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 李倫菊,筆名:李子,公安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荊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大渡河》<span style="font-size:18px;">《當(dāng)代荊州詩人百家》《</span>速讀》《流派》<span style="font-size:18px;">《當(dāng)代詩人詩選》《</span>文學(xué)百花苑》《鴨綠江》《江蘇工人報》《荊州晚報》《三袁》《山東詩歌》《未然詩歌》《漢水》《皖風(fēng)文學(xué)》《中國詩影響》《詞壇》《詩路》《西南當(dāng)代作家》《暮雪詩刊》《當(dāng)代旅游》等。</p> <p class="ql-block"> 我家門前有一條小河,河那邊是另外一個村子。正對我家門前有一大片旱田,旱田的主人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外面做工的收入比守在這片田地的高許多,他就不愿耕種了,這塊地就一年一年的閑置著。每年春天,紅霸根、野芹菜、薺薺菜、車前草和野草莓們就在那里肆意生長。夏天一到,馬蘭花、益母草和燕麥長到齊腰深時,那里就成了麻雀,灰喜鵲、黃鼠狼和野兔們的天堂。我常常站在門口,隔著不寬的小河,看那塊荒地上的植物們此消彼長,隨季節(jié)變幻成不同的風(fēng)景。</p><p class="ql-block"> 我注目最多的是荒地旁邊的一片樹林。參差不齊的槐花樹和桑樹摻雜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墳?zāi)怪g。一年一年墳越來越多,槐花樹和桑樹也越來越多。五月來臨時,它們的枝葉就會把墳?zāi)拐诘妹懿煌革L(fēng),遠看像一座青翠的山峰。外地人路過,他們很難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墓地。當(dāng)雪白翠綠的槐花開滿墓園的時候,風(fēng)就會把醉人的花香吹送到鄰近的村莊和田野。我和我的家也被濃郁的花香環(huán)繞著。我常常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這些槐樹是得著地底下血肉之軀的濡養(yǎng)了嗎?我仿佛分辨出了一絲咸咸的血腥味!</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桑樹葉和槐樹葉落盡的冬天,偶然的一場雪后,長滿雜草的墳瑩旁就低飛盤旋著叫聲凄厲的烏鴉,它們叫累了就歇在枝干交錯的槐樹和桑樹上,仿佛一定要揭開關(guān)于生命的一個個真相!</p><p class="ql-block"> 又是清明時節(jié),又是連綿不斷的雨。清晨,我站在冰涼細密的雨地里,看著河對岸漸漸凋謝的金黃油菜花。前年鄰村派專人守護那片墓地。他們砍盡了槐樹和桑樹,又用除草劑除盡了墳?zāi)股系囊凹t花籽、野蔥蔥和蒲公英。一座座凸起的墳?zāi)股衔孱伭募堘υ陲L(fēng)中呼呼翻飛。</p><p class="ql-block"> 墓園在離我家不遠的斜對面。我每天開門開窗后都習(xí)慣性的掃視那片墳瑩。長眠在那片土地下的人很多我都熟悉。也有一些沒有任何交集??墒俏覅s知道一些他們生前的故事,并為他們生命故事的結(jié)局感嘆過,流淚過。</p><p class="ql-block"> 那里有個年輕男子,叫遠強,長得面龐白皙,眉目像女子一樣清秀。漂亮的妻子給他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他的幸福終結(jié)于在醫(yī)院檢查出了死精癥的那一天。這是一場喜劇也是一場悲劇!他那么的愛他的妻子和那兩個孩子。現(xiàn)在他再也無法接受他們,因此終日郁郁寡歡。他決定離開這個讓他痛苦和沒有尊嚴的世界。