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二三班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張力。岑百合貫徹了她的“無視”策略。無論宋楚瑜是故意抱著厚厚一摞作業(yè)本從她桌前經(jīng)過，帶起一陣刻意放慢的風；還是在她低頭看書時，用筆帽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出細微卻清晰的節(jié)奏；抑或是他偶爾投來的、帶著復雜探究意味的目光……她都視若無睹。她的視線永遠專注在書本、筆記或是與同桌周小雨的低語上，仿佛他宋楚瑜這個人，連同他周圍的空氣，都徹底成了透明的背景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種徹底的不留余地的冷漠，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宋楚瑜那顆習慣了被仰望、被敬畏的心。他從未如此清晰地體會到“被忽視”帶來的焦灼與刺痛。他引以為傲的冰冷外殼，在這份無聲的漠然面前，變得脆弱不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百合與程非之間日益頻繁的互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課間，他看到程非拿著物理競賽題集，自然地坐在百合前座的位置上，兩人頭挨著頭，低聲討論著復雜的電路圖。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百合專注的側(cè)臉上，她時而蹙眉思考，時而因為程非某個清晰的思路而展露淺淺的笑意。那笑容干凈純粹，是宋楚瑜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對著他時更不可能有的輕松與信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程非的聲音低沉而耐心，偶爾會指著題目對百合解釋什么，那份坦蕩的關(guān)切和親近，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宋楚瑜的眼底，刺得他心臟一陣陣地抽疼。名為“嫉妒”的毒藤，第一次如此瘋狂地在他心底瘋長、纏繞，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后槽牙咬緊的咯咯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驕傲如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陷入這種境地。他懊悔當初的口不擇言，更痛恨此刻的自己像個可悲的旁觀者。他試圖用更冰冷的姿態(tài)、更毒舌的言語，來武裝自己，但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只有他自己知道。夜晚，他對著書桌上堆積如山的競賽題，眼前卻總是晃動著百合與程非談笑風生的畫面，煩躁地將筆摔出去，在昂貴的地板上滾出老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煎熬如同滾燙的沙漏，終于流到了周末。宋楚瑜感覺自己再不做點什么，就要被這無聲的酷刑徹底逼瘋。他鬼使神差地騎著車，憑著模糊的記憶，或許是某個不經(jīng)意聽到的地址，找到了百合姑姑家所在的安靜小區(qū)。他像個笨拙的偷窺者，在街角的梧桐樹后徘徊了許久，直到看到那個穿著淺藍色羽絨服的熟悉身影走出單元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心跳驟然失序，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宋楚瑜幾乎是憑著本能沖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和笨拙，直直地攔在了岑百合面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岑……岑百合！”他開口，聲音干澀緊繃，帶著自己都陌生的顫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百合被他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驚得后退了小半步，看清是他后，那雙沉靜的眸子迅速結(jié)上一層冰霜，眉頭微蹙，帶著明顯的疏離：“有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宋楚瑜對上她冰冷的目光，準備好的所有質(zhì)問、所有故作姿態(tài)的冷漠，瞬間土崩瓦解。他像個在老師面前犯錯被抓包的小學生，俊臉漲得通紅，眼神慌亂地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拔夷翘臁皇悄莻€意思！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盒點心！還有張浩！他……”他語無倫次，越是想解釋清楚，越是詞不達意，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從未如此狼狽，如此笨拙，那份高高在上的矜貴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急于剖白的少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百合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jīng)用冰冷和刻薄將她隔絕在外的天之驕子，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般慌亂、窘迫地站在自己面前，笨拙地試圖挽回什么。他眼底那份急切、懊悔，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都清晰地映在她眼里。那一刻，百合堅硬的心防，似乎被什么輕輕觸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柔軟和釋然，悄然滑過心底。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驕傲又別扭的少年，似乎……也沒那么討厭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了，”百合打斷了他混亂的辯解，聲音平靜，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寒意，“我知道了?！彼戳艘谎叟赃呉患遗S色燈光的奶茶店，“要喝點什么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楚瑜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仿佛絕境中突然看到了一道光。他忙不迭地點頭，像個得到特赦的囚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卻又奇異地流動著一絲和解的暖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楚瑜捧著一杯熱可可，指尖的溫度似乎也暖到了心里。他低著頭，第一次主動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坦誠，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自己那令人窒息的家庭：身為重要官員、永遠嚴肅忙碌、對他要求嚴苛到近乎苛刻的父親；身為知名醫(yī)院院長、同樣事業(yè)為重、期望他必須成為最頂尖存在的母親；那個華麗卻冰冷空曠、永遠彌漫著消毒水和規(guī)矩氣息的家……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和壓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百合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只是偶爾輕輕攪動著自己那杯溫熱的原味奶茶。