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吃飯是人一生中的首要大事,它是維持生命活動和健康身體的能量來源;是保證我們工作、學(xué)習(xí)和生活的物質(zhì)基礎(chǔ);是人際間交往的橋梁紐帶;也是精神和心理上的一種享受。古往今來很多人一生都在為吃飯而忙碌奔波,竭盡全力去完成一家老小的溫飽。一日三餐,吃過飯像走過的路一樣沒有人做過統(tǒng)計,很多都沒有留下印象,就像從身邊刮過的一陣風(fēng),來無影,去無蹤。但有些飯卻刻畫在了我們生命的長河里,讓人難以忘懷。到初戀女友家吃的飯,給兒女置辦喜事時的那頓飯,同學(xué)聚會時的那頓飯……這些帶著喜慶快樂的飯都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人生中有這么三頓飯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記,雖然已過去快五十年了,如今想起來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那火紅的場面和吃飯人的激情不亞于今天在豪華酒店吃飯時的熱鬧氣氛。這頓飯不是在酒店,也不是在婚禮上,而是在一個山溝里。是為完成生產(chǎn)隊里的農(nóng)活,吸引更多的人去參加勞動,由生產(chǎn)隊出糧、出油、出菜臨時做的三頓飯。</p><p class="ql-block"> 1975年元月我高中畢業(yè),回到生產(chǎn)隊當(dāng)了一名農(nóng)民。由于生產(chǎn)隊里沒有人能勝任會計,這一工作基本上是大隊會計兼任,村干部盼望著有人能擔(dān)起這份工作,盤算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最后把目標(biāo)定在了我的身上。那時我還在學(xué)校讀書,大隊的領(lǐng)導(dǎo)決定好了,等我畢業(yè)回到村里后就接任第四生產(chǎn)隊的會計。春節(jié)剛過的正月初六,在大隊干部的見證下,我從大隊會計的手中接過了賬目,成了第四生產(chǎn)隊128口人的管家。會計除了管好賬目外,有時還得和生產(chǎn)隊隊長結(jié)合商討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事活動,隊長有事了,還得代替隊長安排好生產(chǎn)任務(wù)。</p><p class="ql-block"> 那時在我們村里實行的是以生產(chǎn)隊為核算單位的生產(chǎn)模式,農(nóng)、林、牧、副等收入作為生產(chǎn)隊的總收入,除去各項支出后,年終決算時把剩余的款項按社員投工的多少進行分配。賬目雖然比較繁瑣,但它是有規(guī)律的。對于很多文化基礎(chǔ)知識欠佳,反應(yīng)慢,又對算盤操作不熟練的人來說,讓他去處理賬目猶如讓一頭老牛爬樹,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1977年8月中旬,在我們當(dāng)?shù)卣枪瞎h香的時節(jié),豆角、土瓜成了村里人的主要蔬菜。玉米谷子都已抽穗,正在向成熟過渡??墒?,我們隊里在一個叫楊樹洼的十多畝谷地還沒有中耕,長在石塄和土塄邊上的雜草也沒來得及清除。僅靠經(jīng)常上工的十多個社員要完成這些農(nóng)活還得半個多月的時間,如果不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這些農(nóng)活將影響到后續(xù)的農(nóng)事活動。</p> <p class="ql-block"> 楊樹洼是一個遠離村莊三里多地的山溝里,十多畝地全部處在陰坡,地塊碎小,最大的一塊地只有三分多。幾十塊長條形的地塊呈階梯狀從上半坡一直向河谷延伸,每塊地的長度大約都有五六十米長,最長的有近百米,村民給這塊地賦予了個名稱叫“狼吃孩”地,是說狼在東頭把人吃了,西頭的人還不知道,表示這塊地很長。在這些地塊中,寬度有三四米的,有兩三米的,窄的不足一米。十多畝地有五十多塊條狀形的地塊組成,誤工多,產(chǎn)量低,用農(nóng)民的話說就是“誤工不打糧”。</p><p class="ql-block"> 為了盡快把這些農(nóng)活完成,就需要增加勞動力。隊長、婦女隊長和我分別到各家動員那些長期在家不上工的婦女上工,只叫來了三個。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參加勞動,為此在隊長的提議下,我們兩人作出了一個決定,生產(chǎn)隊出白面、小麻油和豆角,在地里做上角片湯,所有出工的人除了記工分外,飯是白吃,每人安排0.5斤的白面,把長在地里的豆角摘下來放上,做上豆角角片湯。