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最基層是一般的綿羊和眾多的母羊，大都循規(guī)蹈矩，與世無爭，走路跟頭羊，吃草隨大流，別人打架當(dāng)吃瓜群眾，自己遭殃就自認(rèn)倒霉，遇到猝不及防的危急情況，往往四腿發(fā)軟，不能逃避，若受到兇猛攻擊，通常四蹄朝天，躺以待斃。</p><p class="ql-block"> 羊群里，因精神狀態(tài)不同，還有一些特殊成員，神智不清的愣羊，體弱多病的乏羊，年邁無力的老羊，稚嫩活潑的羔羊。愣羊神情恍惚，類似于人群中的智障者，羊羊達(dá)達(dá)，最容易走失，需要時時照看；老羊、乏羊都是皮包骨頭，氣力殆盡，常常掉在羊群的最后，搖搖擺擺，跌跌撞撞，等有一天連蹄子也邁不動了，就隨地跌倒在路上，任憑羊鞭子下來，也無動于衷，只得由羊倌架起兩條前腿，背在身上，回到村里再做了斷；羊羔頑皮任性，依賴性強，時而在羊群里歡蹦亂跳，時而耷拉著耳朵有氣無力，像只搖搖欲倒的乏羊。有時放羊者處于憐憫，或背之或抱之，但一兩次之下，就會慣下個毛病，一到日落收羊歸圈，它就懶在羊倌腳下，做乏困無力狀，乞求羊倌一路抱著回家。不過，有經(jīng)驗的羊倌此時會裝著視而不見，只顧自己趕著群羊走路，似乎丟了你這只小羊也無所謂，丟在后面的羊羔見計策不靈，只好摔一下耳朵，自認(rèn)無趣，悻悻地趕上離去的羊群。</p><p class="ql-block"> 至于賊羊，因為時常鬧得羊群雞犬不寧，就成為羊倌專政的對象，群羊鄙視的個體。新老羊倌，似乎都以除殺之而后快，大小羊只，似乎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墒撬麄兯坪醵纪速\羊的些許功勞，許多次賊羊冒著打折腿的危險，找到新草地。那些屬于兩個生產(chǎn)隊或兩個村莊之間權(quán)屬模糊的溝壩草坡，都是羊倌放任賊羊一次次地占居。那些墳地里大堆大堆祭祀后留下的美食，那些河灘里大路上一攤又一攤田車遺落的豆麥，都是賊羊賊亮的眼睛發(fā)現(xiàn)，偶或有幸，讓整個羊群美餐一頓。</p><p class="ql-block"> 平心而論，羊的世界，賊羊倒也不是一無是處。</p><p class="ql-block"> 此時，隨著日頭下山，天色轉(zhuǎn)暗，憐憫和自責(zé)漸漸上升，不知不覺竟想起賊羊的好來。我竟記不清賊羊是公羊、母羊還是被閹割的羯羊。一個硬生生的“賊”字，幾乎抹去了它的性別。可它在牧羊者的眼里，是害群之羊，是掉進鮮湯里的一粒老鼠屎，在羊社會的地位也很是低下。更不幸的是，賊羊是名符其實的替罪羊。</p><p class="ql-block"> 功勞薄上沒有也便罷了，過錯薄里卻記得罪行累累。羊群里發(fā)生了騷亂，莊稼地里出現(xiàn)了啃岔子，不管是哪只羊干下的壞事，賊羊往往會成為替罪者，替挨呵斥，替挨鞭子。賊羊雖然為吃的不停奔波，可并不肥壯。賊羊為羊群尋草冒過險，為爭取草場權(quán)屬做過貢獻，可活得并不端莊體面。一只賊羊，即便再智慧，再勇敢，對羊群做的貢獻再大，也做不了頭羊。頭羊似乎有著政治的頭腦，有著獨到的智慧和德行，比如，在草場，把打頭陣的機會，交給尋找食物的，奔草的賊羊；進村時，把最先走進村子的機會，給于急著回圈的，尋羔的母羊。似乎不去冒險，卻能盡享其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哎！誰叫它是只賊羊呢？接下來的時日，賊羊拉著一條折腿，心事重重地走在羊群之間，生怕再被來上一石頭。有時候走路磨難，不知覺間掉到羊群后面，忽然瞄見羊倌的鞭子，便猴急馬趴地蹩進羊群。到了吃草的地上，也再沒有賊心似地，規(guī)規(guī)矩矩，又若有所思。</p><p class="ql-block">有時我就觀察，它是不是在為自己的過錯而懺悔呢？</p><p class="ql-block"> 幾個月以后，秋收開始，生產(chǎn)隊要犒勞拉田的車把式。生產(chǎn)隊長交代宰羊的，最好把那只惹是生非，又折了一條腿的賊羊殺了。