當宋楚瑜停下，帶著一絲忐忑看向她時，她也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山泉般的清澈和平靜。她講起了云嶺鎮(zhèn)的風，講起了為小鎮(zhèn)殫精竭慮卻永遠溫和的父親，講起了那位如野百合般堅韌美麗、教會她舞蹈卻早逝的母親，講起了生活的清貧和父親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期望……她的敘述沒有抱怨，只有一種溫柔的懷念和堅定的前行力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流。不再是刻薄的嘲諷，也不是冰冷的漠視，而是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靈魂，小心翼翼地、笨拙地互相敞開了一扇小小的窗。宋楚瑜看著對面女孩平靜講述的側(cè)臉，看著她眼中偶爾閃過的對母親的思念光芒，心底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悸動和心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女孩身上那份沉靜的力量從何而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分別時，暮色四合。宋楚瑜看著百合走進單元門，淺藍色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的光影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晚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fā)，胸腔里卻像揣著一只歡快的小鳥，撲棱著翅膀，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的雀躍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解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不再漠視他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甚至……知道了她更多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種純粹的、單方面的喜悅?cè)缤瑴責岬娜?，瞬間將他淹沒。他不在乎百合對他是什么感覺，此刻，能這樣靠近她，能這樣平靜地和她說話，知道她不再討厭自己，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滿足。他開始享受這種“單方面的喜歡”，享受這份因她而起的、陌生又甜蜜的心緒波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交錯閃爍。宋楚瑜靠在車后座，望著窗外飛逝的流光溢彩，內(nèi)心卻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明朗。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如同破土的春筍，勢不可擋地生長出來：他要和她上同一所大學！必須是國內(nèi)最好的那所！他不能再落后于她，他必須努力，努力到足以與她比肩而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出身優(yōu)渥、內(nèi)心卻因過度保護而顯得格外單純甚至有些笨拙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規(guī)劃起自己的未來。而這個未來里，一個穿著淺藍色羽絨服、眼神沉靜如水的女孩身影，已經(jīng)深深地、不可磨滅地印刻在了他生命的藍圖之上。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從未主動聯(lián)系過的號碼，編輯了一條極其簡短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競賽資料，周一給你帶一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發(fā)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看著屏幕，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原來，喜歡一個人，規(guī)劃一個共同的未來，是這樣一件讓人充滿力量、又無比雀躍的事情。他收起手機，閉上眼睛，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并肩走在頂尖大學校園里的未來圖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雪消融，春風拂過枝頭嫩芽，校園里的日子如同溪水般潺潺流淌，看似平靜，卻在某些角落悄然改變著流向。高二三班的氛圍，因宋楚瑜的變化而染上了一層微妙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曾經(jīng)如同移動冰山、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宋楚瑜，仿佛遇到了生命中的暖陽。萬年的冰封開始無聲地消融。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成績頂尖，但對著岑百合時，那份刺骨的冰冷卻像被春風拂過，露出了罕有的、甚至帶著點笨拙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會對著她笑。不再是譏誚的冷笑，而是那種真切的、唇角微微上揚、眼底冰霜融化后流淌出清淺溫柔的笑意。雖然很短暫，卻足以讓無意中瞥見的同學驚掉下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會主動邀請：“周末有校際籃球賽，我首發(fā)，……你要不要來看？” 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但微微繃緊的指尖泄露了期待。當百合因為要幫姑姑整理劇院服裝而婉拒時，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清晰可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甚至開始做一些與他“人設(shè)”極其不符的、極其細微的觀察和行動。一次課間，百合趴在桌上，臉色有些蒼白。宋楚瑜默不作聲地起身，走到教室后面的飲水機旁，用自己那個從不離身的、消過毒的保溫杯，接了滿滿一杯溫熱的水，輕輕放在百合的桌角。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隨手幫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他悄悄記住的日子，是他第一次嘗試著笨拙地表達關(guān)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種變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平靜的班級里激起了一圈圈漣漪。驚訝、好奇、探究的目光圍繞著他們。