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認識的潘陽先生,還有一個更為詩意的名字——禾田。</p> <p class="ql-block">從快遞員手中接過那份厚厚的郵包時,我?guī)缀跏瞧炔患按夭痖_了它?!杜苷{(diào)者也》——看到書名的那一刻,我不由輕笑出聲。這果然,就是他的風格。</p> <p class="ql-block">素白的封面設(shè)計極為簡約,毫無冗余裝飾。整個畫面中,“跑”字以紅色點染,成為視覺中一抹醒目的焦點?!昂烫铩倍謩t安靜地落在扉頁右側(cè)。那一瞬間,兩個名字仿佛在光中重疊:一個是行走于塵世的他,另一個,是種在詩行里不斷生長的他——藏著一個更為私密的靈魂。</p> <p class="ql-block">詩集,被分為“跑調(diào)”、“離弦”、“走板”三個樂章——這哪里是自謙,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不和諧”藝術(shù)宣言。</p> <p class="ql-block">三種文體如三條河流并行奔涌。作者的“跑調(diào)”自由詩如脫韁野馬,掙脫格律束縛,在語言的原野上恣意馳騁,鬃毛間挾帶風暴與不羈。它不循既定賽道,每一步蹄印都是自我開辟的疆域,每一聲響鼻皆是對平仄規(guī)訓的嗤笑。其節(jié)奏變幻無定——時而如暴雷滾過曠野,時而如溪流滲入石縫,卻在狂放中自成天籟。如《夜風中馳騁》中片段:/我緊緊攥住夜風中衣角/恰似握住了命運的韁繩/在這浩渺無垠的夜空/我與夜風肆意地馳騁/詩人將細微動作與人生掌控感相連,既暗含面對未知的渺小,又以“馳騁”傳遞突破束縛的勇氣。詩意在“緊握”與“奔放”之間流動,意象豐富而充滿張力,展現(xiàn)出對命運與自由的深刻思考。</p> <p class="ql-block">作者的“離弦”舊體詩令人驚艷。相識多年,極少見他寫古詩,沒想到竟寫得如此出色。詩人如舞者,【平仄、對仗、押韻、定句定字】如同鐐銬,不能如現(xiàn)代舞者般自在奔躍,卻正因這束縛,迫使他調(diào)動全部才情,在方寸稿紙間、精準字詞中輾轉(zhuǎn)騰挪,創(chuàng)造出既嚴守格律又意蘊豐沛的高級之美。那鐐銬的金石之聲,恰成了舞蹈最動人的伴奏。</p><p class="ql-block">《南通觀海》 </p><p class="ql-block">江畔立孤影,凝眸送遠帆。 </p><p class="ql-block">風攜片云去,心逐逝波還。</p><p class="ql-block"> 把盞邀青靄,狂歌對碧山。 </p><p class="ql-block">忽聞漁唱起,逸興滿人間。 </p><p class="ql-block">意隨長風舞,夢向天涯閑。 </p><p class="ql-block">醉臥江沙處,忘卻塵囂煩。</p><p class="ql-block">此詩首聯(lián)以孤影遠帆收束靜觀,尾聯(lián)以醉臥忘憂恣肆放達,形成情感閉環(huán)?!耙菖d滿人間”一句升華逸趣為普世情懷,較之王勃“興盡悲來”的個體感慨,更顯朗闊大氣。不失為一首現(xiàn)代古典主義的佳作。</p> <p class="ql-block">第三樂章中,作者將“歌謠”稱為“走板”,并非簡單否定,而是賦予其多義隱喻——既顛覆傳統(tǒng)形式、批判異化現(xiàn)實,也體現(xiàn)為一種美學冒險,試圖在失控中探尋更深層的秩序與真實。這種表達強化了詩歌的張力,促使讀者重新審視藝術(shù)與現(xiàn)實、規(guī)范與自由的關(guān)系。</p><p class="ql-block">《顛倒歌》 </p><p class="ql-block">東西路, </p><p class="ql-block">南北通, </p><p class="ql-block">樹梢不動刮大風,</p><p class="ql-block"> 進自家的門, </p><p class="ql-block">點他家的燈, </p><p class="ql-block">滿天月亮一顆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三吃飯李四飽, </p><p class="ql-block">撐得王二麻子滿街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東西路, </p><p class="ql-block">南北通, </p><p class="ql-block">耗子陪貓逛鼠洞, </p><p class="ql-block">睡自己的覺, </p><p class="ql-block">圓別人的夢, </p><p class="ql-block">太陽西出落在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三喝酒李四醉, </p><p class="ql-block">醉得王二麻子倒頭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顛倒歌》以反諷與隱喻構(gòu)筑深意,借“走板”呼應“顛倒”,揭示世界的荒誕,諷刺現(xiàn)實中邏輯崩塌與價值扭曲的現(xiàn)象。作者有意采用自我顛覆的形式,摹擬一個黑白顛倒、理性失序的世界,引導讀者在戲謔中反思:當歌謠不再可靠,是否正因為世界已然徹底“走板”?