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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故事（九）——艱苦卓絕的運鈔之旅

凡塵拾貝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引子：寫遺書與踏征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50年深秋，鴨綠江的寒流已刺骨入髓。父親所在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第42軍125師，已于10月15日作為首批入朝部隊，投身融入“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鋼鐵洪流。父親因處理部隊緊急入朝后的遺留事務，未能隨大部隊同行。11月11日黃昏，在肅殺的北風中，父親按部隊規(guī)定，用顫抖的筆尖寫下了給家人的書信——那無異于一份沉甸甸的遺書。當晚六時，他告別了眷戀的熱土，隨軍后勤部運輸車隊駛過鴨綠江鐵橋，車輪碾過被炸得坑洼不平的路面，也碾過每一位戰(zhàn)士心中對未知戰(zhàn)場的沉重。兩天兩夜的顛簸跋涉，他們抵達軍后勤部臨時駐地——德實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剛一落腳，父親便向125師后勤部財政科長報到?？崎L神情凝重，立刻引他去見后勤部長王部長。父親詳細匯報了遺留事務的處理情況，王部長緊鎖的眉頭稍展，點頭以示肯定。隨即，部長的語氣轉為急迫：“長津湖戰(zhàn)役已經(jīng)打響，敵人正被我們逼得向南潰逃，戰(zhàn)線迅速拉長！部隊給養(yǎng)供應出現(xiàn)嚴重困難，急需朝鮮幣就地采購物資。任務十萬火急！”他目光如炬，直視父親：“命令你，帶領一個警衛(wèi)班（12名戰(zhàn)士），乘蘇制嘎斯51卡車，立即前往90公里外的長龍里軍后勤部財政科，領取軍費2000萬朝鮮幣！必須確保在兩日內(nèi)，將這筆‘救命錢’安全運抵師后勤部所在地！記住，這是維系前線數(shù)萬將士生命的血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聽命后，父親立正：“是！保證完成任務！”同時挺直身軀，向部長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他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也承載著如山般沉重的責任。那一刻，他深知，這絕非簡單的運輸任務，而是穿行于火線與死神爭奪時間的生死押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第一章：斷橋驚魂與朝鮮人民的攜手并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1月15日，夜幕如墨汁般潑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父親向精挑細選的12名警衛(wèi)戰(zhàn)士，明確闡明此次任務的重要性和危險性。一行人登上嘎斯卡車，引擎在寂靜的山谷中發(fā)出低沉的轟鳴，駛入被敵機反復蹂躪、滿目瘡痍的山區(qū)公路。車燈如豆，勉強撕開黑暗，照亮前方猙獰的彈坑和扭曲的鋼鐵殘骸。晚上九點，他們抵達長龍里軍后勤部，財政科的同志早已焦急等候。16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承載著2000萬朝鮮幣的“重量”，被迅速裝上卡車。沒有絲毫耽擱，父親下令立即返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歸途的兇險遠超想象。當卡車循著來路駛近一座必經(jīng)的公路江橋時，眼前景象讓所有人心頭一沉——來時還完好的鋼鐵大橋，此刻已被敵機攔腰炸斷！巨大的橋體扭曲著墜入冰冷的江水中，兩岸的公路也被炸得支離破碎，車輛根本無法通行。環(huán)顧四周，盡是莽莽群山，再無汽車可走的坦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當機立斷，找到附近守衛(wèi)斷橋的部隊，借用他們的野戰(zhàn)電話，向遠在德實里的王部長報告了這一突發(fā)情況。電話線那頭傳來部長斬釘截鐵的命令：“橋斷了，路毀了，但任務不能停！用人扛，用牲口馱，爬也要把這筆錢給我安全運回來！這是死命令！”部長的聲音穿過嘈雜的電波，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掛斷電話，父親立刻指揮卡車迅速駛離危險區(qū)域，在公路旁一處相對隱蔽的山坳里藏好。他深知，暴露在空曠地帶就是敵機的活靶子。隨后，他僅帶上一名機警的戰(zhàn)士，翻越陡峭的山梁去尋找生機。翻過山頂，山下隱約可見一個村莊的輪廓。一絲希望在他們心中燃起。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村莊奔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找到村里的里委員長（相當于村長），溝通成了第一道難關。漢語、生硬的朝鮮語、零星的日語，加上急切的手勢，一番“混合式溝通”后，父親驚喜地發(fā)現(xiàn)委員長能聽懂日語！他立刻用當年在技校學到的日語，清晰說明了志愿軍的身份、遇到的困境以及運送軍費的極端重要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志愿軍！東木（同志）！”委員長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敬意和堅定。飽受戰(zhàn)火摧殘、深知志愿軍是來幫助他們驅逐侵略者的委員長，展現(xiàn)出了金子般的情誼。委員長沒有絲毫猶豫，拍著胸脯表示：“志愿軍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一定全力相助！”