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夢 回 汾 州</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第一集</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鄭子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span><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我熱愛汾陽，她雖不是我的出身地，但卻是我魂?duì)繅衾@的第二故鄉(xiāng)，倘若有人問我（晉東南人除外），你的家鄉(xiāng)是哪里？我就會不加思索地告訴他，我的故鄉(xiāng)是汾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汾陽是個大地方</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老舊的騾車圖片，其特點(diǎn)是木輪的圓邊包有鑄鐵。所以舊式的石條路都留下了深壕凹，而原本與地面平齊的土路，后來都變成了一人多深的壕溝，騾車所過，塵土揚(yáng)天。我從老家村里進(jìn)沁縣城時，坐的就是這種騾車。</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一、故 土 難 離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3年冬天，天氣異常寒冷;朔風(fēng)呼嘯中的老樹樹枝也被凍得瑟瑟發(fā)抖，枝上的殘葉幾乎全被吹落。被病魔折磨了多年的母親終于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這雖然結(jié)束了她在人世間的苦痛，但世上也畢竟還有她牽掛的東西。那天夜里我在睡夢中被母親的呼喚聲驚醒，但母親已語不成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中傳出不成語調(diào)的聲音。“娘呀，你一定有重要的話要囑咐我，但孩兒怎知你要說什么……”尚未成年的我手足無措，母親卻在絕望中沒有了聲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就這樣悲慘地舍棄我走了，無助的我欲哭無淚，只是覺得從此失去了庇護(hù)，失去了愛，悲痛與害怕的感覺控制了全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走后的第二天，三姐托人下故縣鎮(zhèn)給父親拍了電報。父親在前一段時間曾回家探望過母親，但母親是老病，時輕時重是一種常態(tài)。父親的回來，使母親的精神好了許多;但父親總不能老呆在家里，外面還有公家的事要做。他安排了些家事，并囑托了三姐一些事項(xiàng)，不得不返回汾陽;不想這一走竟成永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接到電報，父親再次從汾陽趕回家，急匆匆辦完了母親的喪事。按舊的鄉(xiāng)俗，先死的女人是不能歸葬祖墳的，何況那時爺爺、奶奶也還都沒有入穴祖墳。我家的祖墳在村南崗頂?shù)摹皸罴役偎?，墳塋中有幾棵筆直挺拔的老松樹，但多事之秋，父親未能完成安葬祖父祖母的大事；母親的喪事更辦得簡單而草率，未經(jīng)陰陽的勘察，便被裝進(jìn)一口薄棺，臨時寄埋在村北山溝崖邊的一塊小凹地上，四靠無鄰，想來母親在地下更孤苦凄零。長大后每想到此事，我便心不自安，每每傷心下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辦完母親喪事的第二天，父親把老家的“新院”（見拙作《塵封的往事》）托付給姑姑，讓她自行處置，用作合葬爺爺奶奶的費(fèi)用?？磥砀赣H那時就決定終生不再回老家了，因?yàn)槔霞矣性S多讓他不堪回首的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三天，父親雇了一輛老騾車，帶著三姐、我和五妹離別了我生活了八年的家鄉(xiāng)，向陌生的汾陽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路上，我心情郁悶，且喜且悲。喜的是父親安慰我們，說汾陽是個大地方，去那里生活條件好，又有好的學(xué)校，生活和老家完全不一樣，說我們肯定會喜歡的；悲的是我怎能一時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解脫出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為了寬解我們的心情，父親盡量把旅途安排得輕松，不那么緊急。去沁縣城的路上，特意領(lǐng)我們在“下張莊”的一家親戚家吃了一頓午飯；下午到達(dá)沁縣城住了旅店，晚飯又安排好飯肉菜給我們吃。