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也是媽

胡勁松

（ 2006年作者80歲的姑媽 ） 在歲月的長河中，有些愛深沉又綿長，如潺潺溪流，潤澤著干涸的心田；有些情濃烈而熾熱，似熊熊火焰，溫暖著孤寂的靈魂。對我而言，姑媽給予我的愛和情，便是這般至深至切，雖無母親之名，卻早以母親之實，編織了我生命中最溫暖最珍貴的畫卷。 我出生在70年代初期，那是一個經(jīng)濟(jì)和物資都極度匱乏的艱苦年代，即便手中有錢也難覓到奶粉的蹤跡。母親產(chǎn)后奶水不足，我甫一出生便面臨著饑餓和生存的威脅，更為窘迫的是，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早已離世，母親坐月子時家無老人幫襯，父親在校又要忙于教學(xué)工作難以脫身，在這孤立無援的時刻，姑媽宛如一盞明燈在黑夜出現(xiàn)，照亮了我們這個家。那段時間，姑媽毅然決然地放下自家大大小小的事務(wù)，義無反顧、心無旁騖地住進(jìn)娘家，一邊悉心服侍我虛弱的母親調(diào)養(yǎng)身體，溫暖慰藉著我母親產(chǎn)后脆弱的身心；一邊又每日不辭辛勞地用小柴火精心熬煮米湯，那裊裊升騰的熱氣里，氤氳著的全是對尚在襁褓中我的呵護(hù)與深情。米湯熬好后姑媽又小心翼翼地將溫?zé)岬拿诇恍∩滓恍】诘匚惯M(jìn)我的小嘴里，這每一小口、每一小勺都滿滿地傾注著姑媽對我無盡的疼愛與期許。不僅如此，姑媽還每天穿梭于周邊年輕奶媽們之間為我四處討奶水，一家一家地問詢，懇請，而后誠摯地答謝，只為了給嗷嗷待哺的我爭取一口維系生命的珍貴奶水。在那個苦難的歲月里，姑媽用她的慈愛、善良、堅守和付出，驅(qū)散了我生命之初時缺奶少食的陰霾，給我撐起了一片充滿希望的晴空。在姑媽無私的關(guān)愛、呵護(hù)下，我如同避風(fēng)港中的幼苗，安然地茁壯成長。 （ 80歲姑媽和作者的親情交融 ） 人生時時充滿了無常與意外，誰能料到我七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如狂風(fēng)驟雨般襲來，命運陡然對我露出了猙獰的面孔，瞬間將我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幸福被無情地碾碎。那年，母親因心臟病突發(fā)搶救無效帶著萬般不舍與牽掛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我的世界瞬間崩塌，仿佛被無盡的黑暗所籠罩，從此，我與父親相依為命，在風(fēng)雨中艱難前行。但是，命運在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又為我打開了一扇窗。在母親病逝后的日子里，姑媽帶著無盡的愛走進(jìn)我的生活，成為我生命中的暖陽。母親走后，姑媽心疼她日漸憔悴疲憊的弟弟（我父親），也更心疼小小年齡就已失去了母親的我，便毫不猶豫地主動承擔(dān)起了我母親的角色，為我噓寒問暖，為我遮風(fēng)擋雨，對我的疼愛更是視如己出，甚至超過了她自己的親生子女。姑媽家離我家約有五公里遠(yuǎn)，但這距離卻從未阻擋住她對我的關(guān)愛與牽掛，在得到姑父的理解和支持后，姑媽常常不顧路途奔波，三天兩頭便邁開堅定的步伐，一腳一腳地朝著娘家走來，為的是能多看看我和父親，給我們送來生活的溫暖和幫助。父親身體欠佳，稍微做點重體力的活兒就氣喘吁吁，所以姑媽每次回來稍作休息，便一頭扎進(jìn)菜園，翻地、鋤草、種菜、施肥……隨著每一次的彎腰揮鋤，每一次的用力擔(dān)糞，每一次的躬身澆灌，汗水濕透了姑媽的衣衫緊貼在背上，可姑媽全然不顧，心中只想著讓我和父親像其他人家一樣也能隨時隨地吃上自家菜園的新鮮小菜。 （ 姑媽80歲和82歲時與作者及家人的合影 ） 忙碌完菜園，姑媽又趕緊穿針引線，仔細(xì)地縫補著我和父親出現(xiàn)開縫或破口的衣服，讓我外出時衣著整潔、體面，旁人根本看不出我是沒了娘的孩子。床單被套臟了，姑媽又總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麻利地拆下丟進(jìn)木盆里，挽起衣袖用力搓洗起來。搓洗完畢，姑媽又行云流水般地將床單被套放進(jìn)提桶，腳步匆匆地來到小河邊的麻石條上，手握棒槌一下又一下使勁地捶，來來回回在清澈的河水里漂洗干凈后吃力地擠干或擰干水分，再把它們搭到太陽底下的晾衣繩上晾曬。待晾干后，姑媽又一針一線地把提前放置室外經(jīng)陽光暴曬后暖烘烘、蓬松松的棉被鋪平到幾條臨時拼湊的長板凳上重新縫進(jìn)被套。那細(xì)密的針腳，不僅縫住了棉被，也縫進(jìn)了姑媽對我和父親無盡的關(guān)愛。