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我在大西北（三）

山西.張小波

||張小波陣陣涼風(fēng)迎面撲來，我和金歌在樓頂一直聊到很晚才回宿舍休息。看著不遠(yuǎn)處的幾盞忽明忽暗的路燈，他雙手托天做了個鬼臉，笑著說道：“好冷慫哩，這黑漆麻古底怎就沒有人拾掇一下嘛，怪陰森的?！蔽艺f：“這不是正好？給你每天吹牛皮又營造點(diǎn)氛圍。”他呵呵一笑：“鬼啊，快跑……”話音未落，人已順著那個水泥板噔噔噔地跳到樓梯口，轉(zhuǎn)眼就沒了影子。回到宿舍，門是虛掩的，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肉肉栽愣著身子已是鼾聲如雷，收音機(jī)卻握在手心里，正聲嘶力竭地吼著秦腔《法門寺》?！罢媸且姽?，這貨能吃能拉能睡，怎跟個死豬一個樣子。”金歌進(jìn)來的時候同樣也是小心翼翼，嘴里卻嘟囔了這么一句。我走過去本想關(guān)掉收音機(jī)，不料那上面的小細(xì)繩還纏著肉肉的無名指。我只是稍微動了一下，他竟突然睜開雙眼，隨后就是“媽呀”一聲騰地坐起身來，拎起抱枕就朝那扇木門撇了過去。我和金歌怔怔地站在原地，繼續(xù)看他表演。莫非，他又夢見什么恐怖的東西？興許吧，人就是這個樣子。在清醒的時候可能嘴上會說這不怕那不怕，但在睡著以后便吧誰也保不準(zhǔn)會到哪個世界窮游一圈。嘴上常說連死都不怕，其實(shí)都是只有針尖兒粗細(xì)的小膽子。譬如肉肉，往往就和他胡亂地信神信鬼，相信一些人的鬼話脫不開干系。他不僅燒香，拜佛，還喝過不少自稱從哪個廟上請來的藥面面。若要問起原因，他會說：就想早日娶個能和梅子媲美的好秀子（妻子）。金歌走過去拍拍他的大臉蛋子：“嗨，嗨，把他家哩，還做夢著呢。”肉肉不愣著腦袋揉了揉眼睛：“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你們怎都不睡？”“盯著我做啥!”金歌回答：“虧先人哩，呃們敢睡嗎，你這呼嚕打得地動山搖……”“怎沒見著主任？”“主任下班就回長安哩，他大么哩?。ㄟ^世了）”肉肉撓撓頭說道。床頭上的收音機(jī)，只是音量被調(diào)得很低，里面的戲還在繼續(xù)。那夜過得很快，迷迷糊糊又被鬧鈴驚醒。七點(diǎn)一刻，大家前去食堂就餐，然后依舊照常上班。種種跡象表明，自從肉肉把金歌的事抖漏出去，他好像被“孤立”了。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事，而且不再像從前那樣貧嘴?？赡苓^陣子又會恢復(fù)當(dāng)初的樣子？我只記得，他每次躲閃梅子的白眼，真能把人笑死。又過些日子，天氣也漸漸涼了下來。我們照常上班，卻有一件事讓所有人感到疑惑。一向素顏的梅子突然開始化起妝來，而且每次捯飭的都讓一幫十八、九歲的小伙心不在焉。她的裝束太美了，活脫脫就是一個誤入凡間的仙女。特別是她的眼睛，我說那叫一個“媚”，金歌說得換個詞兒，她可沒有勾引誰?？傊?，梅子的一舉一動，好像都有眼睛在打量著，探尋著。誰是怎樣的心思，她且能不知。但是，除了金歌，她才不會把那些“色娃子”放在眼里。梅子來制劑間的時候，我和金歌正手忙腳亂給那臺老舊的機(jī)器換膠卷?！班?，過幾天是啥日子還記得不？”她背靠玻璃門，指指金歌說道。金歌攤開雙手若有所思，卻只是張了張嘴，并沒有說出一個字。“哼，你個大騙子。大騙子!”梅子說完已氣呼呼地返回她的工作間。王工進(jìn)車間的時候，大伙兒正因機(jī)器供不上料在一起“諞閑”，她手里夾了一摞厚厚的信紙，她邊走邊說：“孩子們，都停一下手頭事，大家挨個兒去我辦公室簽字?！