記得主食是刀削面，肉菜是豬肉炒蘿卜，外加一個炒圓茄子。茄子這東西我從未見過，這是城關(guān)的大地方才會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四天一早，父親領(lǐng)我們坐上敞蓬大汽車離開沁縣城向遠(yuǎn)方的汾陽而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類似子洪飯店那樣的舊飯店圖片。</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舊飯店店堂圖片</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二、子洪口打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日的早晨天亮得晚，時近早晨六點(diǎn)，天還是黑洞洞的，父親領(lǐng)著我們趕到汽車站，坐上敞篷大卡車向前路行去。天黑漆漆的，汽車在顛簸不平的公路上行馳，透過車篷縫隙，只看到車旁不時閃過的樹影和不遠(yuǎn)處起伏不平的山峰；走了很長時間，天漸漸明了，這才發(fā)現(xiàn)汽車一直行駛在山谷之中。這道山谷十分荒蕪，山坡上幾乎不見什么樹木，只有稀稀落落的山草和灌木叢，顯得有些荒涼。在汽車無休止的顛簸中，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間，忽然聽到父親叫喚我們，“孩子們，醒醒，下車吃午飯了?！蔽宜坌殊斓乇犻_眼，父親便把我和五妹抱下車，只見乘客們紛紛向路邊一幢建筑走去；定睛看時，房門頂上掛一塊牌子，寫著“子洪飯店”四個大字。公路邊還停著另兩輛大卡車，大概也是停在這里“打尖”的長途車吧？跟著父親走進(jìn)店里，只見店堂里己經(jīng)擠滿了人；廚窗外排著一長溜買飯票的人，飯?zhí)美飻[著的七八張飯桌上也已經(jīng)坐上了人；有三四個胸系圍裙，臂戴袖套的姑娘在飯?zhí)美锎┧髞碜?，在己?jīng)坐滿人的飯桌旁一邊詢問客人所需菜名、數(shù)量并在小本子上記下來，一邊操著尖銳的嗓音高聲向廚房報上菜名：“肉炒面，一大件三小件嘍！”，“素炒面，三大件嘍！”，“肉炒面，一炒一帶！”，“蛋炒面，四大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一時，飯食紛紛端上桌來，我一看，原來飯店里的飯食就是肉炒面、蛋炒面、素炒面三種。趕路的行人，旨在填飽肚子，增加能量，并不是來這里享受的，所以飯店里主要準(zhǔn)備的就這幾種面食。到飯口當(dāng)時，過客紛至，你想點(diǎn)些菜肴，飯店實(shí)難于應(yīng)付。第一次進(jìn)飯店，才知大件就是大碗，小件就是小碗。一炒一帶是什么？問父親時，才明白是炒兩碗面放一份肉的意思。父親給我們買了三大一小四碗肉炒面，我雖小，但半大小子，吃殺老子，被汽車顛了三四個小時，肚里早沒食了，一大碗面狼吞虎咽就吃下了肚，比誰都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飯店里吃飯，第一次見子洪飯店，第一次吃炒肉面。那飯真香，不是我平常知道的捍面、揪片和擦圪斗、抿圪斗，而叫“刀撥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子洪，地當(dāng)從上黨盆地穿越太岳山進(jìn)入汾河河谷的谷口要沖，從太原、晉中到長治地區(qū)或從上黨到汾河谷地，子洪都是必經(jīng)之地，所以子洪飯店十分重要。長大后，我多次到晉東南，發(fā)現(xiàn)子洪飯店己成為全國供銷社系統(tǒng)的一張名片；以優(yōu)質(zhì)服務(wù)，文明待客蜚聲全國?？腿藖淼昃褪常粌H受到賓至如歸的熱情招待，客人吃飯之暇，飯店服務(wù)員還要獻(xiàn)上文娛節(jié)目，唱歌、跳舞、說快板，給旅客帶來旅途的歡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今國家大搞交通建設(shè)，交通四通八達(dá)，從太原、晉中去晉東南，己有兩條高速公路，子洪谷舊道也該沒落了吧？子洪飯店又是什么情況？就不得而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擺渡是一個幾近消失的事物，可能在個別交通不便的地方依然存在。這是網(wǎng)上下載的擺渡渡口的圖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這是尚存的擺渡船圖片，其船比較輕便，只能擺渡少量的人與小車，我們過義棠渡所乘的擺渡船比這則又大又笨重，可以擺渡重?cái)?shù)噸重的大型車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義棠渡口的西岸西南處有山，山上有塔有廟，與河?xùn)|的介休義棠鎮(zhèn)遙相照應(yīng)，并與義棠渡附近的汾河石橋留下了“修橋?yàn)槟妇葱?，殺僧為父報仇?！钡膫髡f。