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盼 </p><p class="ql-block"> 我的生活中總有一些企盼，如能上好的學校，或獲得一份好工作，小的如評上“先進”，購到稱心如意的物品，文章得以發(fā)表等等。這些愿望似乎經過自己的努力和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文化素質的提高，大多水到渠成地實現(xiàn)了。它沒有在我的心靈深處留下太深的痕跡。然而，50多年前，在山區(qū)插隊時那種立于田間地頭的期盼與等待，卻把我盼得那樣心急火燎，盼得那般望眼欲穿，那般急切焦慮，而又那般無可奈何，則是所有盼望中永志難忘的。</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我們插隊生涯的第一個春天，春寒料峭，我跟農民到遠離村莊十多里的山垅田里干“壘田埂”的農活。到山區(qū)幾個月，我們不得不接受貧困艱苦生活的現(xiàn)實，由于剛分給知青的自留地還未種上青菜，我們只靠農民送些腌干菜和家鄉(xiāng)父母寄來的醬萊之類對付無青菜下飯的日子。縱使這樣，我們還是常有空對桌面吃白飯的時候。沒有油水攝入，肚子也餓得快。</p><p class="ql-block"> 我輾轉十多里，到達田頭時，清晨殘留在肚中的地瓜稀飯早已化為烏有。再將大塊大塊的爛泥巴，一塊塊提到田埂上作新埂，更是感到吃力與疲憊。春雨瀟瀟，冷風颼颼，失去熱量的身體寒顫哆嗦。然而要挨到吃午飯，未免時辰太早，只好老老實實地“勞作”吧。起先還能機械地重復著那原始的一鋤一提動作，隨著胃內掏空般的饑餓感，那鋤頭也越發(fā)地不聽使喚。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沿著斗笠邊沿流下，沾濕了我的頭發(fā)，繼而流進我的脖子。碩大的蓑衣重重地扣在我的肩頭，不堪重負的我，幾次從滑溜的田埂上跌到水田里去。在農民善意的取笑聲中，我一次次地爬起來，重新立于埂上，使勁用五個腳趾緊緊扣住腳底的泥巴，顛顛顫顫地揮動著鋤把……</p><p class="ql-block"> 平時，農民收工都以太陽曬到正當中為憑，今天下雨，又因為干農活的田離村莊遠，干脆午飯就由兩個女孩負責送來。</p><p class="ql-block"> “ 唉！她們怎么還不來呢？”我開始心不在焉地糊弄著手中農活，眼睛不斷眺望遠方的山道，多么希望在那拐彎處突然閃現(xiàn)出我所盼望的送飯小女孩??！但四周除了嘩嘩的雨聲和山林中呼呼的風聲，沒有任何人影和動靜。山區(qū)的農民大都憨厚老實，在隊里沒有任何硬指標必須完成的情況下，仍然手不停息地壘好一道田埂，又去另一道田埂，似乎飯沒有送來，就要無止境地干下去。我覺得腦袋發(fā)昏，腿肚子軟綿綿的，再也無法支撐雙腳，便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隊長見我窘狀，說：“你就歇一會吧。”好不容易聽到他這一發(fā)話，要是當時地上不濕，我真想馬上躺下去。這時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以往在家中母親忙前忙后的身影。那時擺好碗筷后，我們總是等父母無數(shù)遍大呼小喚，“吃飯啰，吃飯啰！”才肯就位，面對松軟香噴噴的米飯，滿桌的菜肴：蜆子、咸帶魚、鹵豬肉、豆腐肉片湯……還時常翹起嘴巴嫌這碗菜吃膩了，那碗湯太淡了。每當此時，媽媽還總是略帶歉意地說，明天再換別的花樣。有時被我們挑剔過分，也會發(fā)火，厲聲訓斥道：“以后都要叫你們到鄉(xiāng)下依果（原我家保姆）家吃地瓜米，才會怕。”我的嘴不由蠕動起來，多想回家去美食一番。然而這不過是“精神會餐”，現(xiàn)在能讓我沾一口地瓜米飯該是多么美?。±溆瓴粩?，寒氣襲人，我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p><p class="ql-block"> 不知熬了多久，農民們也著實餓了，他們開始七嘴八舌猜測今天送飯遲來的原因。大家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朝每個走出山道的行人掃去。終于有人影出現(xiàn)，有人竟興奮地哼起小調，到近前卻是鄰村的農民。最泄氣的是有兩個矮個子穿蓑衣的農民挑著籮筐出現(xiàn)時，大家欣喜若狂，互相招呼，爭相洗手，待認出不是送飯的女孩時，又個個抱怨、嘆息……經歷了這番折騰，我無望地閉上眼睛，決心再不往山道那邊望，把自己的頭顱深深地縮在蓑衣里，一身泥水，默默地坐在一棵茶樹下，用手緊緊地捂住陣陣作痛的胃部，心中默默地數(shù)著一、二、三……</p><p class="ql-block"> 奇跡終于發(fā)生了，當小孩真切的身影閃現(xiàn)在我們眼簾時，山坳里頓時歡呼雀躍，農民們一古腦兒甩掉手中的鋤頭，一個個飛也似地朝樹叢下飛奔而來，那情景真像一群饑餓的蒼鷹撲向獵物，據(jù)送飯的女孩說，她們出村時，已是下午兩點多鐘了。</p><p class="ql-block"> 農民們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坐在我旁邊的農民，見我送來的只是一盒白飯，就將碗中的一小撮辣椒夾給我。當白花花的米飯終于捧到了面前，不知怎的，剛才那種強烈的食欲卻全然消失。我麻木而又本能地往口中扒飯，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我苦苦巴望吃到的一頓飯，怎么現(xiàn)在會如此的平淡無味，肚子一點也不覺得餓了？后來才知道這就是醫(yī)學上說的“過饑失飽”現(xiàn)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刊登在知青文選《永遠的腳印》</p> <p class="ql-block">山區(qū)揚花抽穗的稻田</p> <p class="ql-block">青山腳下農耕處</p> <p class="ql-block">農家菜園</p> <p class="ql-block">竹林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