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草原的天氣,向來是難以捉摸的。白日里天清氣朗,碧空如洗,到了傍晚,偏又暗沉下來。夕陽不知躲到何處去了,只余幾縷霞光,勉強涂抹在天邊,像是吝嗇的畫師,不肯多費顏料。</p><p class="ql-block"> 我們隨眾人來到騎馬營地。那教練是個黑臉漢子,嗓子卻極亮,吆喝起來,連遠處的馬群都豎起耳朵。他講了許多騎馬的要領,大抵是韁繩如何握,腿如何夾,身子如何隨馬起伏之類。眾人聽得半懂不懂,只胡亂點頭,心思早已飛到那馬背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馬是高大的蒙古馬,毛色油亮,眼珠子骨碌碌轉,顯出幾分機警。我踩著鐵環(huán)上馬,那畜生便不安分地踏著蹄子,噴著響鼻。教練大喝一聲,它才老實些,卻仍不時甩頭,仿佛對我的騎術頗為不屑。</p><p class="ql-block"> 隊伍開始行進,沿著山坡向上。起初是極慢的,馬兒懶洋洋地邁著步子,騎手們卻緊張得渾身僵硬。不知是誰的馬突然打了個噴嚏,便引起一片驚叫。女人們尤其怕得厲害,發(fā)出種種怪聲,有的像鳥鳴,有的似犬吠,倒把馬兒驚得頻頻側目。</p><p class="ql-block"> 我手心沁出汗來,將韁繩攥得死緊。馬兒大約覺出我的怯意,愈發(fā)地不馴服,幾次欲偏離隊伍,都被我生拉硬拽回來。這般角力,不多時便腰酸背痛。</p><p class="ql-block"> 行至半山,天色更暗了。草原上的暮色來得快,轉眼間便吞噬了遠處的山巒。風也起了,掠過草尖,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不知怎的,馬隊忽然加快了速度。我的馬也不待號令,徑自小跑起來。</p><p class="ql-block"> 起初是慌的。身子顛簸得厲害,仿佛五臟六腑都要錯位。耳畔風聲呼嘯,夾雜著同伴們的驚呼。我死死抓住馬鬃,生怕被甩下去。然而跑了一陣,竟?jié)u漸習慣了這節(jié)奏。馬背起伏,我便隨之起伏;馬兒轉向,我便順勢傾斜。人與馬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p><p class="ql-block"> 暮色中,馬隊變成了一道流動的剪影。馬蹄聲如悶雷,滾過草原。風迎面撲來,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我不再害怕,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自己生來便是騎手,與這匹蒙古馬早已相識多年。</p><p class="ql-block"> 歸程時,眾人已不復初時的驚慌。有人甚至敢松開韁繩,張開雙臂,擁抱迎面而來的風。叫聲依舊,卻不再是恐懼,而是歡愉的吶喊。馬兒們也似乎感應到騎手的變化,跑得愈發(fā)輕快。</p><p class="ql-block"> 回到營地,天已黑透。我下馬時,腿軟得幾乎站不住。那馬卻轉過頭來,用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手,像是在嘉許我的進步。我拍拍它的脖子,它便噴了個響鼻,甩著尾巴走開了。</p><p class="ql-block"> 草原的夜,靜得出奇。方才的奔騰,仿佛只是一場幻夢。只有酸痛的肌肉提醒著我,那風馳電掣的感覺,確實存在過。</p><p class="ql-block"> 人們常說騎馬如何瀟灑,卻少有人言初學時的狼狽。然而正是從這狼狽中生出的一點勇氣,一點領悟,才最是珍貴。馬背上的世界,原是要跌過幾次,怕過幾回,才能真正領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