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案頭攤開一幅舊畫，宣紙上的墨色已有些發(fā)暗，卻仍能看出幾筆疏朗的竹枝，枝椏間停著只雀兒，墨色濃淡里藏著幾分怯生生的靈動。這便是中國花鳥畫里的“水墨田園”——不用濃油重彩，只憑黑白灰三色，便把田埂上的風(fēng)、籬笆邊的香、檐下的呢喃，都鎖進了方寸之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最早識得這樣的田園，是從元代王淵的《桃竹錦雞圖》里。畫中沒有姹紫嫣紅，桃花是淡墨暈染的，像剛被晨露洗過，花瓣邊緣泛著半透明的白；竹枝用焦墨勾勒，筆鋒里帶著韌勁，像田埂邊倔強生長的叢竹。最妙是那對錦雞，雄雞站在湖石上，尾羽用干筆掃出，墨色枯澀里藏著光澤，仿佛正側(cè)耳聽著遠處的蛙鳴；雌雞低頭啄食草籽，喙尖的一點淡墨，竟讓人想起外婆家雞棚里，那些總在籬笆根刨食的土雞。原來水墨從不用“畫”出田園，它只是把田埂上的晨光、枝頭的顫動，都揉進了墨色的濃淡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來見了陳淳的墨荷，才知田園里還有這般野趣。他筆下的荷葉從不用細筆勾筋，只大筆一揮，濃墨在紙上漫開，像驟雨打過的荷塘，葉邊翻卷著，留著幾處飛白，倒像是被風(fēng)撕開的缺口。葉間藏著只小雀，身子是濃墨點成的，眼睛卻用留白示意，歪著頭，像在看水面上打轉(zhuǎn)的蜻蜓。沒有工整的輪廓，沒有刻意的姿態(tài)，倒比工筆畫更像盛夏的午后——蟬鳴聒噪，荷葉被曬得打蔫，鳥兒躲在葉下打盹，連風(fēng)都帶著懶洋洋的熱意。這哪里是畫，分明是把田埂邊的暑氣，都潑進了墨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最難忘是八大山人的孤鳥。他畫的鳥總縮著脖子，一只腳站在枯枝上，眼睛是個斜斜的墨點，像是在賭氣，又像是在沉思。背景常常是大片的留白，偶爾有幾片殘荷，用枯筆掃出，墨色淡得幾乎要融進紙里。初看覺得冷清，再看卻品出些滋味來：這多像深秋的菜園啊，茄子架枯了，豆角藤蔫了，只剩下一只老雀守著空蕩的籬笆，等著下一場雪。原來水墨田園不止有熱鬧，也有萬物凋零時的靜穆，就像農(nóng)人既盼著豐收，也懂“一歲一枯榮”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如今再看這些畫，忽然懂了為何古人愛用水墨畫田園。他們畫的哪里是花鳥，分明是心里的故鄉(xiāng)——是清晨挑著露水的菜畦，是黃昏趴在墻頭的絲瓜花，是灶臺上飄著的米香里，混著幾聲雞啼。墨色在宣紙上洇開時，田埂上的風(fēng)便穿堂而過，帶著草木的清氣，把我們從鋼筋水泥的喧囂里，輕輕拽回那個慢下來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原來最好的田園，從不在遠方，而在這水墨暈染的筆觸里，在花鳥蟲魚的呼吸里，在每個中國人心里，那片永遠柔軟的鄉(xiāng)土記憶里。</p><p class="ql-block">所有的圖片視頻都是Al制作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