宰羊的人翻過柵門，跳進羊圈，就像風(fēng)平浪靜的大澇池里丟進一塊大石頭，掀起一陣逃離的波浪。除了恍恍惚惚的愣羊、有氣無力的乏羊動作遲緩，不明世事的小羊不知所措，其他羊只似乎覺查到死神臨近，驚恐地在圈里狂逃亂鉆，好像鉆到別的羊肚子底下就可逃過一劫。它們清楚記得，每年這個人跳進圈里，抓走的羊只再不見回來?？伤鼈兯坪醪⒉恢溃ツ闹谎?，其實人家心里早就有數(shù)，就是逃得再遠(yuǎn)，鉆得再里，也逃不出人家的手心，照樣會被連毛帶肉地揪起脊背，一抱子抓走。</p><p class="ql-block"> 那只賊羊似乎揣測到自己大限已到，瘸三搗四跌跤骨碌，硬是擠進了羊群里面，把頭鉆在一只老母羊的肚子下。宰羊人撥開羊只，徑直向賊羊的方向趟過去。</p><p class="ql-block"> 羊群在一個角落里已經(jīng)擠得無法進退，這正好是宰羊的人所期望的。宰羊者擠住無處可鉆的賊羊，兩手抓住賊羊脊背的毛，輕松抓起來，賊羊四蹄亂蹬，試圖掙脫，但無濟于事。宰羊人將賊羊掂了幾掂，卻沒有抱走，撩下賊羊，跳出了圈門。</p><p class="ql-block"> 羊們驚恐之余，似是百思不得其解。</p> <p class="ql-block"> 卻原來，賊羊因為傷病的緣故，比原來瘦了不少，宰羊人一掂量賊羊輕重，便掂出殺了不夠 20 斤以上的肉，不夠犒勞拉田車戶們。于是告知生產(chǎn)隊長，結(jié)</p><p class="ql-block">果，把宰羊刀架在了另一只羊的脖子上。</p><p class="ql-block"> 要是賊羊的腿沒被打折，要是賊羊吃得膘肥體壯，能逃過這一劫嗎？這真是，賊羊折腿，焉知禍福啊!</p><p class="ql-block"> 春夏時節(jié)，田野被各種莊稼占著，放牧的羊群只好被拘在溝坡河壩里。秋天收割之后，田野里沒了禁區(qū)。一出村口，羊群就可以自由地覓食，可像天空的白云，任意東西，也可像入海的河流，隨意流淌。這兩個季節(jié)，放羊者是輕松而浪漫的，賊羊也是自由而幸福的。也只有在這些時日，放羊佬的嘴里才可以悠閑地漫少年，唱花兒，吼小曲子，喊干板子浪彈，在腦子里勾畫美妙的故事。而放羊者與賊羊曾經(jīng)激烈的新仇舊恨，也會在醉人的秋色和漫長的冬季里漸漸沖淡。</p><p class="ql-block"> 這些時日，放羊者盡情享受羊兒的溫暖和情誼。詩情畫意的田野，自由自在的羊兒，使牧羊人時而產(chǎn)生喂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之類的詩意?；蛘邠P起長鞭，甩出一聲劃破長空的脆響，或者輕輕地呼喚某只羊的名字，待那只可愛的羊兒來到他的身邊……</p><p class="ql-block"> 放羊人的苦楚別人不一定曉得，可放羊人的幸福別人也不一定領(lǐng)受過。在一般人看來，每一只羊都一樣，但在放羊人眼里，每只羊有每只羊的不幸，或是幸福。他知道每一只羊的底細(xì)。他認(rèn)識公羊、母羊，知道它們生下的小羊。他記得它們以前的樣子，知道它們以前落在什么麻煩里，以及他有多少次搭救過它們。</p><p class="ql-block"> v 他給它們起了名字，什么大花、小花，大黑、小黑，大騷、二騷，花頭子、抿耳子、豁耳子、瘸腿子等等，幾百只羊，幾乎都有名字。有些羊甚至能聽懂自己的名字，放羊人一叫喚，就趕緊搖著尾巴跑到跟前來。能聽來叫自己的羊都是機靈羊，小時候肯定是只可人乖巧的小羊，放羊人總是一邊叫著名字，一邊把自己嘴里爵的豆子，或者地里摘下的一個青豆角、嫩草葉什么的拿著送到它可愛的嘴里。</p><p class="ql-block"> 若是別的羊信頭棒腦地也湊上來，放羊的便揚起鞭子，將它趕走。久而久之，一聽到這個呼喚聲，那只小羊就會獨個跑過來，享受特殊待遇，以至于長成大羊，依然喚之即來。對人來講，這似乎成了一只只羊的名字，但對羊來說，那一個個名字就是同一個翻譯：“給你好吃頭！給你好吃頭！”