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08.28</p><p class="ql-block">下個月的今天,我將再次踏上歸途,回到故鄉(xiāng)武漢。往事如煙云浮現(xiàn),那里承載著我的童年與青春,也安葬著我深愛的父母與親人。我們每個人都囿于自己的時代,可正是這些渺小的個體,連綴成時代的血脈。我們有權(quán)利記錄命運中的悲歡,為時代留下真實的印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年前,父母曾來加拿大卡爾加里與我們同住了一段時間,在落基山中留下我們無數(shù)歡笑的記憶。自他們離世后,每次出行之前,我總會對著他們的遺像默默地說:我們要帶你們一起看世界,走你們未走之路,嘗你們未嘗之味,等再相見時,給你們講路上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巴塞羅那圣家堂的七彩光暈中,我仿佛聽到父母與我低聲交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阿姆斯特丹的郁金香花園里,我看見他們慈愛的笑顏</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紐約曼哈頓的落日余暉中,我望見他們盼我歸家時殷切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埃菲爾鐵塔劃破夜空的光芒下,我目送他們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01.22</p><p class="ql-block">北京時間2020年1月23日凌晨2點,武漢宣布:自上午10時起封城。</p><p class="ql-block">午休時我獨自走出卡爾加里市中心的辦公樓。天色陰沉如暮,街道上積雪污濁,寒風(fēng)刺骨。夏日喧鬧的步行街空無一人,燈柱上懸掛的花籃也早已不見蹤影。我無法想象武漢的親人們正經(jīng)歷怎樣的焦慮與惶恐,年邁體弱的父母要如何在連口罩都緊缺的環(huán)境中度日?而我卻遙不可及、無能為力。心,緊緊揪著。這時,對面走來一個中國女孩,眼中淚光閃爍,看見我,急忙用手抹去。我鼻尖一酸,淚水也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她是否也正為遠(yuǎn)方的家人憂心?</p><p class="ql-block">原定二月的歸國計劃徹底落空。(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下一次回到家鄉(xiāng)已是三年之后,而我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失去了三位至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02.11</p><p class="ql-block">這些天,公司的中國同事都在積極采購口罩,組織空運回國,大家紛紛慷慨解囊。</p><p class="ql-block">臨近中午,接到姐姐微信:媽媽心臟病突發(fā),疼痛難忍。最害怕的事終于發(fā)生。我立刻打電話給丈夫,請他接我回家視頻通話。</p><p class="ql-block">趕回家中接通視頻,看見母親半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面色青灰、雙眼微閉,姐姐正攙扶著她。她喃喃說疼。姐姐們已撥打多次急救電話,卻被告知沒有救護(hù)車可用,全部都在轉(zhuǎn)運新冠病人。即使有車,也須自行承擔(dān)感染風(fēng)險。母親不愿去醫(yī)院,大家也都同意這一決定。姐姐已給她服下速效救心丸。望著母親逐漸黯淡的臉色,我心如刀割。只能反復(fù)對她說:“再堅持一下,藥效就快到了?!蹦赣H輕聲答:“你是在鼓勵我吧?!?lt;/p><p class="ql-block">忽然母親說要如廁,兩個姐姐扶她回來之后,她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怕……”。我強忍淚水:“不怕,我跟你在一起……” 她的氣息漸漸微弱,直至停止。姐姐們失聲痛哭,我淚如泉涌,對著屏幕哽咽:“媽媽不怕,我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永遠(yuǎn)跟你在一起……”</p><p class="ql-block">母親就這樣走了。根據(jù)政府嚴(yán)令,所有逝者須于24小時內(nèi)火化,不得隨行。