在姑媽勤勞靈動的雙手下，原本臟污的床單被套又煥然一新，變得干凈整潔，還散發(fā)著獨屬于陽光的清新味道，滿溢著家的融融暖意。每一次，當(dāng)我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地鉆進(jìn)這樣的被窩，周身被絲絲暖意緊緊包裹時，我都能深深感受到姑媽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她毫無保留、源源不斷給予我的無盡關(guān)愛。如果當(dāng)天的這些活兒沒做完，姑媽便經(jīng)常留宿下來，直到把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細(xì)心地將母親走后的我這個家打理得干凈整潔衛(wèi)生后才拖著疲憊的身軀滿意地返回她自己的家。姑媽就是這樣用她女人的細(xì)膩和柔情以及她勤勞的雙手，讓我這個失去母親的家重新充滿了溫馨與生機。 （ 姑媽和大兒媳、曾孫女及作者女兒的合影 ） 姑媽的愛，是我童年里最溫暖的記憶。猶記童年時，我面黃肌瘦，對飯菜興味索然，淺嘗輒止。姑媽看在眼里，急在心頭，四處奔走打聽，一心想找到治好我這瘦弱、不愛吃飯的法子。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后來得知這是小兒疳積，有一家祖?zhèn)鞯睦夏棠虝酶钪委煼ǎ从眯〉洞唐剖终茢D壓出黃白色黏液或血液，療效顯著。姑媽聽聞后，一刻也沒耽擱，立即帶著我就去尋訪那位老奶奶。當(dāng)鋒利的小刀冷不丁地割破我的手掌，一股鉆心的劇痛如閃電般襲來，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姑媽見狀，迅速伸出手，緊緊地將我的手攥在她的掌心。姑媽的手溫暖且充滿力量，好似一道堅實的屏障，將所有的疼痛都能隔絕在外。我淚眼朦朧地抬頭望向姑媽，只見姑媽的眼中滿是心疼與不忍，那目光宛如靜謐夜空中柔和的月光，如水般地傾灑在我身上，讓我原本恐懼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從那之后，許是有了姑媽的悉心照料與溫馨陪伴，我的食欲越來越好，每頓飯都能吃下不少。慢慢地，我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健康的紅潤，整個人也煥發(fā)出了勃勃活力與朝氣。如今回首那段歲月，兒時割治疳積的疼痛早已模糊，但姑媽掌心的溫暖與眼中的疼惜卻始終清晰如昨。那是一份毫無保留、純粹至極的愛，在我生命里種下了溫暖的種子，如破土幼苗般，向著陽光，拔節(jié)茁壯地成長。 （ 姑媽和小兒子、小兒媳及小女兒的合影 ） 時光的車輪緩緩向前，1989年的初冬，當(dāng)年17歲的我尚是個懵懂青澀的少年正在高一就讀，生活中的風(fēng)暴卻猝不及防地襲來，將我卷入了茫然又無措的漩渦。那年父親的肺病和氣管炎舊疾復(fù)發(fā)，且病情來勢洶洶，在父親亟需親人悉心照料的時刻，姑媽為了不影響我的學(xué)習(xí)，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再度化身為母親的角色，為我扛起了生活的風(fēng)雨，為我這個家撐起了一片天。在父親病重直至病逝的一年多時間里，姑媽始終事無巨細(xì)，親力親為，不辭辛勞地替我家操持著一切。無論白晝黑夜，還是寒來暑往，姑媽始終都不離不棄，如影隨形地守護(hù)在我父親身旁。醫(yī)院的病房里，每日總能看到姑媽忙碌不停的身影：腳步匆匆，穿梭在病房與藥房之間，只為及時取回父親所需的藥物；不辭辛勞，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開水處，只為確保父親能隨時用上熱水；喂飯時，姑媽更是耐心細(xì)致地將食物一勺一口地徐徐送到父親嘴邊，眼神中滿是關(guān)切與溫柔，生怕父親餓著；飯后，姑媽又會輕柔地為父親擦拭身體，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細(xì)心與體貼，仿佛能通過這輕柔的擦拭，可以緩解父親身體上的不適；不時在父親耳邊輕聲寬慰，給予父親戰(zhàn)勝病魔的勇氣和力量。出院回家后，姑媽又是費盡心思，變著花樣為父親熬煮滋補的湯羹，期望能借助食物營養(yǎng)的補給，讓父親的身體早日康復(fù)；仔細(xì)反復(fù)地調(diào)整著父親病榻上被褥的高低，只為讓父親躺著能多一絲舒適。