他立刻召集人手，與父親共同謀劃運輸方案。委員長指著地圖介紹，上游五公里處江面較窄，有一座簡陋的人畜通行便橋。他果斷建議：“卡車目標太大，太危險！放棄它！用我們的牛爬犁，走山路，雖然慢，但隱蔽，能避開天上的‘鐵鳥’（指敵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略一思索，這確實是當前最安全可行的方案。山路崎嶇，但夜幕和山林是天然的掩護；牛爬犁速度雖慢，卻勝在穩(wěn)妥隱蔽，能最大限度地規(guī)避空襲。他緊緊握住委員長的手：“康撒米達（謝謝）！就這么辦！我們?nèi)找辜娉?！?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里委員長行動迅捷，他親自挑選了八名身強力壯、政治可靠的村民（三男五女，其中三人是朝鮮勞動黨黨員），并牽來了八頭最健壯的耕牛和八架結實的木爬犁。父親心中感動，這些牛和爬犁，是朝鮮鄉(xiāng)親們賴以生存的重要家當！警衛(wèi)班戰(zhàn)士和村民們齊心協(xié)力，迅速將16麻袋沉重的鈔票從卡車上轉移到爬犁上，捆扎牢固。父親命令卡車司機原地待命，待斷橋修復后再返回長龍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第二章：風雪夜行路與鈔票驚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深夜零時，一支特殊的隊伍悄然出發(fā)了。21人（12名志愿軍戰(zhàn)士，8名朝鮮村民，還有帶隊的父親）組成的軍民混編運輸隊，牽著八架沉重的牛爬犁，無聲地融入了朝鮮北部險峻山區(qū)的茫茫夜色中。寒風卷著雪粒抽打在臉上，山路崎嶇濕滑，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警衛(wèi)班長李班長帶著兩名戰(zhàn)士作為尖兵，警惕地走在最前方探路；父親帶著一名戰(zhàn)士殿后，嚴密監(jiān)視后方；其余戰(zhàn)士則兩人一組，分別負責押運一架爬犁。隊伍在寂靜的山林間緩慢而堅定地移動，只有牛蹄踏雪、爬犁摩擦雪層與凍土的嘎吱聲，以及人們粗重的喘息聲在寒夜里回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平靜并未持續(xù)多久。行進中，眼神敏銳尖的父親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雪地上散落著一些不尋常的紙片！這時他下令停止前進！讓大家看——借著微弱的雪光仔細辨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竟是朝鮮幣！父親心頭一凜，厲聲低喝：“原地警戒，搜索查看！”隊伍瞬間凝固在寒夜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查看發(fā)現(xiàn)，事發(fā)源頭是第七架爬犁上的麻袋，被積雪道路上隱藏的尖銳樹茬，如同利刃悄無聲息地劃破了一只麻袋，鈔票正不斷從破口處散落出來。清點后，發(fā)現(xiàn)竟短缺了2萬余元！這個數(shù)字在物資極度匱乏的戰(zhàn)場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必須找回，一張都不能少！”父親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李班長立刻帶領幾名戰(zhàn)士和兩名勞動黨員，打著手電（需極其小心地遮蔽光線），沿著來路一寸寸地仔細搜尋。寒風刺骨，積雪沒膝，在漆黑的夜里尋找散落的紙鈔，無異于大海撈針。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焦慮彌漫在每個人心頭。不知過了多久，戰(zhàn)士們帶著滿身的霜雪和凍得通紅的雙手回來了，令人振奮的是——散落的鈔票竟被一張不落地全部找回！隊伍中爆發(fā)出一陣壓抑的低低歡呼，是慶幸，更是對戰(zhàn)士和村民頑強毅力的敬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驚魂甫定，現(xiàn)實的難題又接踵而至：21人的口糧、8頭牛的草料，因出發(fā)倉促，竟毫無準備！在這片被美軍反復“絞殺”、早已洗劫一空的區(qū)域，糧食比金子還珍貴。父親只得再次依靠里委員長，通過沿途的里委會尋求幫助。所經(jīng)村落，滿目瘡痍，房倒屋塌，村民們面黃肌瘦，蜷縮在廢墟或防空洞中，靠著被雪掩埋、未能及時收割的莊稼果腹度日，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當?shù)弥沁\送軍費的志愿軍需要幫助時，這些飽受苦難的朝鮮鄉(xiāng)親們，再次展現(xiàn)了令人動容的深情厚誼。他們毫不猶豫地拿出家中僅存的一點點凍蘿卜和凍出冰茬的大醬；頂著凜冽寒風和紛飛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被炸毀的田野里，扒開厚厚的積雪，把那些早已凍僵的黃豆秸稈一捆捆抱回來！村民們連夜脫粒、煮熟黃豆，讓父親一行勉強充饑；而那些寶貴的黃豆秸稈，則成了牛群救命的飼料。捧著那碗粗糙卻滾燙的黃豆粥，看著鄉(xiāng)親們凍得青紫的臉龐和充滿期盼的眼神，父親和戰(zhàn)士們喉頭哽咽，熱淚幾乎奪眶而出。這哪里是簡單的食物？這是朝鮮人民用生命和全部熱忱捧出的心！這份在血與火中凝結的“黃豆粥情誼”，支撐著這支隊伍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命運似乎執(zhí)意要考驗這支隊伍的心里極限。就在隊伍短暫休整，父親逐一仔細檢查麻袋捆扎情況時，又一個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出現(xiàn)了——另一只麻袋不知何時被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清點后，結果讓所有人如墜冰窟：整整兩捆鈔票不翼而飛，金額高達10萬朝鮮幣！