她就這樣被運走,我們僅憑一張紙條,等待疫情結(jié)束后領(lǐng)取骨灰。</p><p class="ql-block">我見她的最后一面,竟是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肝腸寸斷。透過屏幕目睹母親出殯,我只能磕頭送別……</p><p class="ql-block">耳邊響起一位克羅地亞同事的話語:“母親的離世意味著世上再也沒有對你毫無保留的愛……像我們這種外來移民,在作出這種人生選擇后,就得承受不能給父母送終的后果?!?lt;/p><p class="ql-block">母親一生虔誠信佛,心地善良,悲天憫人。可菩薩并未佑她尊嚴(yán)地離開這世間。愿她修得來生。</p><p class="ql-block">母親走的那一天,烏云低垂,不久大雪紛飛。曾記得媽媽說喜歡看我們這里的大雪,不知是不是上天感念媽媽的慈悲,以雪為她送行?出殯之后,天空放晴,陽光灑落身上,溫暖如母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4.3</p><p class="ql-block">疫情沖擊下,我所在的工程項目被取消,今天大批同事與我一同被裁。一時間失業(yè)者激增。所幸加拿大政府為疫情失業(yè)人員發(fā)放每月1800加元的救助金。(該救助金持續(xù)發(fā)放一年有余,但也正因這類補貼導(dǎo)致后期通貨膨脹加劇,最終由全體加拿大人共擔(dā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4.24</p><p class="ql-block">解封后,社區(qū)派車送姐姐們?nèi)ヮI(lǐng)母親的骨灰?,F(xiàn)場人潮涌動,禁止拍照。兩個姐姐和姐夫為母親精心挑選了骨灰盒,在玫瑰樹下選了一處合墓。我透過屏幕送她最后一程,看著外甥將紅布包裹的骨灰盒輕輕放入墓穴,上面擺了她生前喜歡的首飾,而后蓋上墓板。</p><p class="ql-block">自母親離去,我一直深陷悲傷。失業(yè)并未讓我更崩潰,那時鋪天蓋地的負(fù)面消息早已讓我麻木。我對一切失去興趣,感覺萬物虛無,更無意尋找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4.4</p><p class="ql-block">前同事推薦我去溫哥華一家設(shè)計工程公司工作??紤]到兩年已過,我該試著振作,換個環(huán)境或許有益。視頻面試后,我啟程赴溫哥華。離開卡爾加里家前,我將母親的相框仔細(xì)收進(jìn)行李。</p><p class="ql-block">溫哥華櫻花滿城,春光明媚,令人心曠神怡。盡管工作顛三倒四,但溫哥華之美彌補了一切。我曾寫下五個美篇,記錄那一個月的工作與生活。</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www.jiudian163.cn/47n285tn" target="_blank">溫哥華的春夢(五)夢醒時分</a></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5.9</p><p class="ql-block">我在卡爾加里工作了十多年的原公司領(lǐng)導(dǎo)來電請我回去,她說目前大家皆居家辦公。這個條件對我很有吸引力,加上我并不喜歡溫哥華的工作,便欣然答應(yīng)。今天是我返崗卡爾加里的第一天,在家中的書房辦公,感覺還不錯。(但我并不知道,這實則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疫情之后的工作節(jié)奏與氛圍已大不相同,工作強度大幅提升,卷到恍若回到國內(nèi)上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7.25</p><p class="ql-block">母親走后不久,父親便臥病在床,一直由大姐和二姐輪流照料。疫情稍緩時,小姐從杭州回武漢為母親掃墓,并照顧父親一段時間。</p><p class="ql-block">2022年夏天管控放松,大姐夫獨自裝修好了他們苦等十年的還建房,計劃通風(fēng)數(shù)月,趕在年前入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12.27</p><p class="ql-block">如今全國放開管控,臥病在家的父親也不幸感染新冠,高燒虛弱,情況堪憂。</p><p class="ql-block">此前大姐夫因腦梗塞住進(jìn)武漢市第二醫(yī)院,穩(wěn)定后回家,但病情再次加重再去醫(yī)院竟被拒收。