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18年5月28日,晨曦尚未完全驅(qū)散山谷的薄靄,我已再次踏足瑞峰鎮(zhèn)那條靜謐的小徑。肩扛“長炮”,步履輕緩,目光如探針般掃過每一寸枝葉的微瀾——在這人跡罕至的溝壑,每一次心跳都可能與自然的脈動同頻。東方天際正緩緩鋪展一幅“魚肚白”的柔絹,預示著晴好的序章。林間的音樂會已然開場,鳥鳴如清泉濺玉,是獻給黎明最純粹的頌歌。</p><p class="ql-block"> 倏忽間,視線被一襲幽影攫住——前方枯枝上,靜立著一只尾羽修長、輪廓神秘的鳥影。是紅嘴藍鵲?直覺卻低語著否定。無需猶豫,在不確定中按下快門,是拍鳥者最虔誠的禮儀。久候的鏡頭終于蘇醒,一陣清脆的快門聲打破了寂靜。那精靈警覺,如一道墨色閃電,倏然墜入下方桉樹林的濃蔭。</p><p class="ql-block">回放影像,屏息細辨:絕非舊識!那羽衣是造物主精心調(diào)配的油彩——深邃的玄黑基底上,領(lǐng)環(huán)如雪,栗紅的翅羽如熔巖奔流,胸腹間暈染著溫暖的橙褐與純凈的皓白。驚喜如電流竄過心尖,一個新物種的印記即將鐫刻于我的生命圖鑒。指尖飛速劃過屏幕,影像旋即飛向“鳥專家”劉老師?;貜秃啙嵍V定:“紅翅鳳頭鵑”——一個帶著異域風情與王者氣度的名字,瞬間點燃了山谷的清晨。</p><p class="ql-block"> 何妨一試?我輕輕開啟音響,紅翅鳳頭鵑那獨特、清越的鳴唱——這來自生命深處的“天籟之音”,開始在幽谷間回蕩、應答。奇跡發(fā)生了!那華麗的精靈,循著同類的呼喚,再次翩然而至。它在我懸掛音響的樹冠間跳躍、張望,烏亮的鳳冠隨著每一次警覺的轉(zhuǎn)動而微顫,如同尋找失散故友的王族。它時而急促振翅,繞著聲源盤旋、鳴叫,那嗓音時而焦灼如叩問,時而宛轉(zhuǎn)若低吟,仿佛在困惑于這無形的“知音”何在。這無聲的對話,是人造聲波與生命天籟的奇異交融,是隔著物種藩籬的一次笨拙卻真誠的試探。我壓抑著狂喜的心跳,讓鏡頭代替眼睛,貪婪地捕捉這轉(zhuǎn)瞬的奇緣——它在虬枝上顧盼生姿,在晴空中劃出栗紅與玄青交織的流線,無論是逆光中鑲上金邊的剪影,還是側(cè)光下翎毛畢現(xiàn)的華彩,抑或樹蔭里凝神諦聽的沉靜……時間在快門的輕吟中悄然流逝。一個多小時的凝望與追逐,熾烈的陽光灼烤著大地,也似乎耗盡了這位身著華麗“羽絨”的貴客的精力。它悄然隱入濃蔭,焦灼的目光仍在枝葉間逡巡,尋找著那虛無縹緲的“同族”。</p><p class="ql-block">當相機的低鳴最終歸于沉寂——128G的記憶卡,這冰冷的數(shù)字容器,竟率先盛滿了自然饋贈的熾熱,宣告“罷工”。我萬分不舍地收起鏡頭,如同告別一位初識即深交的故友。目光久久流連于那片桉林,心中默念:珍重,遠道而來的“鳳冠客”——紅翅鳳頭鵑。</p><p class="ql-block"> 這驚鴻一瞥,遠非一次簡單的物種記錄。紅翅鳳頭鵑,這身披華服、頭戴鳳冠的夏候精靈,每年不遠萬里,從南洋的島嶼(菲律賓、印度尼西亞)跋涉至此,只為完成繁衍的生命契約。它更是自然界奇妙的“寄生者”,將育雛的重任托付他鳥,其生存策略本身,就是一首關(guān)于脆弱與堅韌、依賴與共生的復雜詩篇。它以毛蟲、白蟻為食,是森林忠實的“清道夫”。它的存在,是國家“三有”保護名錄上的一枚小小勛章,更是衡量這片山水生態(tài)完整度的一枚活體砝碼。</p><p class="ql-block">我們播放鳥鳴的舉動,看似是技巧性的“引誘”,實則更像一種謙卑的邀約,一次試圖叩響異族心扉的嘗試。當它回應這“偽聲”而現(xiàn)身,那一刻,人與鳥的界限在某種奇妙的信任或好奇中變得模糊。它提醒我們:所謂和諧共生,并非遙不可及的理想圖騰,它就蘊藏在這小心翼翼的接近、滿懷敬畏的觀察與適時退場的尊重之中。我們記錄它的華美(38厘米的優(yōu)雅身形,黑羽藍光,栗翅橙胸,白腹黑尾),探究它的習性(獨行或成對,棲枝攀叢,捕食昆蟲),最終是為了理解——理解這萬千生靈中的一員,如何以其獨特的方式,編織著地球生態(tài)之網(wǎng)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每一次鏡頭的凝望,都應是對生命尊嚴的禮贊;每一次離去的背影,都應是對自然領(lǐng)地神圣不可侵犯的無聲承諾。這128G滿載的影像,其意義遠超數(shù)據(jù)本身,它是一次靈魂的拓印,銘記著:在人類喧囂之外,在晨光熹微的山谷,我們曾與一位頭戴鳳冠的異域來客,共享過一段寂靜而豐盈的時光,共同譜寫了一曲短暫卻深刻的生命和弦。</p><p class="ql-block"> 2018.5.29</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