不過，盡管放羊的有時手里并沒有拿著好吃頭，它們也樂意跑過來，走在放羊人的腳邊，任其撫慰，任他把鞭子輕輕地搭在身上……</p><p class="ql-block"> 羊倌說，人和羊一樣，死了，有的投胎成人，有的投胎成羊。說不上，你曾經(jīng)就是羊群里的那一只羊。</p><p class="ql-block"> 這樣的時候，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腦子里一遍一遍地演繹羊倌多次講過的那個故事。說是古時候，有一個大員外家，牛羊成群，房屋百間，光用的長工就百十號人。有個放羊娃，吃得多，一頓能吃二三十個饅頭，力氣大，一只手能舉起個磨盤，人也勤快，干活不惜氣力。有一天下了大雪，放羊娃早早起來，一個人掃雪，直掃到日冒東山。放羊娃渾身大汗，就解開系腰，撩開胸膛，熱氣渲天地繼續(xù)掃。站在樓上的員外看見，不禁大吃一驚，就見一道金光下，放羊娃周身瑞氣一團，七竅龍蛇出入，斷定此娃必有后福。于是認(rèn)做干兒子，并將那貌若天仙般的女兒許配與他 。后來，在員外扶持下，放羊娃考取功名，做了大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我時常想象這放羊娃，精骨碌子穿一件破棉襖，腰間系一根草繩，戴一頂牛吃水爛氈帽，手里拉一桿放羊鞭，比我差多了。又想那員外家的姑娘，養(yǎng)在深閨，面若桃花，體若天仙，好不誘人?？蛇@一道金光，龍蛇出竅，那可是連見都沒見過?，F(xiàn)在想來，想必這個員外已參透世道人生，知道人只要端正勤勞，就有一世的溫飽安穩(wěn)。所謂那龍蛇出竅周身瑞氣，不就是那不惜力的，熱氣渲天的熱汗所致嗎？這大概是員外看中放羊娃的真實緣故吧。</p><p class="ql-block"> 這個故事給了無數(shù)個羊倌和羊梢子堅持放羊的美好向往。也把賊羊帶來煩惱和不快消釋了許多。</p><p class="ql-block"> 在漫長的冬季，打發(fā)時間有時候也是個事兒，羊倌時不時找話題，使一天的時間不至于過得寡味。于是又講那些一代傳一代的地老天荒的故事，或者村子里流傳的有年無月的風(fēng)流韻事，有時也講一些張家貓兒李家狗之類家長里短之事。但總歸都是勸說人心，都是要人行善積德，萬萬不可行奸做盜。羊倌說，積善行德是敘敘而來的事，不在眼前，而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看起來，這個與賊羊的做法恰恰相反。要是羊倌每天能把羊們集合起來也講講這個，要是羊們能聽來羊倌的話，也許賊羊會得到教育啟發(fā)而變得收斂些。</p><p class="ql-block"> 其實羊也能聽懂人的一些話，比如羊群回村，羊倌說“羔兮——羔兮“，相當(dāng)于人說的“到家了——各回各家了”，屬于各家各戶代放牧的羊只，就會走攏到一起，進到自家的門里。而生產(chǎn)隊的“大部隊”，則在頭羊的帶領(lǐng)下，浩浩蕩蕩地進入集體的羊圈。再比如“呔——!”，相當(dāng)于人們之間的“嗨——！”有呵斥之意，意思是，你哪里去？！聽到這一聲或輕或重的呵斥，走在前邊的羊就會神住，思考該走的方向。而“瞎（ha）慫”,“狗日地”，“狼吃的”，“折腿的”等等，都可以是人對羊的呵罵之聲，根據(jù)嗓門高低和吼聲強弱，可判斷出呵斥的嚴(yán)重程度。若是慢語輕聲，則表示問題較輕，稍稍調(diào)整或注意即可，若是惡聲惡語，甚至氣急敗壞，則表示問題嚴(yán)重，需要懸崖勒馬般立刻糾正，說不定隨著聲音，鞭子或石頭就會劈頭而來。當(dāng)然，不同的羊群，不同的羊倌，還有在一個羊群里約定俗成的言語，這大都與羊倌罵人的口頭禪或言語習(xí)慣有關(guān)。不過，一只羊，比如賊羊，究竟能聽懂多少人話，不可而知，但憑賊羊的機靈和心機，能揣摩來的人話估計會更多些。</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然，人也能聽來些許羊語，比如小羊叫“咩——啊”，相當(dāng)于人叫“媽——媽”，母羊叫“咩——哦”，相當(dāng)于人叫“娃——哎”。