</p> <p class="ql-block">詩集以“跑調(diào)”為名,卻譜出了一曲超越常規(guī)的靈魂協(xié)奏——那些看似偏離常規(guī)的詞語跳躍、意象拼貼,實則是對生命真相的精準捕捉。他的才華如暗涌的河流,表面平靜從容,內(nèi)里卻奔涌著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與語言穿透力。這種創(chuàng)造力在詩集的宏觀結(jié)構(gòu)中展現(xiàn)得尤為淋漓盡致: 作者穿梭于三個樂章之間,如同一位語言的煉金術(shù)士,將看似難以相容的元素熔鑄為一體。我忽然懂得,所謂“跑調(diào)”,實則是不愿被單一音高所困的勇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詩歌只是他藝術(shù)版圖的一角。讀他的散文集《東張西望》,仿佛跟隨一個永不疲倦的漫游者,在尋常街巷中發(fā)現(xiàn)非凡風景。他的文字有種特殊的質(zhì)感——不是書齋里的精雕細琢,而是帶著街市的熱氣、雨后的泥土味和午夜咖啡館的余溫。</p> <p class="ql-block">禾田導演在《高樓萬丈平地起》拍攝現(xiàn)場</p> <p class="ql-block">更令人驚嘆的是他一手構(gòu)建的影像世界。他不僅是《高樓萬丈平地起》的作家,也是《高樓萬丈平地起》的編劇、導演,也是電影里的音樂作詞人。這一切的背后都承載著他的舍得智慧和對藝術(shù)的不懈追求和無悔的付出。他不僅用鏡頭敘事,還親自為電影創(chuàng)作配樂。我常想象他在剪輯室中的樣子:如一位指揮家,同時調(diào)度畫面、對白與旋律,令視聽語言達成精密的和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攝影集同樣別具一格——每一張照片配有一首微詩。光影定格瞬間,文字延展永恒。這種跨媒介的對話,正是他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縮影:始終在不同形式間搭建橋梁,始終追求表達的無限可能。同樣在設(shè)計圖案時,他像詩人一樣斟酌視覺的節(jié)奏。在他手中,藝術(shù)門類的界限漸漸消融,一切創(chuàng)作回歸同一本源:那是對生命體驗的真誠表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他的書法更是顛覆了我的認知。那些行書、行草、美術(shù)體,既有傳統(tǒng)的筋骨,又洋溢著現(xiàn)代的精神。看他的字,能聽到筆墨紙硯間的節(jié)奏感,一如他的詩,既有形式之美,又有破格之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足球場邊的禾田或許是另一個模樣。他追看每屆世界杯,為每場比賽撰寫評論。我想,他熱愛的不僅是進球瞬間的狂歡,更是綠茵場上的流動詩學——那種即興的、不可預測的創(chuàng)造,與他“跑調(diào)”的美學多么契合。</p> <p class="ql-block">至于他對秦腔的熱愛,則是解開他藝術(shù)密碼的鑰匙。生長于西安的他,骨子里浸潤著古老藝術(shù)的韻律。那種高亢蒼涼的唱腔,那種生命最原始的吶喊,一定在某個深夜叩擊過他的心靈,讓他明白:真正的藝術(shù)從來不怕“跑調(diào)”,因為靈魂的震顫從來不在標準的音階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終于理解了他的“跑調(diào)”哲學。這不是音準的缺失,而是拒絕被單一標準定義的自由。像爵士樂手故意制造的“不和諧音”,像現(xiàn)代繪畫中有意的“失衡”,禾田的多元創(chuàng)作共同構(gòu)成了一曲豐富的復調(diào)。</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認識禾田,就是認識一種生活的可能性:人可以同時忠于這么多熱愛,可以在這么多領(lǐng)域自由穿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個專業(yè)化時代最優(yōu)雅的“跑調(diào)”。</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難得的是,禾田先生為人低調(diào)謙和,做事高調(diào),不慕虛名,不逐潮流,只潛心用熱愛打磨精神的棱鏡。這種低調(diào)與高調(diào)的辯證,恰似他詩中的張力:溫柔藏鋒芒,寂寥迸熾熱。</p> <p class="ql-block">合上詩集,封底的作者簡介變得立體起來。那些羅列的身份——詩人、散文家、導演、書法家、設(shè)計師——不再是一個個標簽,而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面向。這種故意跑調(diào),是為了聽見更多的聲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這個強調(diào)專注單一的時代,禾田以其“離弦”的創(chuàng)作生涯告訴我們:生命的豐富不在于深耕一隅,而在于讓不同的河流在體內(nèi)交匯成海。他確實是跑調(diào)者——跑出了單調(diào)的囚籠,跑向了創(chuàng)造的自由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