當(dāng)他仰頭決絕的把整瓶農(nóng)藥一飲而盡,當(dāng)他意識到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時,突然想起還有白發(fā)雙親。不能死,不能死!自己還沒在父母面前盡孝,還沒好好的享受人生。他騎上摩托車飛馳到幾里外的父母身邊。帶著一身刺鼻的農(nóng)藥味道。他“撲通”跪下,不住的給父母磕頭:我不想死了,救救我!父母悲痛欲絕!年邁的父親邊流淚邊開著三輪車把兒子送往醫(yī)院搶救,可是太晚了!臨死,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任誰也不能給合上。當(dāng)紙幡在又一個清明節(jié)的風(fēng)中飄飛,嘩嘩之聲不絕于耳,仿佛是他在訴說著無盡的遺憾和悔恨!</p><p class="ql-block"> 那里長睡著一個年輕女子,她叫小玉。生前有個雖清貧卻幸福的家。丈夫勤勞善良,長相英俊,對她千依百順。在僅有的一次爭吵后,她賭氣喝了一口百草枯。丈夫知道她只是想嚇嚇?biāo)?,他們卻都不知道百草枯的厲害啊!一口,只一口!就讓她魂歸天國。</p><p class="ql-block"> 英蓮墳上的紙幡最多。她生前在家里種地時老公和她非常恩愛,后來出門經(jīng)商的老公整個人就變了,明目張膽的在外面找了一些情人。她終日憂心忡忡,后來抑郁成疾。當(dāng)她徹底對老公失望、對自己徹底失去耐心時,她選擇用農(nóng)藥結(jié)束了自己的痛苦。她去世不到兩個月。另一個女人就走進了她的家門。做了她丈夫的妻子她女兒們的繼母。</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快走到村囗時,雨漸漸大起來。我仿佛看到那個叫福兒的男孩子坐在村頭水閘邊的地上。那里是兩村交界處,人來人往,福兒最喜歡坐在那里的泥地上,快三十歲的小伙子,有時穿著破得露出肚子的滿是油污的黑棉襖。有時穿著褲襠破了的臟兮兮的黑棉褲。他總是仰頭笑瞇瞇地打量著路過的每一個人?!昂楹剑搜铰锢舜蚶税??!彼陲L(fēng)里唱,坐在雨里唱。天天重復(fù)著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唱。把那個“湖”字音故意拉長抬高。他只會唱這句,唱完就給自己拼命的鼓掌,然后放聲大笑。餓了就回家去找姆媽要飯吃。姆媽和父親去世了,他就去找哥哥嫂子要飯吃。哥嫂下地干活去了,門上一把鎖,他就去挖別人家菜地里的蘿卜和紅薯充饑。一些吝嗇的人家就惡狠狠的訓(xùn)斥和驅(qū)趕他,他就慢騰騰的轉(zhuǎn)身,倒穿著鞋一步一挪的走到另一家的菜地去。</p><p class="ql-block"> 我在自家菜地里碰到過他幾次,給他拔過蘿卜和紅薯,也摘過黃瓜和西紅柿,還盛飯給他吃過。大家都知道他是智障,是傻子,可是只有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傻。有一次一個收廢品的人路過我家門前,順手拿一些東西就走,沒想到這個沒被他放眼里的傻兒,扯著嗓子就喊:“抓小偷哦?!眹樀檬諒U品的扔下東西就跑了。</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去城里做生意,偶爾回家,看到他還是坐在兩村交界處的泥地上。見我走到跟前,他就猛的邊鼓掌邊笑著大聲說:“菊兒回來噠,菊兒又長胖噠。你冷不冷啊?”或者說:“菊兒回來噠,菊兒瘦了哦。你熱不熱?。俊?每次聽他這樣說,我總是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忍著不讓自己流淚!這世間有幾人留意過我的胖瘦?關(guān)心過我的冷暖?</p><p class="ql-block"> 那年回家過春節(jié),沒有見到福兒。姆媽告訴我,福兒死了,在冬天的一個晚上,孤零零的死了。死時衣不蔽體,肚子空癟。這個清明節(jié),他低矮的墳?zāi)股蠜]有紙幡和香燭,只有稀疏的營養(yǎng)不良的雜草在倒春寒的氣流中顫抖!</p><p class="ql-block"> 回家吃過早餐,我提著早買回家的香燭、冥幣、鞭炮和紙幡,轉(zhuǎn)過屋后的菜地,到村里的公墓去給外公外婆掃墓。這片屋后不遠的墓地和門前的墓地遙遙相對。