讓社員們相互轉(zhuǎn)告。消息很快傳遍了生產(chǎn)隊里的每一戶,社員們的積極性一下子被激發(fā)了起來,原來不愿出工的婦女也扛起多年不拿的鋤頭向地里走來了。在20世紀(jì)70年代的農(nóng)村能白吃幾頓飯給人們帶來的快樂就像孩童們過年。</p><p class="ql-block"> 做飯的頭一天,出工的人數(shù)一下子增加到了五十多人,占到全隊總?cè)丝诘?0%還多,除在校讀書的學(xué)生,一些年老體弱的和長年患病的病人外幾乎都來了。李春英的丈夫是在某工廠上班的工人,家中四口人,有一位當(dāng)工人的丈夫,收入有保障,家庭生活比較殷實,是村里面的富裕戶,除生產(chǎn)隊里的春種和秋收,平日里很少下地。這一天,她也扛著鋤頭高高興興地來到地里,成了人群中的稀客。王二花是我們村里的“名人”,平時愛管個閑事,誰家有個是是非非了他都要去湊個熱鬧。生產(chǎn)隊分個豆角、小瓜、蘿卜等蔬菜時她都會從頭到尾站在那里當(dāng)起了義務(wù)監(jiān)督員,平日里她東家出來到西家,談?wù)搫e人家的是是非非成了她的主要“工作”,寧愿在家里說閑話也不愿意下地勞動。聽說生產(chǎn)隊要在地里支大鍋,參加勞動記工分,還可以白吃飯,這樣的好事怎么也不能錯過。他提前就給上學(xué)的孩子準(zhǔn)備好了中午飯,背起鋤頭也來到了地里,和全隊社員一同耬谷子,除塄草。那天和她們兩人有同樣想法的人還有很多,平時寂靜的山溝變得像趕會一樣熱鬧紅火,歡聲笑語不斷。</p><p class="ql-block"> 要在地頭做飯了,社員們的熱情高漲。有抬鐵鍋的,有挑水桶的。社員王春富,王龍貴主動從家里拿上繩子、尖擔(dān)(秋天挑谷子時用的擔(dān)子),用繩子把鐵鍋綁好,鍋口朝上,把尖擔(dān)穿在繩子下面抬著向地里走去。由于山路崎嶇難行,累了人們就主動抬上一程。在社員們的協(xié)同下,鐵鍋非常順利地抬到了地頭。要做大鍋飯,得有一個做飯手藝高的人來操持。我們隊里的王成虎大叔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隊長說“你給全隊社員做上三個中午的飯,你看如何?”成虎大叔沒有推辭,并給隊長表態(tài)“我一定盡心盡力做出讓大家滿意的飯來”。那個年代做面片沒有壓面機,完成要用手工完成,沒有操作經(jīng)驗的人根本完成不了。成虎大叔就在家里拿出了經(jīng)常不用的大案板和大的搟面杖經(jīng)過反復(fù)擠壓,把面片做成了。他把面片裝進水桶里,十點多挑著面片來到地里。兩個幫廚的社員早已架好了鐵鍋,從河道下面的一個水潭里挑來了山泉水,從山上背來了柴火,又從地里摘來了豆角和,刨來了少量土豆,并且都已淘洗干凈,豆角折成了小段。豆角是我們當(dāng)?shù)厝朔浅O矚g吃的一種叫作小蟲蛋的豆角,紅豆像鳥蛋,身上有花紋,這種豆角吃到嘴里綿甜香軟,是豆角中的上品。為了保證社員們吃飽吃好,豆角摘了好多。</p> <p class="ql-block"> 夏末秋初還處在三伏天,是太行山區(qū)一年中最熱的時段,暑氣未退,熱似蒸籠。環(huán)顧四野,綿延的山坡和蜿蜒在山坡上的梯田綠意盎然,野鳥、昆蟲的鳴叫聲不絕于耳??粗G色的山坡和綠色梯田讓暑熱的三伏天好似有了幾分涼意。第一天的任務(wù)是耬谷子,社員們分散到不同的地塊,地塊寬的三四個人,窄的兩三個人,更窄的一兩個人,前后稍微拉開點距離,抬起鋤頭便干了起來。在社員們的操作下,黑色的土壤不停地向著谷桿的根部聚攏,生了銹病的谷子和藏在里面的雜草被一一清除。勞動的過程既是辛苦的也是快樂的,人們苦中求樂,人群里總會冒出一兩句幽默風(fēng)趣的話語,引來人們的陣陣笑聲,這風(fēng)趣的話語就像是給揮汗如雨的人們帶來的潤滑劑,讓辛苦的勞動變得輕松幾分。鋤地的響聲,勞動人的歡聲笑語在山谷中回蕩。有免費午餐的誘惑,每個人都干勁十足,消極怠工的少了,平時一些借助抽旱煙來偷懶的人也暫時戒掉煙癮,不再偷懶了。</p><p class="ql-block"> 成虎大叔來到地里后,也顧不上休息,迅速地操作起做飯的事項來,先是把柴火點燃,鐵鍋燒熱后便倒入了半斤的小麻油,麻油燒出香味后,把兩桶多的豆角和切好的土豆塊一同倒入了鐵鍋內(nèi)不停地翻炒起來。豆角和土豆燒到半熟時便把水倒入鍋內(nèi),熊熊燃燒的大火直撲鍋底,隨著水溫的逐漸升高,鍋內(nèi)的水發(fā)出了絲絲的響聲,聲音越來越大,慢慢地水沸騰起來了,豆角、土豆在鐵鍋內(nèi)不停地翻滾??|縷炊煙升上天空,向著山溝彌漫。