大姐打電話懇請我們托關(guān)系想辦法。在我們遠(yuǎn)程努力下,他終于再次住進(jìn)醫(yī)院,卻不幸在醫(yī)院感染新冠。本就虛弱的大姐夫未能挺過去,在深度昏迷中離世,留下視力嚴(yán)重受損、一直受他照顧的大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12.28</p><p class="ql-block">因大姐夫離世,大姐仍在處理喪事,由二姐夫婦照顧父親。昨日視頻,見父親眼神虛弱而渴望,仿佛在期盼什么。我真想立刻飛回他身邊。每次視頻,我都鼓勵他堅持下去,我不久就回?;蛟S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天。</p><p class="ql-block">今天二姐發(fā)來微信:父親走了,她獨自為他合上了雙眼。</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12.30</p><p class="ql-block">今日是大姐夫江葬之日。其獨生女遠(yuǎn)嫁南京,大姐夫遺愿江葬,免女兒日后奔波祭掃。長江水從武漢流向南京,匯入大海,也許這就是他的歸宿。又或者,他的靈魂將徘徊于兩城之間。每當(dāng)母女看見江水,便如與他重逢。</p><p class="ql-block">后大姐辦理手續(xù),被要求必須出示墓碑照片,且無商量余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12.31,北京時間元旦</p><p class="ql-block">姐姐們將父親遺體火化,骨灰與母親合葬。</p><p class="ql-block">辦完兩場喪事,女兒將大姐接至南京。我無法想象她如何承受這雙重打擊。其間我盡力安慰,并承諾會回去陪她一段時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3.31</p><p class="ql-block">中國終于放開旅行,我們的十年簽證也重新生效。</p><p class="ql-block">我要回去與父母的靈魂告別,也要回去陪伴大姐。我毅然辭職,今天是最后一天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4.18</p><p class="ql-block">四年來首次踏入機場。歷經(jīng)三年疫情,終于能夠回國。也是第一次歸鄉(xiāng)時不再有父母翹首期盼。迎接我的只有空蕩的屋子,和我空空的心。曾經(jīng)那份歸家的欣喜與滿足,已被無盡的空虛取代——我生命的一部分被徹底剝奪。</p><p class="ql-block">離開卡爾加里家前,我望著父母的照片默念:我一直和你們在一起,你們在我心里。我回去,是為與你們在武漢的靈魂告別,再把你們帶回來。</p><p class="ql-block">我想象在空蕩的舊居中感受他們殘留的氣息。他們最疼愛的小女兒未能送終,也許他們的靈魂仍在家中徘徊,等待與我最后道別。</p><p class="ql-block">聊以慰藉的是,還有姐姐們等我回家。我常提醒自己:珍惜當(dāng)下。愿這次團(tuán)聚如父母在世時一樣,為我們彼此留下溫暖的記憶。</p><p class="ql-block">生命中有太多不舍,但終究,我們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5.11</p><p class="ql-block">近來全國都在討論“二陽”、“三陽”。因在加拿大期間我多數(shù)居家,一直未感染新冠。</p><p class="ql-block">這次回國我先至杭州見小姐,再同去南京探望大姐。相聚數(shù)日后,我們買好一同返回武漢的高鐵票。</p><p class="ql-block">由于我感覺陽了,我提前改票,獨自從南京返回武漢。抵達(dá)漢口站,乘地鐵回家。當(dāng)我拖著隨身行李箱從地鐵口出來的時候,看見二姐夫在地鐵口等我。他蒼老許多,因腳傷行動不便,高大身軀蹣跚而行。我不自覺放慢腳步。我要自己拖行李箱,他執(zhí)意接過。途中我不慎走快,停步等他。想到昔日他是家中頂梁,如今卻這般,不禁心酸。世界真的變了。他問:“有十幾年沒回了吧?”我一怔:“才四年,上次是2019年,疫情前?!彼骸?009年?那也十多年了……”我不再回應(yīng),不知是他記憶還是聽力出了問題。</p><p class="ql-block">回到武漢家中,再無父母慈祥殷切的目光與母親忙碌的身影。以往都是一大家人團(tuán)聚,此次唯有二姐與我四目相對。雖有心理準(zhǔn)備,但那凄涼一幕仍終身難忘。望著照片墻上與父母同游的合影,我默念:我回來了,來與你們告別。