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端午的清晨總裹著艾草香。當母親把帶露的艾束插在門框時,葉片上的白絨毛還掛著月牙泉的光——這株長在楚辭里的“香草”,早已從《詩經(jīng)》的“彼采艾兮”里走來,成為端午節(jié)最具象的注腳。</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在田埂上看見母親彎腰割艾,五月的陽光把她的影子壓在泥地里,鐮刀劃過艾根的聲音沙沙作響。母親總說艾草要挑三指寬的嫩葉,根須帶土的才有“魂”。有時我嫌葉片上的絨毛扎手,母親便摘下自己的圍裙角擦我指尖,“苦才是艾草的魂,你看它長在石縫里都不低頭。”</p><p class="ql-block"> 曬干的艾草捆成束掛在房梁下,梅雨季時潮氣重,母親就把艾絨鋪在篾篩里曬。她捻著艾絨的手指布滿細紋,指腹因為常年揉面磨出薄繭。有回我半夜發(fā)燒,她把艾絨團在陶罐里煨熱,用布包著敷在我腳心,苦澀的藥香混著她鬢邊的雪花膏味,竟成了最好的安神香。</p> <p class="ql-block"> 而今母親的臉龐,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如五月的艾葉上交錯的紋理,刻下了時光的印記。眼角的魚尾紋,像層層疊疊的漣漪,那是她無數(shù)次微笑與眺望留下的痕跡。</p><p class="ql-block"> 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如昔,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渾濁,卻仍藏著溫和與慈祥,好似一汪深潭,沉淀著生活的酸甜苦辣。</p><p class="ql-block"> 她的嘴唇干癟而蒼白,微微抿著,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似是回憶起往昔歲月里的溫暖片段。那雙操勞了一輩子的手,粗糙得如同干枯的艾槁,關(guān)節(jié)腫大變形,青筋在皮膚上突兀著,可當她采下艾草時,動作卻依舊輕柔而熟練,那是歲月賦予她的獨特韻律。</p> <p class="ql-block"> 老宅的青石門楣前,艾草與菖蒲相依相偎,結(jié)成碧玉般的門飾。母親曾說,這是通往幸福的神秘符咒。晨光傾灑,艾草的清幽與雄黃的辛香交織纏繞,在門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恰似為平凡的日子別上一枚獨特而珍貴的胸針。年少的侄子,懷揣著對世間萬物的好奇,總覺得那墨綠的葉脈深處,藏著數(shù)不清的古老傳說,在時光里靜靜蟄伏。</p><p class="ql-block"> 母親在灶臺邊忙碌穿梭。蒸騰的熱氣,是艾草與糯米在竹葉懷抱中相擁的信號。母親那雙手,雖布滿繭子,卻靈活地將粽葉折成精巧的三角形,放入鍋中。鍋中沸水翻滾,粽葉與艾草、糯米一同起舞,似在演繹一場古老而溫馨的儀式。掀開鍋蓋,那艾草裹著糯米的香氣,如靈動的精靈,瞬間撲鼻而來,盛放在精美的盤子里,顆顆飽滿誘人。當艾葉的苦澀在舌尖漫開時,忽然懂得母親說的“魂”——那是在貧瘠里扎根的堅韌,是把苦澀嚼成甘甜的智慧,就像艾草年年從石縫里鉆出,帶著一身清氣,在歲月里飄出不變的香。</p><p class="ql-block"> 歲月流轉(zhuǎn),當我再次望見艾草,它不再僅僅是一種植物,更是幸福的象征,是一位忠誠的信使。它跨越時光的長河,將童年的回憶原封不動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當我把曬干的艾草填入香囊,指尖觸碰艾草的剎那,仿佛又回到了那被露水打濕的清晨,耳邊回蕩著竹屜在灶臺上輕輕搖晃的聲響,眼前浮現(xiàn)出母親站在老宅門前,將整年的祝福鄭重掛在門上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 艾草,它讓我的回憶永不褪色,永遠鮮活如初。那些被艾香浸染的時光,早已化作我血脈中的基因,在某個靜謐的清晨,悄然蘇醒。它承載著歲月的溫情與眷戀,在時光的長河中熠熠生輝,無論歲月如何更迭,那一抹艾香,始終縈繞心間,成為我靈魂深處最溫暖的慰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