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窗簾下的一大堆雜物搬空，窗簾減輕了負擔，抻了抻筋骨。南風拂動著窗簾，驕陽想偷窺進來，靠窗的病床已空，嘰嘰呱呱哎哎喲喲的聲音沒了，驕陽探了個沒趣，移到其它病房。蒼蠅“嗡嗡嗡”飛來又馬上飛走，房間了無生氣。</p> <p class="ql-block"> 我仿佛聽見徐老伯回家的路上，老兩口又吵起來了。閨女在一旁說也沒用，說多了聲音大了反而火上澆油。外孫默默地把著方向盤，嘴角一撇似微笑似無奈，心里面百十次地說著:“習慣了！”</p> <p class="ql-block"> 大媽在說啥，同病房六天了，蒙耳也知道?！爱斈昴翘彀胍瓜卤┯辏宜惑@醒，外面還有東西冒收。我一翻身下床下急了，噗聲打個跌，跌斷了五根排曬骨，我挨到天光才叫你們送到醫(yī)院。說什么開刀住院，我還不是拿了點藥當天就回來了，三個月才不痛，每天還煮飯洗衣喂雞養(yǎng)豬。我那是排曬骨，醫(yī)生說里面有心肝脾肺腎。你只是跌到大腿，大腿里面有啥？還開刀住了完個月，花了二萬多，早就應該出院?；丶以鹤永锒嗷顒?，莫整天躺尸……”</p> <p class="ql-block"> 徐大伯被絮叨煩了，手掌連拍大媽胳膊:“你莫吵呢，嘴巴不會停，天天嚼蛆樣各，真思煩！”大媽手抹眼淚向閨女訴苦:“胖子女耶，你看也，你埋墳的老爸又打人喲，手臂都打出痧了！你們還叫我服侍他，不被他打死就好。你們還是請18歲的保姆，保管他幾天就活蹦亂跳?！遍|女瞪了瞪老父親說:“老娘啰嗦你不要聽就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枉你還讀過書當過村支書?！闭f完老父親又對老母親大聲說:“你完天打亂哇快活噶，病人要靜養(yǎng)，靜養(yǎng)，你哇個不停，比唐僧還啰嗦！”</p> <p class="ql-block"> 大媽豎著耳朵聽，回閨女話:“什個？牽羊？牽羊做什個，擠奶給老棺材吃嘛？湯盆？湯盆我出院裝起來了?！闭f完轉(zhuǎn)身找一大堆出院的東西。閨女哭笑不得，湊到老母親耳朵邊大聲說:“靜養(yǎng)靜養(yǎng)，不是牽羊。唐僧西游記唐僧，不是湯盆！”大媽小指掏了掏耳朵說:“比打雷還響，你這個死閨女，好耳朵都會被你震聾了，還好我這不是好耳朵?！毙齑蟛赃昕赃?，閨女唉聲嘆氣，大媽猶在呶呶不休。車子晃了一下停了，到家了。父女長出了一口氣，車廂里塞滿了大媽的口氣。大媽蹣跚走下車，邊下邊說:“我剛說到哪了？”</p> <p class="ql-block"> 徐大伯抗戰(zhàn)勝利那年出生的，旭日東升神州紅，大名日升，喊名紅娃。大媽姓啥名啥不知道。徐大伯出生后是大媽大伯的寄子，他們青梅竹馬，打小就繞床來掐架。他們生育了五個小孩，三兒兩女。到如今只剩二兒一女，還有兩個不知道是夭折還是英年早逝，不好問。大兒徐和平曾經(jīng)在一中教書，現(xiàn)在去深圳打工，依舊在三尺教臺。離異后再娶，有一男孩再添兩男孩（大的30，最小的五歲），可想而知，日子緊巴巴。小兒徐德平在農(nóng)村有一個男娃還養(yǎng)了幾百頭豬，早些年村里就蓋起三層樓，雕梁畫棟。后來碰到一場豬瘟，負債。二女小名胖子沒讀幾年書，家里最得事做，挨罵最多，父母病了，床前榻后也來的最勤。她打零工，五十了工作越來越不好找，一雙兒女條件不太好，心力交瘁。盡管這樣，老父親住院，還是出了錢，更出力。兄弟沒來過醫(yī)院，只攤錢。