我走遍每個角落,躺在母親離世的床上,輕撫床單,重復(fù)著在她臨終時對她說的:“媽媽不怕,我的心永遠(yuǎn)與你在一起”……當(dāng)夜我服下二姐買的藥,睡得意外安穩(wěn)。或許因前夜無眠,又或許因為我終于與父母徘徊等候的靈魂作了告別,心得以安。</p> <p class="ql-block">(此圖片為AI輔助生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5.24</p><p class="ql-block">丈夫返漢,與他哥哥一家前往養(yǎng)老院探望婆婆。疫情期間那里封閉整兩年,禁止家屬進(jìn)入,說是為防傳染。</p><p class="ql-block">大門處,我們被要求核酸自測,每人花數(shù)十元(具體已忘)領(lǐng)取試劑盒,在車中自測后交還門衛(wèi)。他取走片刻即回,告知可進(jìn)入。我們強烈懷疑這只是收費之名。</p><p class="ql-block">婆婆要強,2014年自行入住鄂州市石竹生態(tài)頤養(yǎng)院,“不給你們添麻煩”是她的原話。如今近九十歲,身體日漸衰弱,剛安裝心臟起搏器。我們想將她從目前的尊養(yǎng)區(qū)遷至對面24小時看護(hù)的健養(yǎng)區(qū)。</p><p class="ql-block">周院長與辦公室主任帶我們參觀后,我們較為滿意,便勸婆婆搬遷。月費4500元左右,她說自己每月工資5000多(后來才知不止),負(fù)擔(dān)不起。我們告訴她錢的事不必?fù)?dān)心,我們來付。她終于同意慢慢整理物品準(zhǔn)備搬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6.4</p><p class="ql-block">我們再次來到養(yǎng)老院,流程如舊:交費、自查核酸、放行。</p><p class="ql-block">再次與周院長溝通婆婆搬遷及費用事宜。她表示:“目前案件正在處理,建議你們慎重考慮費用。”我們疑惑:“什么案件?”她反問:“你們還不知道?”</p><p class="ql-block">原來該養(yǎng)老院涉數(shù)十億元“非法集資”與卷款潛逃案,創(chuàng)辦人及相關(guān)人員有40多人已被拘留,是本地最大案件,專案組已介入調(diào)查。她建議我們與婆婆溝通,并盡快登記備案。我們愕然回房詢問婆婆,她支吾不愿透露實情,這正是我們一直被瞞的原因。我們只得說明院長要求合同與收據(jù)備案,并解釋未來追回錢款可部分返還,且登記期限即將截止。</p><p class="ql-block">再三詢問,婆婆在該院被騙32萬元,其中29萬用于集資,3萬認(rèn)購墓地,之后還被誘簽遺體捐獻(xiàn)協(xié)議。我們問:“您總說沒錢,哪來這些錢?”她避而不答,憋了半晌氣呼呼說:“還有人被騙上百萬元的!”</p><p class="ql-block">哥哥立刻反駁:“你要有百萬,也一樣被騙光!”婆婆沉默,因這32萬已是她僅有的積蓄。盡管退休金不低,但多年被保健品轟炸得只剩下這些。</p><p class="ql-block">連微信都用不利索的婆婆,侄女還在她手機中發(fā)現(xiàn)數(shù)個購物小程序,買過輪胎、汽車坐墊、熱水器、蕾絲胸罩等聞所未聞之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6.7</p><p class="ql-block">按院方指引,我們前往華容公安局登記婆婆被騙事宜,被告知需至鄂州明華財務(wù)咨詢有限公司辦理。到達(dá)時,登記人數(shù)已逾千。</p><p class="ql-block">在受害人微信群中看到一段視頻:一位老人不聽兒子勸阻,將80萬拆遷款全數(shù)投入養(yǎng)老院“集資”,如今被趕出養(yǎng)老院,兒子不愿接納,只得撿廢品為生。</p><p class="ql-block">辦案人員告知,石竹生態(tài)頤養(yǎng)院已被民政局接管。(截至2025年8月,案件仍無進(jìn)展。)</p><p class="ql-block">鑒于現(xiàn)狀,我們只能將婆婆接出,安置于她哥哥樓下的一套房中以便照顧。安頓好后,丈夫只身返加工作,我留在武漢處理后續(xù)事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7.31</p><p class="ql-block">此次回國目的之一,是處理我們出國前購置、后來父母居住的房子。雖是學(xué)區(qū)房,但多次降價后,最終降50萬元售出。買主是一家四口,一個孩子即將入學(xué),另一個兩年后可讀小區(qū)幼兒園。今日交房。