設(shè)到了最后階段又再次擱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多年前，古田會館啟動之初即擱淺，是因清廷軟弱無能，導致匪患襲擾增多，加上臺風災害頻仍，古田商幫除了陳必光出錢圈地、谷黃米幫出些啟動銀兩，其他商幫均陷入艱難維系境地，就連多年保持旺盛增長的茶班生意亦遭遇斷崖下降。彼時父親還年幼，聽祖母說“巖茶生意斷崖，恐與武夷紅袍茶樹連根被洋人挖走有關(guān)”，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確是英國立頓紅茶興起之時，父親曾說：“立頓與武夷紅袍有關(guān)乎不可知，其稱來自印度、錫蘭（斯里蘭卡），已間接說明之。但立頓興盛主要靠其精良工藝和品種優(yōu)化，這吾與之有甚大差距”。父親對茶葉工藝改良一事一直記掛心上，他不久之后出任古田民國首任實業(yè)局長時，便開始為此竭盡全力，這是后話。今日商議亦有茶班代表在，父親很想與其商討擴大種植本省人喜愛的綠茶，以及近兩年歐美興起的茉莉花茶熱，這既是父親對上回堂山林產(chǎn)業(yè)下步調(diào)整之重點方向，亦是他對古田特色能走上一定規(guī)模發(fā)展的初步構(gòu)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親一路琢磨著，便到了白馬路，眼見著開闊起來，似乎走這幾個拐角，就把兩岸漁火船燈和這滿街的市井喧嘩收疊起來了。不遠處，正在施工中的古田會館，視線已可及。當年陳公因資金有限，相比其他會館，古田會館選址略偏，倒也成了“鬧中取靜”，多年以后這里更是成了“獨一無二的古田之窗”。遠處街口的一個酒肆鋪子，人影攢動。就連室外屋檐下，也應(yīng)冬至之景，加擺起了三五張方桌長凳，本地人、外鄉(xiāng)人，在一碗熱氣騰騰的冬至“搓時”里找到了共同的話題，正熱聊著。“冬至大如年”，福州十邑把冬至稱之為冬節(jié)，是祭祖和家庭團聚的重要日子，這天各家要聚在祠堂祖先牌位前搓“米時”，寓意團圓，亦象征“時來運轉(zhuǎn)”。這“米時”好不好搓、吃著有沒有韌勁，就看這大米和糯米的品質(zhì)，以及多大的合成比例。父親想到上回堂“米時”特別受歡迎，除了糯米好，還因祖母用心。早兩日，祖母就會囑人把糯米用和乾井的清泉水浸泡上，一日定時換水三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茶館門口，幾個宗親和鄉(xiāng)友已經(jīng)等著了，父親快步迎上去。他此時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確定，“古田會館絕不能再因受困于資金而被擱淺，需共商長久開源節(jié)流之計，谷黃米幫和紅粬幫可通過進一步開拓市場，提高貿(mào)易規(guī)模總量，在此基礎(chǔ)上，抽厘比例相應(yīng)增大?！薄昂箅A段的內(nèi)部建設(shè)與裝飾，需體現(xiàn)古田獨有的鄉(xiāng)土風情與文化精髓，以文載道，以德交友，讓每一個來榕城的古田人，似若歸家；每一個進古田會館的人，亦賓至如歸?！薄安璋嘀匦脑谔岣咂焚|(zhì)和加工工藝，品種上亦須精進與優(yōu)化?！薄坝煤瞄}江水路中轉(zhuǎn)之優(yōu)勢，福杉抓好上等木料和耐用柴火兩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民國元年前的這個冬至夜，父親和明然公等族親鄉(xiāng)友，以茶為引、促膝夜談，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和父親一樣，要么士人出身，要么鄉(xiāng)賢出身；要么崇尚耕讀，要么克勤克儉積攢家業(yè)…自這日始，在他們?yōu)楣盘飼^殫精竭慮之時，封建社會積弊千年的“士農(nóng)工商位序”界限，也在被上下杭的潮起潮落，一再沖刷，直至淡忘消失于白馬河。四年后，古田會館落成，其內(nèi)部設(shè)計之精巧，漆字楹聯(lián)之精妙，令相鄰一眾會館友商贊嘆至今。此后多年，父親每次前來，都像是回到了上回堂，他也一直不遺余力用其專業(yè)所長，助力古田商幫夯實契約精神，引領(lǐng)閩江流域文明經(jīng)商新風尚。（第二章第三節(jié)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艾瑪，</p><p class="ql-block">2025年3月18日</p> <p class="ql-block">閩江一隅</p> <p class="ql-block">星安橋</p> <p class="ql-block">古田會館</p> <p class="ql-block">今日之上下杭歷史保護區(qū)周邊</p> <p class="ql-block">修復后的古田會館俯視圖</p> <p class="ql-block">修復后的古田會館內(nèi)部裝飾</p> <p class="ql-block">部分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