</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三、渡 汾 河</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子洪飯店打尖后繼續(xù)坐車前行，山谷漸次開闊起來，可以看到公路左側(cè)的溝下是一道蜿蜒向前的河道；河道依偎著雄偉的山巒，山麓處山林隱約，村莊宛在，雖在嚴(yán)冬季節(jié)，林梢處仍見似有若無的綠意，山腰上則山嵐縹緲，大地生機(jī)勃勃，展現(xiàn)出與子洪道中截然不同的景致。父親告訴我，這里正是子洪谷口，出了子洪口就進(jìn)入晉中平川，距汾陽就不遠(yuǎn)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父親所說，汽車出子洪口不久，就向南轉(zhuǎn)了一個大彎，筆直地向南行去。這時的天地，天也寬了，地也闊了，汽車不再像子洪道中那樣起伏顛簸；公路兩側(cè)挺立著兩排筆直的楊樹，東面的太岳山隱約一線，西面則一望無際，都是平展展的平原大地；一塊塊土地像人為畫下的方塊，一座座村莊也顯得整齊有致，尚未返青的麥田在尚末完全融化的冰雪覆蓋下，或隱或現(xiàn)地展示著墨綠的生機(jī)。這一切引起天然好奇的我的興致，我問父親，“爸爸，汾陽還有多遠(yuǎn)？”（我們那里稱父親叫‘大’，稱母親叫‘娘’；因?yàn)楦赣H常年在外，我們也早學(xué)外地人改呼‘大’叫爸爸了。）父親告訴我，“快了，快了，過了祁縣是平遙、介休，再經(jīng)過孝義就到汾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車飛快地行駛，大地像走馬燈似的旋轉(zhuǎn)，我也不停地在思索想象，爸爸說汾陽是個大地方，這大地方是什么樣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半下午時分，汽車來到一條大河邊，司機(jī)跳下車來，招呼旅客下車。父親把我和五妹抱下車來，我邊頓足活動一下長時間坐車麻木了的腿腳，邊打量周圍的情勢。只見河寬約十幾丈，河岸是大石條砌筑的齊整堤岸，河水不急不徐地向下游流去，因河水阻隔，汽車到此便無法前行。我見下流頭遠(yuǎn)處似有一座石橋，我弄不清汽車為什么不從那座橋上開過去。便問父親這是一條什么河？汽車為什么不從下流的石橋開過去而要停在這里？父親耐心地告訴我，“這條大河叫汾河，是山西最大的河，汾河南流最后流入黃河。這個地方叫‘義棠渡’，南面那座石橋是古代修的，橋面窄，汽車開不過去，而且汽車太重，怕把橋壓塌了。汽車停在這里是等對面的‘?dāng)[渡’過來，再把汽車和人擺過去?！蔽译S著父親的指向朝對岸看去，只見河中有一只像大木箱子一樣的東西，（那時我沒有見過船，更不知什么叫擺渡。）箱頂四角站著四個人，手把著撐在河中的木桿，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大木箱緩慢地向這邊移來。父親告訴我，“能在水中載人和貨物行駛的叫船，這東西叫擺渡，只管把東西由這岸擺到對岸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了一會兒，擺渡終于擺到了岸邊，只見擺渡的平面略高于堤岸，擺渡人上岸將兩塊寬木板凳到擺渡上，再指揮司機(jī)將汽車開到擺渡上，先將汽車擺到對面去。然后再返回來接岸上的旅客，一來一往，用了好長一段時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乘擺渡過河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yàn)榇蠼?、二姐都在運(yùn)城上學(xué)、工作的緣故，所以我到汾陽后，每年的假期都要到晉南去看她們，每次來回都要經(jīng)過義棠。那時的汾河好大呀！正像電影《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主題歌唱的那樣“汾河流水嘩啦啦，陽春三月看杏花……”，義棠鎮(zhèn)一帶風(fēng)光秀美，有山有水，鎮(zhèn)對面有山，山頂有廟，廟中有寶塔，并且有民間故事傳說。每過義棠渡總能引起人無限遐想，唯一不同的是，1955年去運(yùn)城時，汾河上己建起了公路橋，過汾河再不用乘擺渡了。遺憾的是，由于人類過度地開發(fā)利用，汾河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成了干渠，再沒有那時清澈誘人的嘩嘩流水了。近年來各級政府雖然加大了對汾河的治理保護(hù)，但仍未全部開通，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恢復(fù)汾河歷史的原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大致如五十年代汾河的狀貌。那時河水清澈如鏡，流水嘩嘩，兩岸蒹葭蒼蒼，魚躍鳥飛，舟船往來穿梭，風(fēng)光十分秀美，本是三晉大地一條亮麗的鳳景線。