蹦┝瞬磐祥L聲音又說了一句：“發(fā)-工-資!”對于那幫老是缺錢花的窮小子來說，這確實(shí)是及時雨來了，當(dāng)時的興奮勁兒甭提。王工那年已有五十歲開外，她是一位倍受車間娃娃們尊敬、喜愛的長輩。她是華陰人氏，性格開朗，還好開玩笑，工作起來一絲不茍，下班后更像一個親密無間的朋友。記得我每次生病，或者從醫(yī)院回來，她都要到宿舍看看。每次預(yù)支工資，她都會語重心長地說這說那，眼里全是心疼，和對晚輩的關(guān)照。那個時候，一個月其實(shí)掙不了幾個子兒，除去吃飯和各種消費(fèi)，再給家里打一點(diǎn)回去，凈落手里的錢數(shù)都是所剩無幾。那次開支后，金歌給我說他要帶著梅子去土門市場買衣裳，還問我去不去?！爱?dāng)電燈泡，必須去。我們都要去?！蔽覄傁牖亟鸶璧脑?，肉肉已舉著他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在床邊喊叫起來。這也算他重新活過來后經(jīng)歷的第一件大事?！昂?，好，好，哪里都少不了你這個貨?！苯鸶璋琢怂谎?，接著又問我：“你得是也快過生日了？到時候可要請我們搓一頓哈?！薄澳鞘强隙ǖ?，到時候可要帶上你家秀子（媳婦）一起來……”金歌聽罷，也白我一眼。然后才說：“哪來的秀子嘛，甭聽那個二桿子貨胡說?！比馊饴犃T，撇了撇嘴：“你娃能底，把人家都搞醫(yī)院里去哩，還在那里裝，死鴨子嘴硬?！苯鸶枰宦犨@話，頓時就漲了個大紅臉，他隨手抄起床頭上的雞毛撣子就要打過去。要不是小趙攔著，這對兒表兄弟非得斗個高高低低不可。梅子的生日恰逢一個周末，她心情大好，將新衣裳穿在身上，越發(fā)顯得貌美俊俏。我們幾個人相跟著走出廠區(qū)，一路說說笑笑，不大一會就到了金歌提前預(yù)訂的老馬家飯店。飯店不算多么豪華，卻有不少包間，我們就落座在一個叫“芙蓉苑”的包間里。等人都到齊，還真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一大桌子。梅子過生日，她理應(yīng)是主角。然而，在她身旁坐著的金歌反倒顯得興奮無比。一會兒勸酒，一會兒勸茶，一會兒又勸菜，真沒看出，一個平素沉默寡語的人，臨場發(fā)揮的竟也那么厲害。待他再次晃悠悠舉杯要向大家回敬時，肉肉嬉皮笑臉地說道：“哥啊，你和嫂子喝個交杯酒，怎樣？”金歌扭頭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梅子。最后還是在眾人的起哄中，將梅子緊緊摟在懷里……他喝得實(shí)在太多了，一雙通紅的眼睛里滿是渴望和期許。金歌是被幾個人攙回去的。他走了一路，說了一路梅子的好。說了一路，卻聽不到肉肉的半點(diǎn)好。“你再說，再說呃把你從臭水溝里撇下去?！狈鲋娜馊猓贿厬蛩?，一邊又罵罵咧咧，回到廠子已經(jīng)很晚。梅子來宿舍看過一回，金歌已經(jīng)睡得不省人事。她只是撂下一句話：“二桿子貨，喝那么多做啥!”肉肉盯著天花板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她罵他是二桿子，他又說呃是二桿子，哦，敢情就她自己最聰明!我的生日就在幾天以后，僅僅約了幾個玩得要好的伙伴，同樣也在老馬家飯店，只是增加一項(xiàng)，吃飽喝美后大伙兒相跟著去西安城逛了一圈。如果沒有記錯，我那個傻瓜相機(jī)里還該有卷柯達(dá)膠片，相冊里也有不少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