</p><p class="ql-block">自返回后我便著手整理房屋,交鑰匙于中介,搬至大姐夫去年裝修好但一天都沒住上的新家中居住。</p><p class="ql-block">今晨七點多我便乘車前往交房,雖已反復(fù)清理,家中仍散落雜物,包括父親的病歷與影像資料等。我找到結(jié)婚時購買的花瓶,母親細(xì)心包裹藏于柜角。最后時刻看見,我立即收入包中。</p><p class="ql-block">九點交接完成。新業(yè)主抱一嬰兒前來,盡管窗已全開,室內(nèi)仍悶熱。我用當(dāng)年的舊扇為孩子扇風(fēng),她十分乖巧,不哭不鬧,睜大雙眼好奇張望。交房一切順利。我告訴他們:“我先生祝你們安居樂業(yè),寶寶健康成長!”他們笑而道謝。我說我們對這房子感情很深,很高興能交給你們這樣的人家。</p><p class="ql-block">交鑰之后,我走出房門,他們與中介仍留屋內(nèi)。那一刻我清晰意識到:是永別了。我并不十分傷感(因我已與之告別多次,明白總會有最后一次!來時的公交上我便告誡自己:不可執(zhí)著。生命中有再多不舍,終須舍棄。我們與萬物只是相遇,緣有長短,但終有盡時。擁有時珍惜,緣盡時放手。在這個平行宇宙,我坦然接受這一切),反是大姐淚流不止。她說想起爸爸媽媽。過去兩年母親走后,她與姐夫(及二姐夫婦)正是在這里日夜照顧父親,如今父親與姐夫都已不在!</p><p class="ql-block">這些天每次來到這房子,總覺得是上蒼多予我一次告別之機。畢竟,敝帚自珍。</p><p class="ql-block">其實每次回國探望父母,每次分別我都怕那是最后一面。心里早已與他們告別多次,正如這次與房子告別。每次相見,我也都感激上蒼再賜我一次機會。</p><p class="ql-block">想起一個詞,“向死而生”。如今過的每一天,都離逝去的親人更近一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10.13</p><p class="ql-block">從武漢回到卡爾加里已近兩月。昨日想起武漢那套已售的房子,夜晚便夢回其中。家中陳設(shè)、墻上照片,清晰如昨。它和逝去的親人、湮沒的美好,總在不經(jīng)意間入夢。那是他們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如同老式電腦,鼠標(biāo)移動時拖著的長影。</p><p class="ql-block">昨日窗外天色陰沉,今日更甚,晨霧濃重。天氣猶如命運,無可預(yù)測。</p><p class="ql-block">人生初始,充滿無限可能。但在成長中,因幾次關(guān)鍵的選擇,路徑便越走越窄。于是人們循著自己的路徑依賴,一路走向終點。</p><p class="ql-block">我們輾轉(zhuǎn)幾座城市,住過好些房子。最難忘的就是父母晚年的這個居所。2000年從武漢移民多倫多,僅住一間小屋時,雖為居住條件驟降而痛苦,但總覺得武漢那套房永遠(yuǎn)是自己的,故并不絕望。二十多年來每次回國都住那里,親人歡聚場景歷歷在目。直至此次歸去,冷冷清清獨對父母遺像!這房子承載著我們整個青春時代的高光。前幾月將其賣掉,萬般不舍。只得自慰:它已完成使命,且日漸老舊,不舍也無法繼續(xù)持有。(后記:幸而當(dāng)時賣掉,如今再售恐虧數(shù)十萬,且難出手。)</p><p class="ql-block">寫至此處忽想:這房子如三文魚一般,有過燦爛短暫的生命,在走完凄美壯麗的最后時光后,將肉身獻(xiàn)予后代作養(yǎng)料,貢獻(xiàn)全部價值!我受益終身,滿懷感激!這又讓我想到父母的一生——他們不也是如此嗎?他們曾是我生命的重要部分,留下那么多美好回憶,走后還留給我們那么多資產(chǎn),那是他們從牙縫中省出來的!我們再難割舍,他們終要離去,無法挽留。</p><p class="ql-block">于我,這房子已死;但對新買的小家庭,這是他們的新房。他們重新裝修,正如三文魚新一代的誕生!我終于為自己解開了這個心結(jié)。</p><p class="ql-block">我清晰記得母親走后的第二天,我木然坐在客廳落地窗前。初升的陽光照在窗外雪地,也灑在我身上。那天我寫下“陽光灑在身上溫暖如母愛”的句子。在那整面窗前,我曾見過無數(shù)絢爛朝霞與晚霞,還有原生草場上的鹿群與奇妙風(fēng)云。我已搬離居住了十一年的那棟房子,時光彈指一揮間。那風(fēng)景,怎么就感覺永遠(yuǎn)看不夠?美好總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流走。寫下這些句子的此刻,我仿佛立于生命盡頭回望此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