這一切，姑媽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也不圖任何人的夸贊，她只是默默地付出，仿佛這一切本就是她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在姑媽心中，我的這個家，我和我的父親，早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無法割舍的一部分，她用自己質(zhì)樸無華卻無比堅定的行動，生動地詮釋著血濃于水的親情，成為那段灰暗時光里，我和父親最堅實的依靠。 （姐弟情深。姑媽1990年冬日暖陽下和作者病重的父親在原桐城縣人民醫(yī)院住院部的合影） 盡管姑媽付出了諸多努力，傾盡心血、無微不至地照料，1991年正月父親終究還是沒有抵抗住病魔的無情侵蝕而不幸離世。父親病逝后，姑媽強忍心頭的悲痛，一如既往地將更多的愛傾注到她娘家唯一侄兒我的身上。在父親走后的每個寒暑假或節(jié)假日或周末，姑媽總擔(dān)心我孤單落寞，常?；氐匠休d著她滿滿回憶的娘家陪我小住幾天，和我促膝談心，輕聲細(xì)語地把為人處世的道理、生活智慧的啟迪、做人做事的準(zhǔn)則等，一點點、一絲絲、一縷縷地剖析給我聽，驅(qū)散我內(nèi)心的迷茫，引導(dǎo)我樹立起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照亮我未來前行的路。7歲喪母，12年后未等我成家，父親又撒手人寰，在失去父母庇護(hù)的歲月里，姑媽猶如涓涓細(xì)流般的親情陪伴，讓我體悟到人生雖有苦難，但愛永不缺席，孤兒不孤。 （姑媽和她女兒女婿們及孫媳婦的合影） （姑媽和她小兒子小兒媳及三個女兒的合影） 撫侄成人，恩深似海，沒齒難忘。姑媽，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女性，以她細(xì)膩如絲的母愛，填補了我生命中的空缺；用她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編織起我成長的搖籃。每當(dāng)我沿著時光鋪就的成長階梯回溯，姑媽的身影在歲月的長河里愈發(fā)顯得巍峨而崇高。姑媽也是媽，這不只是一種身份的替代，更是一種親情的升華，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深愛的至親親人，給予我無盡的關(guān)懷和堅實的依靠。我感恩這份來自血脈的親情，她純真又深重，她厚實而綿長。我難以想象，如果我的生命中沒有姑媽的溫情陪伴，我的世界會是怎樣的一片荒蕪與寂寥？ （姑媽和她小女兒及與她二女兒孩子的合影） （含飴弄孫） 二00八年臘月二十八，視我如己出，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我成長的姑媽，我德高望重、與人為善、可親可敬又可愛的姑媽，帶著她一生的質(zhì)樸與勤勞、仁厚與慈善、睿智與通達(dá)安詳?shù)刈咄炅怂耸d的人生春秋。時光荏苒，一轉(zhuǎn)眼間姑媽已離開我們十七年了，但姑媽對我無私的愛與呵護(hù)永遠(yuǎn)地鐫刻在我的心底，讓我心懷最真摯的感激和懷念。 在又一年的清明來臨之際，我飽含深情與熱淚寫下這些文字，既是對往昔歲月深情的致敬與銘記，更是向姑媽表達(dá)我心底那份深深的追思和敬意！ （四世同堂） （上慈下孝） 補記：姑父姑媽一生育有五個子女，姑父于1988年因病去世，享年64歲。上世紀(jì)50年代至80年代初期我國民生維艱，有些百姓溫飽都難以維系，即便在這苦難的歲月里，姑父姑媽始終重視對子女們的品德、文化、勞動教育，含辛茹苦、節(jié)衣縮食、傾盡所有地供兒女們讀書求知，全力將五個子女培養(yǎng)到或初中或高中或師范或林校畢業(yè)，無怨無悔地為子女們鋪就了改變命運的道路。姑父姑媽用自己的堅韌遠(yuǎn)見、吃苦耐勞，為子女們撐開了一片天，讓知識與品德的種子，在后代們的人生中生根發(fā)芽、開枝散葉，成為了家族中熠熠生輝的傳承典范。 （天倫之樂） 作者簡介： 　　胡勁松，男，安徽省安慶市、桐城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桐城市伊洛小學(xué)語文教師，作品散見于紙媒及網(wǎng)絡(luò)平臺。與紙硯相約，筆墨相守，用最美最真最深情的文字回眸歲月，書寫詩和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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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