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車里的榮哥瞇著眼,頭靠在座椅上,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像是在打拍子,又像是在等什么人。陽光從車窗斜斜地灑進來,照在他光亮的頭頂,泛出一層淡淡的暖意。他沒說話,但那副神情,讓我想起小時候他坐在村口石墩上,瞇眼望著遠處山頭的模樣——那時候他說,那邊是司令部,他早晚要當上大司令。</p> <p class="ql-block">后來他真“當上司令”了,就在村后那片假山旁。那會兒我們一群孩子圍著他轉(zhuǎn),他站在石階最高處,手里舉著個鐵皮罐子當望遠鏡,白帽子歪戴著,一本正經(jīng)地喊:“前方發(fā)現(xiàn)敵情!二排左翼包抄!”我們便嗷嗷叫著沖進草叢,把野花當信號彈,把石子當手榴彈。假山上的欄桿是他畫的“戰(zhàn)壕”,綠藤是偽裝網(wǎng),他一聲令下,整片山坡都成了戰(zhàn)場。</p> <p class="ql-block">再后來,他帶著我們“出征”到了鎮(zhèn)上的商業(yè)街。那天他依舊戴著那頂白帽子,走在最前頭,背著手,像檢閱部隊的將軍。街邊的遮陽傘被風吹得晃,他指著一家店鋪說:“那是敵軍指揮部,今晚必須拿下?!蔽覀儽镏Γ瑓s還是跟著他“偵查”了整整一條街。他走路的背影,挺得筆直,仿佛真有千軍萬馬在他身后列隊。</p> <p class="ql-block">長大后,他常一個人去海邊。我見過他站在巖石上,面朝大海,手插在褲兜里,風吹得帽檐微微顫動。遠處有船,有碼頭,有陽光灑在濕漉漉的石頭上。那一刻他不像司令了,倒像個在等命令的兵。可我知道,他心里那支隊伍從沒解散——他還在指揮,只是沒人看見。</p> <p class="ql-block">有次他在欄桿邊站了很久,雙手扶著,目光投向海天交界處。海水藍得發(fā)亮,岸邊的建筑小得像我們當年用石子擺的“敵營”。他沒回頭,也沒說話,但那姿態(tài),分明還是當年那個站在假山頂上、揮著鐵皮罐子發(fā)號施令的榮哥。</p> <p class="ql-block">他戴上墨鏡那天,我差點沒認出來。陽光太烈,海面反著光,他扶著石欄,像在瞭望一艘看不見的戰(zhàn)艦。我站在不遠處,忽然笑了——這不就是他小時候畫的“海軍總司令”嗎?只不過,當年的司令部在土坡上,現(xiàn)在的,在整片海岸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