而不同的羊只叫“咩——”，會以聲音長短、強弱、聲帶顫動等，代表不同的意義，可能是說：你在哪里？也可能是說：這里有草！或者是說：回家了……，總之有它具體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然而羊在危機和恐懼之時似乎都事急屏息，叫不出聲來，所以狼叼羊，人偷羊時，總是聽不到聲響。也只有刀子進了脖子時，才發(fā)出疼痛的，低聲的牟叫。</p><p class="ql-block"> 羊倌有時說牛羊成群的好處，有時也講牛羊成群的害處。說道最多的就是這羊苕人，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事例。不過，不同的羊倌講的方式不同，有的對女人感興趣，有的對錢財感興趣，有的對做人感興趣。因此，三個羊倌的嘴里，就會講出三個羊苕人來。</p><p class="ql-block"> 羊苕人孤身一人，是鄰村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他曾經(jīng)有將近二百多只羊。土改的時候，他不要分給的土地，只放自己的羊。農(nóng)業(yè)合作社的時候，他不加入互助組，依然只放自己的羊。就連穿的也是羊毛織的褐子衣服，吃得也是羊只換來的東西，說是不穿新社會的衣，不吃新社會的飯。不過，他的羊群卻越來越小。除了生活所需賣掉或是宰殺的羊只，不少的羊只是漸漸丟失的，或者說是被人偷的。說實話，要是生產(chǎn)隊的羊丟了，社員家的羊丟了，肯定要被查個水落石出。</p><p class="ql-block"> 而羊苕人，與現(xiàn)實社會格格不入，不會有人關(guān)心他丟失的羊只。終于有一天，最后一只羊也沒有了。而不屑于加入這個新社會的羊苕人，也就在某一天永遠(yuǎn)地走出了這個世界。</p><p class="ql-block"> 所以羊倌們總是說，牛羊成群又能咋的？</p><p class="ql-block"> 是的，就是有一大群羊，也會遲早被消耗光，或者被偷光。想一想，在羊的社會里，是羊偷草。而在人的社會里，又是咋樣呢？人偷羊，還偷其他。羊肯定也看到了，只是不說，或者說了，人也聽不來。</p><p class="ql-block"> 說是小小偷油哩，長大偷牛哩。在村里，偷個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什么的叫手腳不干凈，或是人不貴氣，就像一只羊偶爾刁了一口田。而偷雞摸狗順手牽羊的的叫毛賊，就像有賊心沒賊膽，跟在賊羊后面，伺機偷嘴刁田，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偷牛盜梁的是大賊，當(dāng)然就像是賊羊，賊膽包天，盡謀算干大的。</p><p class="ql-block"> 賊羊，一定也看到過偷羊的毛賊。偷羊賊瞞得過人的眼，卻瞞不過羊的眼。</p><p class="ql-block"> 據(jù)說偷羊賊大都是左右手把羊的兩只前腿子提起，左右肩膀各搭一只，像背人一樣一溜風(fēng)背走，而羊卻不會發(fā)出一點叫聲。</p><p class="ql-block"> 有年深秋，村里一個毛賊半夜偷了臨隊社員家的一只羊。這家人聽見動靜，出門去追，從羊拉下的糞蛋子找到了偷羊賊的去向，一路尋到了偷羊賊家。扒在院墻一看，那偷羊賊正用氈蒙了窗戶，準(zhǔn)備殺羊。于是急忙去叫大隊部值班的民兵。等民兵破門而入，偷羊賊剛把羊皮剝到一半，正抓個現(xiàn)行。于是便連人帶羊帶到了大隊部里。</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大隊里決定讓偷羊賊“游街示眾”，將羊的四蹄扎了鐵絲，掛在偷羊賊的脖子里，由兩個武裝民兵背著槍，押著去游街。當(dāng)時正是收割打場季</p><p class="ql-block">節(jié)，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個生產(chǎn)隊場院里干活，于是民兵就押著偷羊賊到八個生產(chǎn)隊的場院去示眾，一群村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看熱鬧。