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元節(jié)的最后一縷煙也散了，我留在咱們的小院里，像被夜色遺忘的一盞燈，只照著你不在的空白。風掠過月季，香氣極輕，像你用過的洗發(fā)水味，我本能地回頭——只有花枝在黑暗里微微搖晃。</p><p class="ql-block">往年總是你把紙錢包仔細碼成塔形，嘴里念念有詞，替兩家老人清點寒衣。今年火盆前只剩我，指間那張寫滿字的紙被火苗叼住，一瞬就蜷成黑蝶，灰白的碎屑飄得很高，仿佛替我去找你。</p><p class="ql-block">你走后，我把“絕癥”兩個字在舌尖嚼得粉碎，仍咽不下那種苦。</p><p class="ql-block">最后一次化療結(jié)束，你靠在床頭，窗外玉蘭開得正瘋，你說“沒事”，聲音輕得像給花授粉的蜂翅。我握著那只被針扎成紫葡萄的手，第一次任眼淚砸在你手背上——你反而笑了，用拇指抹我的眼角，像抹掉一?；摇?lt;/p><p class="ql-block">夜里你疼得把床沿摳出月牙痕，卻死咬嘴唇不出聲，我只能徒勞地要求護士給你推注嗎啡。后來你呼吸停得比我想象中安靜，我竟冒出一個卑劣的念頭：好了，再不用疼了。這念頭剛冒頭，就被更大的黑洞吸進去——你怎么可以不在？我們說好要讓紫藤爬滿屋頂，說好冬天種郁金香，春天種鐵線蓮，夏天讓凌霄把整面墻點燃。如今藤已半廊，花仍三季，我每日澆水、拔草、修剪，像完成一場無人驗收的考試；只是轉(zhuǎn)身時，再也沒有人舉著沾泥的手套沖我“噓——”一聲，讓我看剛冒出的花苞。</p><p class="ql-block">茉莉又開，細碎的白在燈下像星。我低頭對盆土壤輕聲：“包裹收到了嗎？凌霄今年爬滿西墻并開花了?！泵髦亲哉Z，我卻固執(zhí)地等風作答——哪怕一片葉子意外地顫，我也當你點頭。夜里做夢，總回到你蹲在花叢邊的弧度：白布衫的肩背落滿夕照，你回頭沖我笑，牙齒很亮，像咬了一口早春的云。醒來枕邊潮潮的，我伸手去摸，卻只摸到月光。</p><p class="ql-block">等我也變成灰，愿風把我撒在這方小園，來年開成一朵蠢萌的雛菊，你就當我貪玩遲到，順手把我折下，別在耳后，再道一句：</p><p class="ql-block">“你看，咱們的花開得多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