</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注釋：鼓樓與鼓樓底</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汾陽城十字街中心有樓名鼓樓。此樓為十字?jǐn)€尖頂三層歇山頂建筑，樓下為磚砌四門洞開式城臺。城上有房屋，應(yīng)為打更人居住的更室。此樓構(gòu)建華美，具有重要的文物價值。但抗戰(zhàn)時期日寇侵站汾陽時，因鼓樓仿礙其軍車出入通行，將鼓樓殘忍拆除，使汾州損失一重要?dú)v史文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鼓樓底，泛指鼓樓下及接近鼓樓的東西南北四條街的一小段街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如圖為日寇侵華前汾陽醫(yī)院或汾陽中學(xué)的西方洋人所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另按：一座城或一座廟，有鼓樓必有鐘樓，晨鐘暮鼓這是標(biāo)配。但我從未聽說過鐘樓在哪里，后來看《汾州府志》，才知鐘樓地在鼓樓東街與東營街的交叉路口。但它是什么時候沒有了的卻不知道；我想，大概也是萬惡的日本鬼子拆了的吧？就不得而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如圖為汾州民國時北門外城墻老照片，高大而雄偉?！斗谥莞尽份d，府城周長九里十三步（約4522米）、高四丈八尺（約16米）。1953年我去汾陽時，府城和城外五個關(guān)城的城墻都完好存在，只是城上的城樓都消失了。圖中城上的城樓為府城東北角的角樓。</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四、汾陽是個大地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乘擺渡船過汾河后，汽車又前行約兩頓飯多光景，父親對我說，“孩子們，快看，汾陽城到了?！表樦赣H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地平線上出現(xiàn)一座城垣。在汽車的行進(jìn)中，城垣越來越高，越來越大，終于直抵汾陽城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回看清楚了，城墻好高好大呀，竟有五六層樓那樣高。城墻頂部還建成一長溜整齊的凸出凹下的結(jié)構(gòu)，每個凸出部還留有一個方口。（當(dāng)時不知，后來才知道，那原來叫垛口，是古代守城士兵瞭望和射擊的地方。）城墻也不是筆直的，而是每隔一段就突出一個與主墻等高的凸字形墩臺，聽說叫做馬面。我驚嘆不已，城墻竟然是這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車在城下折了個彎，順著城墻的走勢向前行去。（為了敘述的方便，以下便根據(jù)我后來才明白了的實(shí)際情況進(jìn)行敘述。）前行不遠(yuǎn)，汽車經(jīng)過汾陽城南門，沿著城墻繼續(xù)前行，不久即轉(zhuǎn)過雄偉高大的城墻西南角，轉(zhuǎn)到了汾陽城的西面，之后便很快到達(dá)西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車拐彎進(jìn)入西門，原以為穿過門就進(jìn)到城里，不想西門是兩道門，有外城門、內(nèi)城門之別；兩門之間是一個小城叫甕城。我們進(jìn)來的外城門并不是原來的城門，而是解放后為了出入的方便，在城墻的正西打開的一個豁口；真正的外城門卻在甕城的南面，它與內(nèi)城門上還留著巨大的門扇未曾卸下。后來才明白，這種有甕城、馬面、護(hù)城河、城樓、角樓、敵樓、垛口等等建筑都是為了瞭敵、御敵以及政治象征等功能而設(shè)置的。古人的智慧哪是我這個山溝里出來的孩子所能理解的？僅僅一座城墻就令我驚嘆無已，腦子里充滿了疑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車穿過西門，進(jìn)入汾陽城的西門街，只見街兩旁店鋪林立，有的插著招子，有的掛著牌匾，家家窗明幾凈，有的店鋪中可看到琳瑯滿目的商品，汽車一晃而過，也不知賣的是什么。街肆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來來往往，充滿了生活氣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門街再前是鼓樓西街，快到鼓樓底時，（見附注：鼓樓和鼓樓底。）街上越發(fā)熱鬧起來；只見街兩旁檐下有擺攤叫賣的商販，攤上擺著的有賣花生、瓜籽、干果食品的，有賣油酥餅子、棗兒餅子的；有賣油條老豆腐的，還有生著小火爐拉著風(fēng)匣（風(fēng)箱）賣醪糟的；與此同時還聽到忽沓忽沓的拉風(fēng)匣聲和叫買各色食品的吆喝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正在奇怪這一帶為什么如此熱鬧時，汽車忽然拐了個彎，駛進(jìn)了路北一個很大的場院中停下來。