周小雨看在眼里，會心一笑；程非則偶爾會看著他們方向，英氣的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隨即又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這變化落在另一個人眼里，卻如同烈火烹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雅婷看著宋楚瑜對百合展露的笑容，看著他刻意放慢腳步等待百合收書包的身影，看著他遞過去的那杯熱水……嫉妒的毒藤早已在她心中瘋狂滋長，此刻更是如同被澆了滾油，轟然爆發(fā)！她無法忍受，那個她仰望追逐了那么久的冰山男神，竟然對著那個她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鄉(xiāng)下丫頭展露溫柔！憑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惡毒的念頭如同毒蛇吐信。李雅婷沒有直接質(zhì)問，而是選擇了更陰險的方式。她開始在各種場合“不經(jīng)意”地散布謠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哎，你們發(fā)現(xiàn)沒？宋楚瑜和岑百合……好像不太對勁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天一起討論題目，宋楚瑜還給她接水呢！普通同學會這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嘖嘖，聽說有人看到他們周末在奶茶店約會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流言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在班級甚至年級里蔓延開來，帶著各種曖昧不清的猜測和添油加醋的細節(jié)。重點高中對“早戀”問題向來敏感，尤其涉及宋楚瑜這樣背景特殊的學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終于，教導處主任的“請柬”還是來了。宋楚瑜和岑百合，被同時叫到了那間氣氛嚴肅的辦公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導主任是一位表情嚴肅的中年女老師，她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地在兩人身上掃視：“宋楚瑜同學，岑百合同學，最近關(guān)于你們的一些……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學校有責任了解清楚情況，希望你們能如實說明?！?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辦公室里一片寂靜，落針可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楚瑜站得筆直，俊臉上沒有任何慌亂或?qū)擂?。他?cè)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百合，眼神坦蕩而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保護欲。他率先開口，聲音清晰穩(wěn)定，帶著他一貫的清冷，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篤定：“老師，傳言純屬無稽之談。我和岑百合同學是正常的同學關(guān)系，交流僅限于學業(yè)。我?guī)退铀?，是因為她身體不適，作為同學舉手之勞。至于所謂的‘約會’，更是子虛烏有，有需要我可以提供周末在奶茶店學習的人證?！?他的話語條理清晰，態(tài)度磊落，沒有半分扭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導主任的目光轉(zhuǎn)向岑百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百合的神情更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淡漠。她微微頷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老師，我同意宋楚瑜同學的說法。我來這里是為了學習，心無旁騖。任何與學業(yè)無關(guān)的干擾和謠言，對我來說都是困擾，也是對我和宋楚瑜同學名譽的損害?！?她的眼神清澈見底，坦蕩得讓人無法質(zhì)疑。那份沉靜和堅定，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讓教導主任準備好的訓誡都卡在了喉嚨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個當事人，一個坦蕩磊落，一個冷靜自持，都否認得干脆利落，態(tài)度無可指摘。教導主任看著眼前這對璧人般的少年少女，雖然她自己也不愿承認，還真是般配，再看看手里那份只有捕風捉影的“舉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繼續(xù)。最終只能板著臉，例行公事地強調(diào)了一遍校規(guī)校紀，讓他們注意影響，便草草結(jié)束了談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剛才，謝謝?！?她的聲音很輕，說完便徑直朝教室走去，沒有停留，也沒有給他回應的機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楚瑜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穿著合身校服、背影挺直的少女越走越遠，陽光在她柔順的發(fā)梢跳躍。剛才在教導處里那份因維護她而產(chǎn)生的、隱秘的滿足和并肩作戰(zhàn)的感覺，瞬間被一種冰涼的失落取代。她道謝了，卻更加疏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百合的回避。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偶爾會回應他關(guān)于題目的討論，她刻意減少了和他獨處的機會，連眼神的交匯都變得極其短暫和克制。她仿佛在自己周圍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關(guān)心，都無聲地擋在了外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疑問和失落如同藤蔓纏繞著他的心。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刻意制造機會，只是默默地、更加專注地投入到學業(yè)和競賽中。只是，當看到百合與程非依舊自然地討論問題時，看到程非偶爾拍她的肩膀給她加油時，他眼底的黯然和心口的刺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變得更加沉默，那份剛剛?cè)诨艘唤堑谋綒赓|(zhì)，似乎又悄然回歸，只是這一次，冰層之下涌動的，不再是純粹的冷冽，而是混雜著困惑、失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的暗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開始明白，喜歡一個人，不僅僅是甜蜜的悸動和美好的規(guī)劃，也可能伴隨著不被回應的苦澀和小心翼翼靠近卻被推開的無措。他依舊在努力，為了那個“同一所大學”的目標，只是這份努力里，摻雜了更多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讓她看見的倔強。野百合靜靜綻放，而他這個曾經(jīng)的冰山，只能在一旁笨拙地學習著靠近的溫度，哪怕被她的光芒無意灼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