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輕時看《史記》見“李牧居雁門,匈奴不敢近趙邊”,讀《宋史》為楊家將“血灑雁門”扼腕,心心念念要去雁門一游。時隔三十余年,終于今秋成行,前往山西代縣雁門關一日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雁門關,坐落在呂梁與恒山山脈的交匯處,像一把鐵鎖,牢牢鎖住中原通往塞北的唯一咽喉。在海拔1800米的勾注山巔,關城依山而建,現(xiàn)存天險門、地利門、甕城等遺跡,城墻周長約1公里,石座磚身輔以夯土結構。??防御體系?包含關城、長城、兵堡、烽火臺等,明代復建的猴嶺長城全長5033米,敵樓設有暗門和射擊孔,是中國冷兵器時代最復雜的軍事工程之一——形成了“兩關四口十八隘”的防御體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兩側懸崖如刀削,中間古驛道蜿蜒曲折,走在道上,抬頭就是逼仄的天,難怪古人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往深處走,甕城的青灰磚石縫里嵌著的銹蝕箭鏃清晰可見,遙想當年激戰(zhàn),一旦敵軍闖入,內外城門一關,守軍從城上往下射箭、扔滾石,便是“甕中捉鱉”;馬面凸出于城墻丈余,臺面留著規(guī)整的箭孔,俯身望去,關前山道盡收眼底,連一只野兔跑過都躲不過視線;藏兵洞的入口隱在灌木叢后,低頭進去,潮濕的土腥氣撲面而來,石壁上還留著戍卒用刀刻的“思鄉(xiāng)”二字,筆畫歪歪扭扭,卻透著滿心牽掛;山巔的烽火臺只剩半截殘垣,登臺遠眺,仿佛能看見千年前的戍卒舉著火把,一旦狼煙升起,警報半日就能傳到太原城——?。∵@哪是一座關,分明是用磚石、智慧與血肉筑成的“生死線”,一步入關是中原的炊煙,一步出關便是塞外的風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進關首游李牧祠,兩株古槐守在門口,枝干遒勁如鐵,樹皮溝壑縱橫,像極了李牧鎧甲上的紋路。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祠內的塑像上,李牧披甲執(zhí)劍,甲片鎏金雖褪,卻仍透著凜然殺氣,目光直直望向關外,仿佛還在審視匈奴的動向。戰(zhàn)國時,正是他依托這雁門的工事,布下“堅壁清野”的計策:匈奴來犯,便閉城不出,待其疲憊撤退,再率藏兵洞里的奇兵從甕城殺出,一戰(zhàn)大破十萬鐵騎。如今祠前的石階長滿青苔,我輕輕撫過冰涼的供桌,好像慢慢摸觸到了當年士兵溫熱的叩拜——那是百姓對“守護神”的托付,也是華夏對安寧最樸素的渴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順著驛道往上走,就到了關樓。“中華第一關”的匾額懸在檐下,黑底金字蒙著薄塵,像時光蓋下的印章。樓內的城磚堆得齊整,最顯眼的是一塊刻著“元狩二年”的磚,磚面粗糙,字跡被風雨磨得有些模糊,用指尖劃過筆畫的深淺,忽然想起,正是這一年,衛(wèi)青、霍去病帶著大漢的旌旗從這里出塞,戰(zhàn)馬踏過驛道的青石,旌旗迎著風沙展開,直搗匈奴腹地?!暗过埑秋w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關樓、這城磚、這烽火臺,都是“飛將”們用熱血守住的誓言,是大漢揚眉吐氣的見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讓人心頭發(fā)沉的是楊家將祠。墻上的“金沙灘血戰(zhàn)”壁畫已經斑駁,楊業(yè)的戰(zhàn)袍本該是赤紅,如今褪成了暗紅,卻更像染透了鮮血;他身邊的楊延昭手持長槍,槍尖指向關外,眼神里滿是決絕,好似下一秒就要躍出壁畫,再守一次雁門。北宋時,這里是抗遼的前線,楊家將依托馬面與藏兵洞,上演了“七子去,六子回”的傳奇:楊業(yè)被俘后絕食而亡,楊延昭守關二十余載,一代代兒郎把性命丟在了雁門的風沙里。祠前的兩尊石馬,前蹄雖已殘缺,卻仍保持著騰空的姿態(tài),鬃毛飛揚,像是要沖破歲月的束縛,再赴一場生死決戰(zhà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順著驛道走到關城西側,一處殘破的院落藏在樹蔭之下,石碑上“明末總兵署”五個字刻得很深,卻被風雨浸得有些發(fā)白——這里曾是吳三桂駐守雁門關的治所。明末天下大亂,李自成的大順軍、關外的清軍、南明政權三足鼎立,而扼守中原門戶的雁門關,成了各方爭奪的“鑰匙”:李自成派使者攜重金而來,許諾封王;清軍以“裂土封侯”游說,言辭懇切;南明也遣人送來書信,以“家國大義”勸他堅守。彼時的吳三桂,手握重兵站在關樓上,一邊是中原百姓的安危,一邊是被大順軍所害的家人,一邊是大明的殘脈,一邊是清軍的利誘,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最終,怒而開關的那一刻,雁門的風都似停了——這座曾擋過匈奴、抗過遼兵的雄關,第一次為外敵敞開了大門。清軍鐵騎踏過古驛道的聲響,碾碎了大明最后的余暉,也讓華夏歷史拐向了全新的軌跡。如今院落里的拴馬石還在,石面被韁繩磨得光亮,深深淺淺的痕跡里,仿佛還映著他當年徘徊糾結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漸濃時分,我們踏上歸途。后視鏡里,雁門關漸漸融在群山的陰影里,風從車窗縫鉆進來,帶著關城的土腥氣,像是在訴說千年的故事。這哪里是一座關?是每塊磚都藏著記憶的“活史書”——有李牧拒胡的智謀,有衛(wèi)霍出塞的豪邁,有楊家將殉國的悲壯,也有吳三桂開關的爭議;它見證過華夏的榮光,也承載過歷史的沉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未游雁門時,常聽說 “一座雁門關,半部華夏史”,今日一游方知所言非虛。它不是博物館里冰冷的文物,是裝著華夏兒女家國情懷的精神圖騰。來過,見過,才算真正讀懂:那些刻在磚石里的堅守與無奈,那些藏在風里的熱血與嘆息,都是我們永遠不能忘的根。</span></p>