場院中停放著好幾輛汽車，有一個臂戴袖章手提喇叭筒的人走上前來高聲呼喊：“汾陽汽車站到啦，請旅客們下車，準(zhǔn)備剪票出站！”我才明白，原來這里是汽車站，才會有這許多招俫生意的商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車站在一個很大的長方形場院之中，院中最為醒目的是最北邊有一個綠瓦紅柱的華美大戲臺。戲臺的主體是一個五開間硬山頂式建筑，外接一個頂部中心有半圓形隆起的歇山頂抱廈，檐下橫梁下有五彩描畫的精美雀替；戲臺兩邊則豎立著兩座扁長方形音壁；整個看起來華美端莊大氣，比我們家鄉(xiāng)故縣鎮(zhèn)的戲臺威風(fēng)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在汾陽住久了，常聽人說那叫紅樓臺。我以音傳訛，從不知這種叫法有什么不對。前些年寫過一篇介紹這座戲臺的文章，說它叫紅樓臺；不意有老一輩知情者對我提出了批評，說它不是紅樓臺，而叫“洪爐臺”（見注解：洪爐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因?yàn)橛羞@座戲臺和這么大個場所，汽車站搬出城外后，這里常用作集會、唱戲、正月里鬧紅火和跑馬賣解、演雜技的場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場院西部靠北有一座院落，東西兩面各有廂房四間；正北為二層，下層有窯洞三間，二層為兩間瓦樓，檐牙高翹，老遠(yuǎn)即見，與場院的“紅樓臺”形成很好的搭配。這所院落是汾陽運(yùn)輸公司領(lǐng)導(dǎo)和干部們工作的場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臨街的車站門西側(cè)有一座條式敞窗的四開間西式洋房，東面一間隔為售票室，西面三間為候車室；地面是平整的大石板鋪就，光滑如鏡，撒上滑石粉就可翩翩起舞。那時汾陽沒有專門的舞場，候車室就成了汾陽文化人們?yōu)t灑的場地。每到周六，就有汾陽醫(yī)院醫(yī)生、護(hù)士，汾陽中學(xué)的教師以及汽車公司的部分干部相約來此聯(lián)誼跳舞。這些當(dāng)然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我一個山里蠢娃，懵懵懂懂，只是覺得一切都新鮮好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從候車室的后門出去，是一塊空地，北部緊靠前述的那座院落的南外墻，修了花壇花池，南面是一塊空地，東邊筑有矮墻，留一小口，作為旅客出入的剪票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場院的東邊有高墻與外部相隔，墻外也是一處深宅大院，用作汾運(yùn)干部職工宿舍和辦公場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話又扯遠(yuǎn)了。當(dāng)天到站下車后，父親將我們姊妹仨領(lǐng)到場院西北邊那所辦公大院，領(lǐng)進(jìn)他辦公的財(cái)務(wù)科。室中擺放著三組對擺的辦公桌；地下有一個鐵爐子，爐盤頂坐著一只鐵皮茶壺，爐盤一角留有一個出煙口，上面安著鐵皮煙筒，垂直向上快到頂棚，而后又轉(zhuǎn)為橫向從窗戶上方的圓玻璃口中插到室外。地下堆著一些我沒見過的灰藍(lán)色炭塊，父親說那叫藍(lán)炭（就是焦炭，汾陽人叫它蘭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們進(jìn)來時火爐是蒙著的，但室內(nèi)卻暖東東的。父親從爐子側(cè)面拽出一條有尖形彎頭的火柱，將火柱彎頭從爐子下面的圓孔中插了進(jìn)去，攪拗了幾下，升向室外的煙筒口便冒出了青煙；不一時爐中的蘭炭漸次紅了起來，茶壺也發(fā)出了響聲，響聲越來越大，爐中的火越燒越旺，壺中的水也沸騰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將水灌入竹皮暖壺，并拿了大茶缸，沏了茶；一邊對我和五妹說：你倆先烤烤火，暖一暖，我和你三姐給你們買好吃的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一時，父親和三姐回來了，三姐用一個大盆子端著醪糟，父親用報紙包著一摞餅子；父親將餅子攤在桌上，有圓的還有橢圓形的，（這個形狀，我那時是認(rèn)得其形，叫不出其名）掰開吃才知橢圓形的是棗兒餅子，這我看得出；圓形的叫油酥餅子，當(dāng)然這是父親告訴我的。