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dò）菱——，大菱要勿要——大菱，來買大菱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河面上飄來悠長的叫賣聲，我總像被勾了魂似的，一溜煙跑到后門的河踏道，揚著嗓子喊：“劃過來！買大菱喲！”大菱船慢悠悠地靠過來，橫在踏道邊，船夫用劃槳輕輕一點，船身便穩(wěn)穩(wěn)停住?！耙唤清X兩斤?！彼χ鴪髢r，我趕緊討價：“一角三斤嘛，下次還找你買！”一來二去，終是以二角錢買五斤成交，竹籃里瞬間堆起青褐相間的菱角，帶著河泥的潮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家拆遷前，就住在如今宋梅橋右邊那片花壇的位置。那里是昌安門、西郭門、都泗門船只進出市區(qū)的三叉口，整日里船來船往，櫓聲、水聲、叫賣聲纏成一團，熱鬧得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若想挑些更大更飽滿的菱，我們就會去昌安門頭。下午三點不到，我提著兩只兜籃，扛著扁擔，跟在父親身后往昌安橋走。先到橋邊的茶店歇腳，等在臨河的踏道上——從昌安城外搖來的腳劃船上，剛摘下的大菱帶著水氣，個頭總比城里賣的壯實些。家里人多，一買就是十多斤，分裝在兩只籃子里，有時我挑著，有時和父親一人一頭抬著，沉甸甸的菱角在籃里輕輕晃，像裝了一籃會喘氣的河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菱煮熟后，母親會用苗籃（一種小巧的竹籃）當秤，連籃帶菱稱出一斤二兩，分到飯籃蓋、小盆子、竹篩里，我們兄妹六個各領一份。父母則把熱乎的大菱擺上圓桌1，就著新沽的老酒慢慢吃——真應了那句：“桌上鮮菱駝背白，杯中老酒狀元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總先趁熱啃上幾只，粉糯的菱肉混著水汽滑進喉嚨，再挑出最老的菱，剝?nèi)ビ矚ぃ猛诙讖牡撞康目桌镆稽c點挖出菱肉。早年間從竹器店撿來的竹膜，被我夾在書里壓得平平整整，這時就派上用場：往菱孔上一貼，對著頂端的小孔輕輕吹氣，“嗚嗚”的聲響便從這簡易“樂器”里鉆出來，能玩上小半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若是剩了幾只放到第二天，菱肉就會發(fā)緊，甜味也淡了，再吃總覺得差了點意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童年的場景明明像在昨天，可我已是近八十的人了。五水共治后，河里不再種菱，改成田里養(yǎng)殖，菱角的味道也淡了許多。如今牙口松了，腸胃也經(jīng)不起折騰，酒不能喝，菱也不敢多吃，只剩下這些帶著河腥氣的回憶，在每個大菱成熟的季節(jié)里，悄悄冒出來，像當年竹籃里晃悠的菱角，沉甸甸的，墜著滿心的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