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很早的時候,我曾在心底暗想,我的村莊那么閉塞貧瘠,沒有路,沒有水,只有不息的流汗才能盤活生計,每當(dāng)聽到外面機器的轟鳴,我想為為我的田頭村改變些什么,可我一生都過了大半,茅山還是茅山,淺塘還是淺塘。</p><p class="ql-block"> 中師畢業(yè)那一年,我也想回歸故里,像我的師長一樣,獻身家鄉(xiāng)的鄉(xiāng)村教育,做一只山鄉(xiāng)渡船。我甚至給家鄉(xiāng)的學(xué)校校長寄出了自薦信,可命運還是把我推向了另一條小路,那條曾經(jīng)無比熟悉溫?zé)岬那髮W(xué)路徑,還是漸漸陌生疏離了,我到底沒接過師長的教鞭引導(dǎo)村莊的孩子們。</p><p class="ql-block"> 我甚至沒有能力像父親一樣,在老家的舊宅基地上矗一棟新房,為我的兒孫們扎下深根,讓他們將來能瞻訪朝拜,而他們的腳步和目光似乎是更遠的異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我的村莊只遺下十來個老人,在張望、固守和等待,村莊奄奄一息橫陳在天底下,墻院被日漸猖獗的雜草灌木侵占,村口的石板路亦被水泥路基掩埋。</p><p class="ql-block"> 我心頭,總有一個老頭用蒼涼的聲音唱:“不怕青龍高萬丈,只怕白虎猛抬頭”。這臥青龍,蹲白虎之地,便是田頭村。</p><p class="ql-block"> 我的田頭村到底離我越來越遠了,午后的雞鳴、深夜的狗吠、雨后的蛙鼓、歡快的溪流,直立的油粽、黃昏的炊煙,村童的嘻笑,母親的長呼,渺遠得如一場難逢的夢。</p><p class="ql-block"> 那個在靜謐中讓我安然,饑餓中給我填充,勞累中給我撫慰的村莊,只有日日與母親起坐對晤中,才會偶然浮想一些,那些無比熟悉的名字,無比熟悉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十六歲那年,父親讓我自己寫春聯(lián),他鄭重其事地在大年三十貼在大門上。接下來在正月的飯桌上,他的幾個鐵兄弟在酒桌上一個勁夸我:三侄子這一手字在集義鄉(xiāng)沒有第二個!鄉(xiāng)里有沒有第二個我不知道,但我因此哆哆嗦嗦三十余載一路寫下來卻是真的。我不知,那時父親有不有在我心中埋下根由。</p><p class="ql-block"> “人生幾度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幾年前的一場酷暑長旱,村后成片的竹林枯死,我自顧不暇,何曾聽到過竹們的呼喊和掙扎?等觸目村后那一片似燃燒過的枯黃,我無比沉重,沿墜一般。</p><p class="ql-block"> 到了近年,我才驚覺,田頭村后曾有一線擺開的老院墻,近百從村西一直到村東,在坐南朝北的虎形山腳下,村莊非常緊湊而有序的布局,橫屋正屋依坡安居。村東邊曾有斗大的硌子砌成齊腰高的院墻,院墻根上種了上百年的大樹,從抵擋東來的煞氣。不知何時,父輩逝去、院墻傾圯,大樹枯死。</p> <p class="ql-block"> 而我應(yīng)該是七零年代村莊最繁茂的時代齊嶄嶄長起來的那批人,也是真正在村莊的懷抱里長大的最后一批人,那些飽滿而深刻的印記,在我一身身濕透的汗水里,在我額頭膝蓋累累的疤痕里,在一聲聲人聲攢動的嬉笑中,甚至在沉沉的送別逝去的老人沉重的步伐里。</p><p class="ql-block"> 我的整個童年和少年都曾將身和影出入在村中地頭,我的許多少年的心事委屈都深藏在荒寒的山間坳里。我對家園的種種想象與寄托之又在反問我:關(guān)于養(yǎng)育恩、關(guān)于手足情、關(guān)于歸宿感。</p><p class="ql-block"> 城市化的潮流沖涮后,終招來一個終極拷問: 誰來為村莊養(yǎng)老送終?如果村莊死了沒埋,而我們又豈可善終?!</p><p class="ql-block"> 也許,文字的命氣終會更長一些,我只能用丁點文字記下生機繁茂時的村莊的種種人事點滴,一棵老樹、一段往事,一個老人,算一點點為村莊續(xù)寫。</p><p class="ql-block"> 我會想起老母親,偶爾拿起筆,在桌前,恭敬寫下自己的名字,她也許會透過密密縫縫的皺紋,偶然想起她小時候的課堂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雄于乙巳長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