在溫暖如春的辦公室里，我們喝著醪糟，就著餅子，吃得滿頭大汗，一天的旅途疲勞也消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飽、喝足、消乏之后，父親才帶領(lǐng)我們回到他回沁縣前已經(jīng)給我們準(zhǔn)備好的新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整個一整天，我都處在亢奮之中，所見、所聞、所吃、所喝都是我從沒有經(jīng)見過的。睡在新家的炕上，我久久不能入睡，父親說，汾陽好！汾陽是個大地方。今天所見，汾陽果真大呀！這個大地方還會帶給我什么驚喜呢？我的新生活將是什么樣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中，不知什么時候，我才進(jìn)入夢鄉(xiāng)。</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本文所述，皆是極為普通的庸俗細(xì)事，所以不厭其煩地?cái)⑹?，旨在說明那時的山村與外面的世界，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的差別。劉姥姥進(jìn)榮國府，成為賈府人的笑料，只有初到汾陽的我，才覺得劉姥姥才是真實(shí)的存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未完，請看下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注釋：洪爐臺</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洪爐臺即取名洪爐的戲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洪爐，本義指大型火爐。《后漢書》有“鼓洪爐，燎毛發(fā)”之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洪爐臺由山西土皇帝閻錫山首創(chuàng)。抗戰(zhàn)時期，閻錫山在山西吉縣的“克難坡”山西省政府、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總部駐地開辟了一個廣場，廣場上建了第一座“洪爐臺”，用以訓(xùn)煉干部；并親自擬定十二字“訓(xùn)令”，讓每一個接受“洪爐訓(xùn)練”的人都接受一次脫胎換骨的“爐煉”，以統(tǒng)一語言，統(tǒng)一行動。在當(dāng)時是有進(jìn)步意義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抗戰(zhàn)勝利后，閻錫山搬回太原。解放戰(zhàn)爭開始后，閻為了反共、清共，在督軍府內(nèi)建了一座最大的“洪爐臺”，并在省內(nèi)開展了一次駭人聽聞的“三自傳訓(xùn)、自白轉(zhuǎn)生、亂棍打人的政治運(yùn)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三自傳訓(xùn)即自清、自衛(wèi)、自治的反動政策核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自白轉(zhuǎn)生即逼迫民眾坦白與共產(chǎn)黨的聯(lián)系，清除所謂‘偽裝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亂棍打人?即強(qiáng)迫群眾持木棍群毆‘可疑分子’，致死率極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還推行了聯(lián)保制度?，即推行‘十除一、一變九’計(jì)劃，每十人中必殺一人以震懾群眾。??于是敵占區(qū)各縣紛建洪爐臺，運(yùn)動中出現(xiàn)了慘酷迫害群眾，亂棍打死無數(shù)群眾的現(xiàn)象，尤其是平遙、太谷、文水更是重災(zāi)區(qū)，發(fā)生了一日內(nèi)打死上百人、數(shù)百人的慘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如圖：汾陽城內(nèi)的洪爐臺就是那時建的，圖中的照片上有“汾陽縣民衛(wèi)軍干部集訓(xùn)全體職學(xué)員畢訓(xùn)攝影紀(jì)念”字樣，可能是閻匪培訓(xùn)反共骨干的一次畢訓(xùn)紀(jì)念的照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汾陽城內(nèi)的洪爐臺在解放后將其用作政治集會、群眾娛樂的場所，也算是廢物利用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如圖為建于原山西省督軍府內(nèi)的全省最大的洪爐臺，當(dāng)時就是為了培訓(xùn)反共骨干干部而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三自傳訓(xùn)運(yùn)動”十分慘酷，所以也有人把洪爐臺叫作“烘爐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