</p> <p class="ql-block"> 徐大伯黃昏時在家里洗澡滑倒的，左股骨頸骨折了，比較嚴重。當時身邊沒人，打電話給小兒子，小兒子說剛喂豬喂完再過來，這幾百頭豬喂到啥時候。只有撥給閨女，閨女在上班打給兒子，叫兒子問外公具體情況。外孫打電話一問，“救人救人”救護車趕往離左坊鎮(zhèn)八里路的山包包里。</p> <p class="ql-block"> 30號早上我還沒進病房，老兩口就拌上了，聲音過廊穿樓。大媽高八度的說著:“你吃了運動丸，就要起來活動，要不然白吃了。手術(shù)后就要多活動，才會好的快。光躺著，筋骨都打結(jié)了?！毙齑蟛粏≈f:“死婆娘，跟你說了幾多遍，不是運動丸，是運骨丸。這開刀這么大口子，還在滲血，再運動縫線都崩了?！贝髬屨f:“醫(yī)生哇可以運動了。”徐大伯聲竭力斯說:“醫(yī)生是說視情況，看身體狀況?！贝髬屨f:“哦，那就下午再活動，你吃根香蕉。”徐大伯扭頭說不吃。大媽又換了盒奶問。沒反應。又換了八寶粥問。徐大伯拿被子蒙住了頭。</p> <p class="ql-block"> 大媽或許耳朵蒙住了，嘴巴就特別想打開。一句話翻來覆去講，如同復讀機。你想和她聊天，又無法交流，她只管說她的。徐大伯經(jīng)常連說帶比，有時大媽干瞪眼不知所云。大媽不識得幾個字，筆上也交流不了。徐大伯說大媽耳聾有十多年了，大兒子帶她北上馬到處看過說治不好。買了副助聽器，沒啥效果。“操，她倒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嘴痛快！”徐大伯說出這句，大媽樂呵呵地在笑著。一會察覺到徐大伯是在損她，指著徐大伯大聲說:“死老頭子，你是不是又在罵我？”</p> <p class="ql-block"> 夜靜了，白天鬧哄哄的走廊，鬼哭狼嚎的病房，此起彼伏的呼叫（護士）聲停止了，一彎弦月掛在窗前天邊。徐大伯打起了鼾聲。中間床鋪的病友早上掛點滴，打完就走了，大媽睡在上面。大媽又開始講古了:“十八歲嫁給你，到現(xiàn)在80歲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牛一樣各。你倒好年輕好吃懶做，突然有一天混到了村支書。屋里事你更不攏邊了，別人地里田間的事，你倒是更上心。特別是寡婦家的事，你最掛在心里手上。你這個現(xiàn)世各，專門往女人堆里扎。像是一頭發(fā)情的毛驢子，聞不得騷。還喜歡打牌賭博，贏錢就困得好，輸錢就咆燥燥……”</p> <p class="ql-block"> 徐大伯夢里被說醒了怒道:“你這一張鱉嘴不會哇好事噶！半夜三更嘰里呱啦整棟樓被要你掀翻了?！贝髬尫瘩g說:“這還沒到七月十五，你就鬼打麻哇。我聲音有那么大嗎？哇好事要正月初一，你看月亮這都快圓了，住院都快完個月，我喂飯遞水端尿把屎侍候你這么久，你對我哇過幾句好事？”我輕聲細語說好話你聽得到嗎？聲音大了你又說吼你！”徐大伯一口氣憋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大媽趕緊下床把徐大伯扶起，不停地拍著背。徐大伯斷續(xù)地說著:“輕 一 點，死，死 老 婆 子?！贝髬尶葱齑蟛忂^來了些，倒了杯水遞來，用嘴吹了吹熱氣。徐大伯凝視著老伴，把水杯接過又放下，久久地握住了老伴的皴手，一輩子相愛相殺，不禁老淚縱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