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春堂</p><p class="ql-block">作者：碧云天下-袁元</p><p class="ql-block">第一章 藥香墨韻啟新篇</p><p class="ql-block">(1936年秋 瓢城·儒學(xué)街·回春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翌日清晨，學(xué)堂再次書聲瑯瑯。王佑站在講臺上，神采奕奕，昨日的不快似乎已煙消云散。他正準(zhǔn)備將昨天那份關(guān)于熱河戰(zhàn)事的《申報(bào)》拿出來，目光卻被門口的光景吸引。</p><p class="ql-block"> 阿福正站在院中靠墻擺放的包裝藥粉的長桌前忙碌。他負(fù)責(zé)將磨好的藥粉裝袋封口。桌上攤著一疊疊淡黃色的專用包裝袋，每一個都需要手工用油印的方式印上藥名、份量、用法和“瓢城回春堂”的字樣。油印的工具是一副帶手柄的木質(zhì)活字印版，需要將特制的油墨用膠輥滾勻，然后仔細(xì)將包裝紙覆上去，壓緊揭下。這是個體力活，也是細(xì)心活。</p><p class="ql-block"> 此刻，阿福的額角掛滿了汗珠，眉頭緊鎖，盯著手里的印版。他剛剛印壞了一張，油墨糊了，把幾個字都黏連在了一起，紙也浪費(fèi)了。他心煩意亂，重新調(diào)墨上版，拿過一張新包裝紙，小心地覆上木版，用力一按。當(dāng)他揭起時，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幾個小字清晰，但主藥名那個最大的位置，字跡卻模糊重影。</p><p class="ql-block"> “哎呀！這當(dāng)歸的‘歸’字……怎么糊成一團(tuán)了？”阿福懊惱地嘟囔。湊近細(xì)看，是活字字釘本身出了問題？剛才不小心磕到了？木制的小活字“歸”，一角竟然崩掉了小塊，筆畫模糊不清。</p><p class="ql-block"> 阿福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瞅桌旁壘成小山的一批空包裝袋，這都是今日要出貨的。他有些焦慮，拿起小刻刀，試圖模仿原筆畫修復(fù)那個“歸”字。</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時，后院門“吱呀”一聲，八歲的三丫頭云飛、七歲的兒子云安像兩只小蝴蝶一樣追逐嬉笑著跑了出來，差點(diǎn)撞到阿福的胳膊。</p><p class="ql-block"> “哎呀！”阿福手一抖，刻刀在木字上猛地滑過！不僅沒能修補(bǔ)原字，反而在“歸”字的左旁，刻出了一道深刻而清晰的豎痕！原本是“刂”的部分，硬生生多出來一個筆直如戈的“|”！整個字完全變形，看上去竟像個……“衛(wèi)”字！</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歸”徹底變成了“當(dāng)衛(wèi)”！</p><p class="ql-block"> 云飛和小四也嚇呆了，愣在當(dāng)場。</p><p class="ql-block"> 阿?？粗@無法挽回的敗筆，又急又怕，一時手足無措。</p><p class="ql-block"> 王佑走了過來，拿起那張印廢的包裝袋。淡黃的紙上，那碩大的“當(dāng)衛(wèi)”二字異常刺眼，下方“瓢城回春堂”的小字卻清晰端正。</p><p class="ql-block"> 阿福漲紅了臉：“少東家……我……我手笨，刻壞了字釘，我這就去找城西刻字行的師傅重新……”</p><p class="ql-block"> 王佑盯著那兩個字，忽然笑了。那笑容并非嘲諷，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豁然開朗。他阻止了阿福：“不必了?！?lt;/p><p class="ql-block"> 他接過阿福手里那張印廢的包裝袋，又仔細(xì)看了看那扭曲卻異常剛強(qiáng)的“當(dāng)衛(wèi)”二字。他沒有扔掉這張廢紙，而是珍而重之地將其撫平、折好。</p><p class="ql-block"> “這字，刻得好！”王佑朗聲道，眼中光芒大盛，“當(dāng)歸……當(dāng)歸……當(dāng)歸何處？當(dāng)歸何期？此時此刻，唯‘當(dāng)衛(wèi)’！衛(wèi)我家園！