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當北斗七星的杓柄指向酉位時，秋分便抵達了人間。表面上看，秋分是時間的分野。元人吳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釋曰：“分者，半也，此當九十日之半?！睆倪@個意義上說，正是秋分，把秋天分成了兩半。在平分秋色的基礎(chǔ)上，秋分還使陰陽二氣在這一天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漢人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是這么說的：“秋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睍r序驚心，秋分這一天，明人錢月齡與友人登山踏秋，當他們坐看云起時，一聲不經(jīng)意的輕嘆，卻道破了這個節(jié)氣的玄機，我是以為然的：“羈愁暫擺作山行，秋日平分氣轉(zhuǎn)清?！?lt;/p> <p class="ql-block">秋分的三候，都不脫陰陽轉(zhuǎn)換的痕跡。初候“雷始收聲”，正是陽氣漸衰之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雷，二月陽中發(fā)聲，八月陰中收聲，入地則萬物隨入也。”意思是說，秋分后，雷聲漸杳，實乃陰陽轉(zhuǎn)化的結(jié)果。這一點，唐人元稹是細察入微的，他在《詠廿四氣詩·秋分八月中》里的描述，在禮贊自然的同時，也告訴我們，因應(yīng)時節(jié)的變化是非常必要的：“云散飄飖影，雷收振怒聲?！?lt;/p> <p class="ql-block">秋分的二候是“蟄蟲坯戶”，展現(xiàn)了萬物順應(yīng)天時之智?！对铝钇呤蚣狻方猓骸疤酝咧嘣慌?，細泥也。按《禮記》注曰：坯，益其蟄穴之戶，使通明處稍小，至寒甚，乃墐?nèi)?。”很明顯，蟄蟲要積地氣之暖，以抵御秋去冬來的一季寒涼。當年，宋人吳潛在寧波為官時出郊感懷，發(fā)出了“坯戶蟄蟲猶識候，人生知覺似渠不”的慨嘆：蟄蟲都能感知氣候的變化而潛入深穴，而況人乎？</p> <p class="ql-block">秋分的三候是“水始涸”，體現(xiàn)了天地間的精氣內(nèi)斂之象。這個道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是這么闡明的：“水本氣之所為，春夏氣至故長，秋冬氣返故涸也?！鼻宓酆霘v專門寫過一首名曰《水始涸》的詩，開篇就說，水是天地生成的，但隨著陰陽的變化是會出現(xiàn)增減的，道出了自然的律動：“天一生之地六成，隨陰氣與作虛盈?！鼻锓謺r節(jié)，水看起來像是有些枯竭了，其實是大地做了斂藏，都是為了來年的萌動而蓄勢待發(fā)。</p> <p class="ql-block">秋分之際，嶺南人喜歡“吃秋菜”。秋菜是一種野莧菜，與魚片共煮，即成“秋湯”。此類習俗，與《詩經(jīng)》中的記述似有一脈相承，《豳風·七月》中有如下吟詠，都是熟悉的人間煙火味：“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 ”這讓我想起宋人陸游在秋分里“飲酒讀古書，慨然想黃唐”的場景，正應(yīng)和了唐人孟浩然“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愜意。這種順應(yīng)時令的食俗，既體現(xiàn)了“秋冬養(yǎng)陰”的智慧，更承載著天人和諧的共鳴。</p> <p class="ql-block">“粘雀嘴”，是秋分時節(jié)最司空見慣的生活圖景。元人王禎《農(nóng)書》有載：“以糯米粉作餅，粘竹竿，插田畔，雀食之，粘喙，則不敢害稼?！痹诿耖g，有童謠是這么吟唱的：“麻雀嘰嘰喳，米糕香又黏，封住雀兒嘴，莊稼收成好?！蓖暤挠茡P中，流淌著“仁民而愛物”的美好寄意。</p> <p class="ql-block">“送秋牛”，是農(nóng)人們在秋分時節(jié)的敬畏之舉。鄉(xiāng)間那些善言者被稱作“秋官”，手持紅紙或黃紙印制的“秋牛圖”，逐戶贈送，并即興“說秋”，如“秋牛到門，五谷滿囤”之類，既表節(jié)令祝福，亦含勸耕之意。宋人陸游“嘉木移俱活，村醪釀輒醇”的豐饒與富足，表達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送秋?！钡臒狒[非凡</span>。一紙秋牛，幾句吉言，承載的是千百年來農(nóng)耕文明對天時、地利與人和的樸素信仰。</p> <p class="ql-block">站在秋分的門檻上，感受著“吃秋菜”的閑適、“粘雀嘴”的諧趣、“送秋?！钡呢S盛，我便想起了《禮記·中庸》中“致中和”的奧妙，那就是“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钡彩露加惺O而衰的轉(zhuǎn)折，正如漢人劉安觀天象而悟出的至理，他在《淮南子》中有以下揭示：“天地之道，極則反，盈則損?！蔽蚁?，很多時候，我們還是需要"采菊東籬下"的那份恬淡的，這不是逃避，而是要主動掌控生命運行的節(jié)奏。在這晝夜均分的特殊時刻，唯有把握陰陽平衡之道，方能如《詩經(jīng)》所詠之“永言配命，自求多?！?，在天地間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清淺與從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