</p><p class="ql-block"> 一開始，偷羊賊抱著掛在脖子上的羊，走得還算利索，等走過幾個場院，漸漸力不能支，頭上汗珠子直淌，嘴里喘著粗氣，兩腿時而哆嗦，胳膊也酸痛得失去了氣力，整只羊也抱不住了，掛在脖子里的鐵絲勒進了淌著汗的深紅的脖肉里，剝了一半的羊皮耷拉著，像個罪證的幌子，一擺一擺的。偷羊賊走得越來越艱難，就連跟著看熱鬧的孩子們也露出了同情，沒有了嘻嘻鬧鬧，可憐地看著他。實在走不動了，偷羊賊就哀求兩個民兵，讓他把羊只放在橋墩上或是澇池墻子上，少歇息一下。兩個民兵畢竟是同村的，也就默許著。路過的人看到了，也責(zé)備似地說，你看看，為偷吃個嘴，糟的這個罪，多劃不來啊！</p><p class="ql-block"> 一開始，偷羊賊還有些羞，到了場院里，任憑人們數(shù)落，甚至恥笑、謾罵，連頭都不敢抬一下。等走了幾個場院，累得筋疲力盡，又得到周圍人的一些憐憫，內(nèi)心就悔恨起來。漸漸地，路上碰到村里人，或者到了場院里干活的人群前，不等人們指責(zé)，先自己檢討起來：嬸嬸，我真沒臉見你啊，干下丟人事了啊！我給你們認(rèn)錯來了……大爹，丟下人了，干下沒出息的事了！村子里抬不起頭來了……</p><p class="ql-block"> 說著話，嘴也成了個蜜葉兒，偌大男人，唯唯諾諾地，有時還后悔委屈地流下了淚。這時候，那些心軟的老者或是女人就對他說些寬心話，說是也不是多大個事，誰沒個犯錯的時候啊，以后不偷這個嘴，好好地活人過日子……</p><p class="ql-block"> 那些跟著看熱鬧的小孩子也越發(fā)地同情起他來，有幾個孩子還幫著提羊皮，以減輕掛在他脖子上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大半天時間，終于走完了八個生產(chǎn)隊的場院。等到最后，他累得幾乎要攤到在地上了。其實，以往村里人還有點喜歡這個人，他高大健壯，干活不惜力氣，還喜歡幫人干點活。這次，村里人也不覺得他犯下多大的罪過，這也許是第一次偷，他還真心實意地承認(rèn)了錯誤，脖子里掛著只羊，可憐兮兮，不像有些個慣賊硬骨頭。</p><p class="ql-block"> 人們似乎都原諒他，希望他在村子里像往常一樣生活下去。可是，這次“游街示眾”之后，他就離開了村子，據(jù)說到遠(yuǎn)處另外一個縣謀生去了，從此再沒見回來過村子。</p><p class="ql-block"> 哎！多大的羊群也不能保你一世的福享，一只羊也能使人落得個背井離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是的，羊偷個嘴，可能落下個打折腿，甚至挨刀子的下場。人偷個嘴，可能落下個游街示眾，甚至進班房子的下場。盡管如此，有的賊羊和賊人，偷的秉性卻很難改正。</p><p class="ql-block"> 說起來，羊也就偷個莊稼罷了，人除了偷糧食，偷羊偷牛，還要偷人。</p><p class="ql-block"> 羊倌們也時常講到人偷人的事情，偷小孩事，男人偷女人的事。男人偷女人的事講的似乎更多一些，其中的神秘，刺激，恐怖，往往使我們這些齡尚小的羊梢子感到某種害怕。尤其讓我想不通的是，村子里翻墻揭瓦偷人的是男人，而挨打肇禍的卻是女人。</p><p class="ql-block"> 說是有一次，有一家男人上了水庫工地，女的一個人拉架子車去自留地里挖土豆，不料后晌下起了雨，女的拉著半車子土豆回家，半路上車子陷在泥里拉不出來，就央求路過的人幫助推車。正好本隊一個男的過來，幫著把車子拉到了柏油路上，女的說謝，男的說別謝了，今晚我去你家再謝。女的說那可不行。也不知這話男的是開玩笑呢還是真說，不想這話被路過的一個五二鬼聽到，心里起了壞主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