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06.陳叔叔</p><p class="ql-block">如果說善良是一種本性,那么善意就是一種無聲的選擇。在五多的記憶里,陳叔叔和郭阿姨是大院里除了父母外最溫暖的存在。五多道不出他們究竟好在哪里,只知心頭總有一股親近的暖流。</p><p class="ql-block">五多的父親走得早,家里清一色是女孩,體力活成了繞不開的難題??蛇@些難題從沒讓五多家犯過難 —— 不等母親開口,陳叔叔早叫兒子主動來幫忙。買面、買煤、拉膠泥土打煤球,陳叔家干活時總會順手把五多家的那份一起置辦了。母親滿心感激,卻不知該如何報答,郭阿姨總安慰她:“這不是應(yīng)該的嗎?老劉在世時,誰沒找他看過病、拿過藥?你們可曾收過誰家一厘一毫?”</p><p class="ql-block">陳叔叔的善,不至于對五多家,還為大院解決了不少實際難題。早年間大院沒有自來水,吃水得去一里之外的馬車店水塔挑。五多和姐姐曾抬著水桶踉蹌而歸,一路灑灑漏漏,到家只剩半桶。后來,陳叔叔得知老家親戚想來縣城掃廁所積肥,便和親戚商量:大院的廁所由他親戚打掃,條件是每日為大院拉兩趟水。從此,大院臟亂的角落變得整潔,五多和姐姐抬水吃的日子也結(jié)束了。清晨和黃昏,送水車準時來大院,“送水嘍,送水嘍……” 的吆喝聲于五多耳中,比陜北民歌還動聽。至此,家家戶戶的水缸都滿滿當當?shù)摹?lt;/p><p class="ql-block">五多家養(yǎng)了不少小雞,雞蛋不僅能改善家零的生活,還能帶來點經(jīng)濟效益。打掃雞圈需要沙土,陳叔老家的親戚每次來就會拉上一車,母親也會把雞糞留好,讓老鄉(xiāng)帶回田里。他們說不出 “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的文雅之詞,卻用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的行動,把善良種緊日常的泥土里。</p><p class="ql-block">那時,大院陸續(xù)有人買了十四寸黑白電視,電視連續(xù)劇的光影引得五多心馳神往,可母親規(guī)矩嚴,不允許她去別人家湊熱鬧。幸好家里有臺收音機,劉蘭芳講的《萍蹤俠影》、王剛講的《夜幕下的哈爾濱》,字字句句,填滿了她少年時的夜晚。</p><p class="ql-block">后來,陳叔叔家添了臺十七英寸的北京牌彩電,屋外的槐樹上架起能轉(zhuǎn)動的高天線。每天晚上七點半,新聞聯(lián)播一結(jié)束,陳叔便回臥室看報,郭阿姨跑到五多家,拉著母親和五多去看電視?!半娨暼硕嗫床庞幸馑迹凑家M這些電,人多更劃算!” 母親不好辜負這份熱心,每次去都會帶點自己焙干的南瓜子或紅薯干,當作一點心意。《霍元甲》,就是五多追的第一部電視劇,也是她記憶中最滾燙的青春注腳。</p><p class="ql-block">1981 年,陳叔叔托人弄來一張電視票,五多家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十四寸黑白電視。那臺機器,五多一直看到1990 年外出上學,后來母親要去給五多的二姐看孩子,才將電視送給她大姨家。它又服役多年,直到電視普及才徹底“退役”。二十年里,這臺電視從未出過故障。扎實的工藝是沖著一輩子用的,如今的電器,再難尋這般質(zhì)量。</p><p class="ql-block">陳叔叔家也有個 “五多”——小女兒小雅,兩兒三女最受寵的一個。她生得如花似玉,嗓音清亮,名字“清雅” 二字,恰如其人。在旁人眼里,她是個不折不扣的 “?;ā?。陳叔叔對它百般疼愛,可誰也沒想到,這份溺愛,終究釀成他余生的悔恨。</p><p class="ql-block">比起對小女兒的嬌慣,陳叔叔對兒子的管教近乎苛刻,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有一次陳叔家的二哥跟同學打架,還拒不認錯,陳叔叔直接把他綁在門口槐樹上,用皮帶抽。