社員看到這彌漫的炊煙,期盼的中午飯也越來越近了,他們對中午的角片湯寄予了美好的欲望。豆角熬煮了近一個小時,已經(jīng)變得爛糊糊,軟綿綿,非常適合多數(shù)人的口感,就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吃起來也很合口味。此時成虎大叔便把壓好的面片下到鍋中,讓面片在沸騰的水里慢慢熬煮,面片不斷膨脹,湯面也變得越來越稠,雖然叫湯面但和炒角片差不多。為了增加香味,最后又用一只馬勺燒了半斤油并加入在石塄邊上長的韭菜,燒好后倒入了鐵鍋內(nèi)。頓時香氣四溢,燒過的小麻油在角片湯的表面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油膜,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黃中透紅的顏色。在成虎大叔的精心操持下一大鍋的角片湯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火辣的太陽快來到了人們的頭頂,社員們的直覺中午快到了。早上吃的玉米稀粥早已從胃中排空,個個都是饑腸轆轆,人們都盼著早點下工,讓困倦的身體早點得到休息,好痛快地吃上一頓久違了的大鍋飯。隨著從隊長口中發(fā)出“下工了”的一聲,所有的人幾乎同時放下了手中的鋤頭,火速地向著飯鍋前跑來。</p><p class="ql-block"> 一剎那,飯鍋前聚集了五十多個男男女女,各自拿出從家里帶來的碗筷圍攏在飯鍋旁,爭先恐后地拿起鐵勺把飯舀到碗里,陸續(xù)地端著飯碗吃了起來。鐵鍋傍的不遠處生長著兩棵枝葉茂密的核桃樹,是人們蔽蔭納涼的天然涼棚。核桃樹下,有裸露在不同地方的石頭,有綠草如茵的草坪。人們來到核桃樹下,有站著吃的,有坐著吃的,還有蹲著吃的。人們邊吃邊夸贊成虎大叔做飯的手藝,邊吃邊聊,場面紅火熱鬧。有的對著自己的媳婦說,可比你做的飯強多了;有的說,比誰家給兒子娶媳婦做的飯還好吃。那小麻油的清香,小蟲蛋豆角的綿軟,角片的甜潤,讓所有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在20世紀(jì)70年代,糧食定量分配,玉米和谷子是主要的品種,谷子數(shù)量很少。盡管農(nóng)民是生產(chǎn)糧食的,可是好多人家的糧食不夠吃,一年吃不到頭,還得向生產(chǎn)隊或生產(chǎn)大隊借糧度荒。想吃頓面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或者到串親時才能吃到。眾人聚在一起,白吃一頓角片湯那種滿足感都寫在人們充滿笑容的臉上,會讓很多人高興上幾個月到半年,還可能留下長久的記憶。那種高興和滿足比在今天人們坐在大酒店的餐桌旁不知要快樂多少倍,</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民干的是體力活,能量消耗大,飯量自然也大,由于口糧有限,肚子長期處于饑餓狀態(tài)。平時吃的主要以玉米為主,少量搭配點小米,對很少吃的白面就有很多期盼。能白吃一頓角片湯是一次難得的機遇,無論如何也要把肚子吃得飽飽的。人們的進食速度也非常快。有的人在地上轉(zhuǎn)了圈,一碗飯很快就吃完了,特別是一些男社員,那吃飯的速度就像一場競賽,誰也不愿慢了,生怕鍋里沒了飯吃不飽。其實這種擔(dān)憂是多余的,為了保證人們吃飽吃好,隊長特意安排要把豆角多放些,土豆多放些。一定要讓大家吃飽。</p><p class="ql-block"> 人們坐在這野外露天的餐廳里,伴著微風(fēng)的吹拂,享受著美味的飯菜,享受著這愜意的時刻。</p> <p class="ql-block"> 我們?nèi)a(chǎn)隊的男女社員用這種方式緊張地會戰(zhàn)了三天。到了第二天和第三天,上工的人不但不降,反而一天比一天多,平時需要十天左右的農(nóng)活三天就完成了。三天過后,滿山坡的梯田煥然一新。人們又投入到其他的農(nóng)事活動中去了。</p><p class="ql-block"> 四十八載春秋流轉(zhuǎn),當(dāng)年就著山風(fēng)吃飯的很多人已經(jīng)走遠。我在村里和一些健在的老社員談起那時吃過的大鍋飯,還會想起那三頓油汪汪的角片湯。山溝里的炊煙早已飄散,卻在記憶里凝結(jié)成永恒。那是饑餓年代最奢侈的集體狂歡,是計劃經(jīng)濟夾縫中迸發(fā)的人間煙火。如今的楊樹洼的梯田已退耕還林,唯有山風(fēng)路過時,仿佛還能聽見當(dāng)年的說笑與碗筷叮當(d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