這還了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股寒意瞬間從父親腳底竄上頭頂。是麻袋在顛簸中被山石或斷木劃破？還是在剛才混亂的覓食過程中被人趁亂竊取？抑或是……有敵特混入或村民起了異心？戰(zhàn)爭的殘酷和人性的復雜，此刻在父親心中激烈交鋒。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分析：內(nèi)部監(jiān)守自盜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但也不能寒了真心相助的朝鮮鄉(xiāng)親們的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第三章：冰河尋款與戰(zhàn)場余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立即召集全體人員開會，嚴肅說明了款項再次巨額丟失的情況，要求所有人配合調(diào)查。他命令李班長帶兩名戰(zhàn)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所有人員（包括戰(zhàn)士和村民）的隨身行囊、衣物夾層進行仔細檢查?？諝夥路鹉塘?，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檢查完畢，結果令人稍稍松了口氣——所有人的行囊里都干干凈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款項。初步排除了內(nèi)部人員監(jiān)守自盜的重大嫌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么，巨額鈔票極有可能是在顛簸路途中意外遺失了！父親當機立斷：由李班長帶大部分戰(zhàn)士和村民原地看守爬犁并繼續(xù)休整，他親自帶領兩名最精干的戰(zhàn)士，攜帶武器和手電，連夜沿著來路進行地毯式搜尋！時間就是生命，必須在天亮前盡可能找回，否則一旦被他人撿走或暴露蹤跡，后果不堪設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人一頭扎進漆黑的、風雪交加的茫茫山野。山路崎嶇，寒風如刀，積雪深及小腿。他們瞪大雙眼，如同尋找失落的珍寶，不放過任何一處巖石縫隙、雪堆凹陷、樹叢角落。手電光柱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走了近二十公里，天色已微微泛白，三人筋疲力盡，手腳凍得麻木，卻依然一無所獲。絕望的情緒開始悄然滋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連長，你看！”一名戰(zhàn)士突然指著下方，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父親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黎明陽光微熹的照耀下，被炸毀的大橋下冰面上，兩個方方正正、被凍得硬邦邦的紙捆，赫然躺在晶瑩的冰層之上！那不正是丟失的十萬朝幣嗎？！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冷！他們小心翼翼地滑下河岸，砸開冰面邊緣，用凍僵的手將兩捆“冰疙瘩”鈔票撈了上來……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讓三個鐵打的漢子也忍俊不禁在寒風中相視而笑，用親昵的拳頭相互捶打……這冰河尋金的一幕，充滿了戲劇性的轉折和戰(zhàn)爭特有的荒誕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歸隊后，隊伍再次沉浸在失而復得的歡欣之中。然而，父親的心情卻異常沉重。他召集警衛(wèi)班骨干，在避風處開了一個簡短而嚴肅的小會：“同志們，錢找回來了，是萬幸！但這接連兩次事故，暴露了我們工作中的嚴重疏漏和麻痹思想！第一次散落，是麻袋被樹茬刮破，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這是警惕性不足；第二次巨額遺失，雖然最終證實是意外（很可能是爬犁過斷橋殘骸時，麻袋被裸露的鋼筋劃破，鈔票滑落橋下），但也反映出我們檢查不細、捆扎不牢！更值得警醒的是，在戰(zhàn)時，執(zhí)行如此重要的任務，使用非軍人的當?shù)毓凸ぃm然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好的，是真心幫助我們的，但必須通過當?shù)亟M織嚴格政審，確保萬無一失！‘階級斗爭’這根弦，在復雜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一刻也不能松！對敵人的破壞，對可能存在的隱患，必須時刻保持最高警惕！這些，都是用血的教訓換來的經(jīng)驗！”父親的反思，沉重而深刻，為這次意外插曲賦予了超越事件本身的思想重量。</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客觀的困難確實巨大。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敵機偵察和轟炸，隊伍只能采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白天，他們尋找隱蔽的山洞、密林或廢棄村落休整，忍受著寒冷和饑餓；夜幕降臨，才敢借著黑暗的掩護，在崎嶇險峻的山路上艱難跋涉。這種策略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安全，卻也極大地拖慢了行程，增加了行軍的艱辛和不確定性。然而，正如父親所強調(diào)的，這絕不能成為工作疏漏的借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未完接下篇，第四章：目睹青云洞死亡營地與抵達目的地）</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