郭阿姨嚇得不敢勸,最后還是大院里幾個叔叔合力拉開的。二哥被打得傷痕累累,數(shù)日不敢出門。</p><p class="ql-block">人們常說 “棍棒底下出孝子”,這話在陳家多少有些道理 。陳叔叔的幾個孩子都特別孝順。大女兒早在昆明成了家,逢年過節(jié)必寄錢寄東西,暑假還會帶孩子回來探望父母,也不忘給大院的孩子們帶些稀罕的小玩意兒。</p><p class="ql-block">家風,是無聲的傳承,是刻進骨子里的財富。陳叔叔是解放后參軍,從云南軍區(qū)轉(zhuǎn)業(yè)后,被安排到縣城財政局。兩個兒子后來也入伍,轉(zhuǎn)業(yè)后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大兒子分了房,搬出去單過;陳叔叔和郭阿姨帶著小女兒小雅,搬到了財政局分的房子,大院的老房子則留給了二哥和二嫂住。</p><p class="ql-block">二嫂是領(lǐng)導家的閨女,卻一點不嬌氣,性子直爽、手腳麻利,工作和家中內(nèi)外一把抓。二哥在油庫上班,經(jīng)常要值夜班,她懷孕后,五多常晚上陪她睡,生怕夜里突發(fā)急事,身邊沒人照應(yīng)。</p><p class="ql-block">那時人心粗糲卻實誠,二嫂到了預(yù)產(chǎn)期,二哥仍照常去值班。1986 年正月十六,天沒亮,五多還在夢中,二嫂忽然叫醒五多,說肚子疼得厲害。五多嚇得趕緊披上衣服往家跑,母親趕來一看,說羊水已破,二胎會很快生產(chǎn),必須趕緊去醫(yī)院。那時沒有電話,去叫二哥回來,恐怕來不及。母親不會騎車,急命五多騎自行車帶二嫂先去醫(yī)院 ,自己去陳叔家報信。五多當時慌得只剩下服從的意識,完全忘了她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姑娘,騎一輛大破自行車,帶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是多危險的事。換作現(xiàn)在,她說什么也不敢冒這個險。</p><p class="ql-block">那個寒冷的早晨,五多把自行車騎得又穩(wěn)又快,那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騎得那么好。她帶著二嫂和待產(chǎn)包裹,從家先到離家近的衛(wèi)校,可衛(wèi)校醫(yī)生說沒有產(chǎn)科,讓去婦幼保健院。婦幼保健院還遠著呢,五多不敢耽誤,立刻帶著二嫂出發(fā)。她能聽見二嫂在車后座疼得呻吟,卻不敢回頭,更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p><p class="ql-block">終于到了婦幼保健院,二嫂被送進產(chǎn)房,五多癱坐在過道的長椅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秋衣早已濕透,手心通紅,全是汗。沒多久,二嫂就順利誕下一個六斤半的男孩。待郭阿姨和家人趕來,五多才慢慢往家走。路上,她騎得特別慢,仿佛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空。</p><p class="ql-block">為了感謝五多,郭阿姨和二嫂非要讓她給孩子取名。她想起送二嫂去醫(yī)院時,東方天空正掛著明亮的啟明星,輕聲說:“叫陳星吧,愿他一生如星,照亮前路。”</p><p class="ql-block">陳叔叔從不為幾個孩子的工作操心,唯獨對小雅,跟單位申請了照顧,將她安排進財政局。財政局,屬于行政部門,在縣城是很體面的歸宿。小雅姐貌美能干,上門說媒的人絡(luò)繹不絕。陳叔和郭阿姨舍不得女兒遠嫁,小雅的婚事,自然就挑了又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