外公外婆長眠在那里二十多年了,我童年時最幸福溫暖的時光也一起隨他們被埋葬了。</p><p class="ql-block"> 是外婆把我從襁褓中一直帶大的。 她一生都在竭盡全力地經(jīng)營著簡樸清貧的生活。日復(fù)一日踮著小腳洗衣做飯,喂雞喂豬種菜,打掃屋里屋外。我最喜歡吃外婆做的飯菜。同樣的食材,同樣的佐料,可她做出來的就是比別人做的好吃?,F(xiàn)在我才知道,那其實沒有任何秘訣。是因為她比別人多了一些耐心和對親人的愛!那時父母在隊里干活爭工分,外婆除了永遠做不完的家務(wù)活,還要照顧我們姐妹三個。我出生才一個多月她就帶著我睡。一直到我出嫁。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寒冷的冬夜,風(fēng)攪著冰凌呼呼的擂著土墻茅草屋和屋后的樹林。我的腳丫被外婆緊緊摟抱在她的懷里,那種感覺一直溫暖著我!</p><p class="ql-block"> 永遠也忘不了,外婆牽著我的小手,走在屋后的湖堤上。每年臘月,熱心幫忙的外婆就被同村的人請去熬糖稀。外婆洗干凈手,把麥芽細細剁碎,放到鍋里和大米一起熬煮。她守在廚房里,專注地盯著灶膛添柴,先用大火,再用小火,從早上一直熬到晚上?;鸷虻搅?,就用白紗布過濾去渣,把米和麥芽的汁水回鍋繼續(xù)熬,一直熬到午夜。當(dāng)鍋里氤氳著麥芽糖濃濃的清香,外婆拿鍋鏟在鍋周圍鏟下一些鍋巴,分給圍灶而站、睡眼惺忪的孩子們,外婆充滿憐愛地看著我們,眼含笑意。當(dāng)鍋里的糖稀濃稠的在鍋鏟上凝固,甩都幾乎甩不下來時,熬糖稀才算大功告成了。在主人不住的道謝聲中,外婆牽著我的手往家走。風(fēng)從湖的北邊掠過來,掠過湖堤邊的農(nóng)舍,掠過冬天收割后的田野,繼續(xù)往南吹去。月亮像失去血色的臉龐,蒼白的掛在湖堤上榔樹的樹梢。我拉緊外婆的手,外婆見我害怕,邊走邊念:“月亮走,我也走,一走走到黃金口。你割肉,我打酒,我們兩個吃噠交朋友?!蓖馄拍畹降谌槲揖蛯W(xué)會了,我和她邊走邊念著回到家。父母和兩個妹妹已在睡夢中,第二天,她們問:“你們昨晚什么時候回的家啊?”</p><p class="ql-block"> 屋后的樹林早就被父親請人砍伐賣了。我們曾經(jīng)住過的土墻茅草房坍塌在一場洪水里。現(xiàn)在的房子外婆一天也沒有住過。我的房間正建在外婆房間的舊址上,我常常會產(chǎn)生一些錯覺,她就在那里,仍和我一起呼吸同一個空間的空氣。我常常想起外婆領(lǐng)著我們從洪水泛濫的村莊岀逃的日子。黑壓壓的隊伍前望不到頭,后望不到尾。雞叫,狗叫,孩子哭嚎的聲音里,沒有一個成年人發(fā)出聲音。祖祖輩輩生活在水鄉(xiāng)的我們,已習(xí)慣了這樣的逃命模式!倘若外婆還在,我一定會帶她去看葛洲壩,告訴她,我們再也不會被水傷害了。如果外婆還在,我要帶她去看山看??捶比A的大都市。帶她去吃各種各樣的美食。我的記憶中她一生都只穿過藍和黑色的凈面的衣服,我要給她買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墒牵馄虐。∵@個世界再也沒有你了。我邊走邊回憶,淚如泉涌!</p><p class="ql-block"> 外婆留給我最珍貴的記憶是行走。</p><p class="ql-block"> 我八至十歲那兩年,她幾次帶我去百十里外的東港和前進村走親戚。她牽著我的手走過一片片田野,一座座村莊,途經(jīng)一條條河流。我們走到親戚家時,常常是日頭落山,炊煙在空中裊裊升起的時候。一路上,我們只顧著看路邊的風(fēng)景,很少說話。偶爾外婆停下來,撩起藍色斜襟上衣擦擦迎風(fēng)流淚的眼睛或頭上的汗水。只停歇片刻,我不住的喊累喊腿疼,她也不讓我坐下休息一會。 外婆帶我走過那些長路的經(jīng)歷,給了我現(xiàn)在想走遍祖國山山水水的勇氣和決心。在我的人生旅途上,只要想起我們相依行走的那些日子,就激勵著我,雖然前路艱險,也要勇往向前!</p><p class="ql-block"> 清明的雨還在凄凄的下著,在外婆和外公合葬的墳?zāi)骨?,我邊流淚邊輕輕說,“外公外婆,你們的菊兒來看你們了?!?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