衛(wèi)我瓢城！衛(wèi)我中華！”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震得近旁的阿福和孩子們心頭猛地一跳。</p><p class="ql-block"> 他轉(zhuǎn)身快步走回學(xué)堂門口。清晨的陽光灑在門楣那塊寫有“啟明學(xué)堂”的木板上方光禿禿的墻面。他找來一顆小鐵釘，又拿出那張寫著巨大“當(dāng)衛(wèi)”二字的包裝紙。他沒有將其展平掛起，而是就那樣將帶有折痕、印痕的紙，鄭重其事地釘在了木板頂端的門楣墻上！</p><p class="ql-block"> 淡黃的紙，濃黑的墨，一個碩大且有些猙獰的錯字——“當(dāng)衛(wèi)”。</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學(xué)生們好奇地圍攏過來時，王佑指著這張紙，一字一頓地說：“孩子們，看！這是我們阿福哥無心刻出的一個字，卻刻出了我輩的心聲！從此，這便是我們學(xué)堂的警語！”</p><p class="ql-block"> 稚子懵懂，卻都記住了先生眼中灼灼如星火的光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日影偏西，藥碾聲再次響起。后院，阿福更加賣力地推動了碾輪，仿佛要將胸中升騰的某種東西也碾得更扎實(shí)、更有力量。他印壞了字的木版已被收起。</p><p class="ql-block"> 前院新掛的“當(dāng)衛(wèi)”之下，讀書聲朗朗：</p><p class="ql-block">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p><p class="ql-block"> 王佑看著學(xué)生們，又望向窗外靜謐的儒學(xué)街景。天高云淡，幾只鴿子撲啦啦飛過回春堂高聳的飛檐。</p><p class="ql-block"> 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若有若無、尖銳而短促的嗡鳴。那是瓢城縣政府第一次試響警報(bào)器，長短回聲冷不防撕開了瓢城的天空，雖然片刻短暫，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這藥香與墨韻交融的秋暮空氣。</p><p class="ql-block"> 王佑臉上的溫煦驟然一凝，笑容僵住。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東南方向——上海的方向，也是瓢城南去的方向。學(xué)生們的聲音小了下去，面面相覷，似乎也感覺到了空氣的瞬間凝滯。</p><p class="ql-block"> 王佑深吸了一口氣，那藥草的苦澀似乎一下變得格外濃重。他飛快地收起眼中的憂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穩(wěn)定：</p><p class="ql-block"> “繼續(xù)讀！大聲讀！”</p><p class="ql-block">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p><p class="ql-block"> 朗朗書聲再次響起，依舊清亮，卻似乎比方才更多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緊張與分量。</p><p class="ql-block"> 夕陽的光芒斜斜地投射進(jìn)來，恰好照在門楣那張淡黃的廢紙上。那錯刻的“當(dāng)衛(wèi)”二字，在金色的光暈中，邊緣似乎被點(diǎn)燃了，灼灼地跳動著，竟如同兩團(tuán)在暮色中不肯熄滅的火種。</p><p class="ql-block"> 藥香依舊在彌漫，墨香依舊在流淌，而那股名為時代的山雨氣息，卻已悄無聲息地浸潤了回春堂的每一塊磚瓦。嘎吱的藥碾聲與誦讀聲頑強(qiáng)地交織著，在警報(bào)余音劃過的空茫里，更顯出一種悲壯不屈的力量。王佑的目光掃過教室每一張面孔，最后落在那方最頂層、藏著古老醫(yī)典也藏著新思潮、更壓著一方“精忠報(bào)國”錦帕的抽屜深處。他知道，這藥香墨韻開啟的新篇，已然浸入了家國大夢的血色底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